和她的懒怠不同，苏云谏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甚至还能称得上是神清气爽，拿过耳铛俯身给她戴上，颇有兴致地道：“我来给你画眉。”
姜晚仰起头来，她皮肤白，惯用青雀黛，颜色不像螺子黛那样黑：“你会吗？”
“看你画过几次。”
“那你画吧。”
苏云谏抬着她的下巴，一点一点画得认真，姜晚困乏得闭上了眼睛，倒想起件正事来：“派去跟踪骨鹿的人怎么样了。”
眉间的动作没停，他淡淡地回道：“跟丢了，暗卫不精通追踪，等到听风楼的人赶到时，骨鹿已经金蝉脱壳了。”
果真不好对付。
姜晚并不觉得惊讶，毕竟是书中最后一统天下的雄主，不会连几个暗卫都对付不了。
“怎么做到的，有内应吗？”
“他所说的那家香料铺是真实存在的，生意不错，人流来往密集，暗卫亲眼见他进去，再去找时已经没了踪迹。”
苏云谏画完眉，又用细笔沾了朱红色的口脂，在她眉心勾画花钿。
姜晚没想到他画了个眉还不算完，暂且搁置下骨鹿的事情，把脸放在他掌心里，笑靥浮动：“怎么想起来要帮我上妆了。”
“我小时候，见过两次父亲给母亲画眉，母亲平日性子直率，被我撞见这种小事反而脸红了起来。”
“我当时不明所以，母亲摸着我的头顶，说让我以后长大了，也要好好待自己心爱的女子，做让她欢喜的事情。”
“以往的许多记忆都模糊了，这一幕却很奇怪，从来没忘过。”
他说得平静，可姜晚心疼，睁开眼想握住他的手说话，被苏云谏轻声阻止：“别动，小心把你画丑了。”
她很乖顺地没再动，只是望着苏云谏专注地为自己妆点，他也是在用这样的举动思念父母吧。
姜晚心中酸楚，忽地想起在史书上看的一段话来：“十七年正月，当谒原陵，夜梦先帝，太后如平生欢，既寤，悲不能寐。”
苏云谏眸光微闪，听她温声细语地说道：“汉明帝年近半百，想来鬓边已生华发，距父母去世也过了十年之久。”
“但梦中他依然是无忧无虑的稚子，在父母膝下承欢，他们还是如在世的时候一般恩爱幸福，汉明帝醒来后为此悲伤得难以入眠。”
“天潢贵胄之家，无论是父子兄弟还是夫妻，多有阴谋隔阂，猜忌争斗，少有人伦温情。”
“但是让已过不惑之年的一国之君，梦中难以忘怀的情景，想必温馨真切，是他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人同此情，偶见父母的一室甜蜜，怎会忘怀。”
苏云谏停了笔，垂眸看她，姜晚向来能轻易窥透人心，寥寥几句话就让他升起无限缅怀。
是爱人也是知己啊。
他的指腹爱怜地蹭着她的脸侧：“如果父亲母亲能亲眼见到你多好，他们定然欢喜极了。”
姜晚侧头，掌心覆住他的手：“终身之憾已然无法挽回，但我们的孩子，以后也会在父母恩爱的环境中长大。”
“晏清这样想，是不是可以稍稍弥补一下心中遗憾。”
“昨日之日不可留，不是弥补，而是圆满。只不过咱们若有个儿子，他恐怕很难找到似我妻子这般的美人。”m.xqikuaiwx.cOm
姜晚被他哄笑，苏云谏勾完了最后一笔，在她鼻尖上落下一吻：“照镜子看看。”
她过腰的润泽长发以六寸玲珑玉簪盘起，眼角也擦了淡淡的胭脂，慵懒妩媚。
姜晚对着镜子打量，苏云谏善丹青，眉毛描得出乎意料的好，浓淡相宜如远山云雾，额间画的是杏花，花蕊处一点鲜红，艳丽逼真。
两人在镜中对望，她蘸着口脂点到自己唇上，眼波流转：“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我不知道化的是不是时兴的妆容，但晚晚姿态姝丽，让我想起另外两句诗。”
“什么？”
苏云谏将她的碎发顺到耳后：“宝髻蓬松锦帐垂，晓晴慵起斗花枝。”
他们情意缱绻，旁若无人，璐娘早早退到了角落里，听他们说话引经据典，也听不太懂，但不妨碍她知道两位主子感情有多好。
她见过先帝对公主的母亲，也就是淑妃娘娘的宠爱，时常的召幸和丰厚的赏赐羡煞后宫所有妃嫔。
但现在和摄政王与公主比起来，那种宠爱似乎根本浅薄得不值一提了。
姜晚疲累禁不起颠簸，便没有再骑马回去，两个人坐在马车里，她趴在窗边吹着风，又想起被转移的话题：“晏清，骨鹿是乔装打扮溜走了吗？”
“以他的谨慎，也许我们见到的才是他乔装打扮后的样子。”
“他们什么时候入京。”
“国书发出不久使团就动了身，如今已经进入大魏边境，我派了人去迎，再有个七八日应该就到了。”
苏云谏给她披上件薄氅：“我派去的人你也认识。”
“嗯？谁啊。”
“安乐郡主的夫婿，裴炎。”
姜晚怔了怔，回头看他：“竟然给他接待柔然使团这样要紧的差事，我还以为你会冷置他。”
“邦交事关重大，一言不慎就有可能生出事端，裴炎才思敏捷，为人谨慎，就此埋没太可惜。”
“前段时日他考绩后升了职，虽然只是个从六品的侍御史，但作为弘亲王的女婿，身份并不能按普通寒门士子来衡量。”
“派他去既不会太殷勤，也不至于显得怠慢，是个合适的人选。”
姜晚看他说得一本正经，促狭地笑了笑：“除了这些原因，我猜还有一个。”
“你想让裴炎和强大的外敌多接触，发现他们的强悍野蛮，还有掩盖不住的狼子野心。让他自发地去考量，内忧外患下，谁才是最合适的君主，是不是。”
姜晚深知苏云谏骨子里的骄傲，他认准了自己要走的道路，便不会有动摇和自我怀疑，从而也不会喜欢假意的臣服。”
“他若是欣赏一个人，就不愿意强逼别人顺从他，更希望那人能够自发地跟随他，拥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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