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人不打诳语，他不能说假话，所以一直用沉默来应对。
若是一位心思婉转细腻的女子，兴许早就从那一次次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可偏偏她不是。她直率得像是戈壁滩上夏日的正午阳光，耀眼夺目，炙热滚烫。
她读不懂来自一个僧人隐晦的，又汹涌澎湃的爱意，察觉不出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中，包含着其他时候都不曾有的深刻。
以她的视角看来，能感受到的，只是他的疏离淡漠，庄严无情。
说不定要等许多年以后，她经历了足够多的人情世故，才会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蓦然明白过来，以前那个和尚是喜欢她的。
今日她又来问了一次，因为有人向她提亲了。
其实这一天总要到来，她总会嫁做他人妇，与她的丈夫日日相伴，厮守一生。
心中陌生的尖锐痛感让觉光阖了下眼，佛珠捏的太用力，指尖微微泛白。
他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有再沉默下去：“城主，别在佛前跪着了，我们出去走走。”
女子愣了愣，应了一声站起身，也是，他身为一名虔诚的僧人，在佛祖面前讨论男女之情太不合适了。
两个人走出寺庙，自从这里建好后，他就从城主府邸搬了出来。
前不久他去府中议事，路过住了半年的小院，见里面花的射干花开得正好。倏忽间想起相识不久时，她折过一朵戴在发鬓，不由停了脚步。
引着他的侍从不知道高僧驻足在此是什么意思，试探着问他要不要进去看看，自他走后，这方小院再没有安排旁人住过，只有城主偶尔会来待一会。
最后一句话使得他不再犹豫，抬步向内走去，僧袍拂过花草，惹上了花香。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觉光站在门口，扫视四周，苦涩感覆压而来。
里面的陈设一如他离开的那一日，他用的书案，笔墨都摆在原处，桌椅地面一尘不染，窗明几净，挂耳鎏金炉中檀香袅袅。
他离开时带走了大部分书，但留下了翻译经文时的一些废稿，托洒扫的侍者焚掉。
可那些本应化为灰烬的废稿，现在被规整地放在书案边，觉光走上前拿起来一沓，大致看了几眼，纸张发软，是翻阅过许多次的结果。
她不喜欢看佛经，众目睽睽之下听讲经都能睡得昏天黑地，闲来无事看这些手稿是为了什么，显而易见。
他眉目低垂，轻动了下嘴角，还真是个，傻姑娘。
觉光和女子一起走在大道上，二人时常同行，百姓们不觉得奇怪，纷纷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城主向来平易近人，不仅一一回应，还能叫出很多人的名字，和谁都能闲聊上两句。而她身边的高僧从来不怒也不笑，高洁疏冷如云端上的月亮，在她与他人寒暄时，便在一旁静静站着，也没人敢上前搭话。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人们又觉得分外和谐。
现在城邦富庶，政策优厚，许多来往商人都选择在此地落脚交易，两侧的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
有耍蛇人脖子上挂着一条黑白纹的毒蛇，盘腿坐在地上，正在吹竹笛，几条眼镜蛇跟着音乐摇摆起舞。
“城主，你想过”，觉光转头看到那几条蛇，默默放缓脚步换了位置，走到女子右边，将她和蛇隔开。
“想过什么？”
“你想过，入佛门吗？”
女子的眼睛忽地圆睁，要不是他表情严肃，简直以为他在说笑，连连摆手：“我？我是个俗人，平时听你讲经都能睡着，六根全不清净，怎么能进佛门呢？”
“而且我很喜欢吃肉，也喜欢唱歌跳舞”
觉光也知道她不合适，她那么跳脱的性子，就应该在嚣嚣红尘中享受热闹繁华，佛门清净，和她格格不入。
明知如此，他还是问了出来，因为他的贪念已经到了难以压抑的程度。他希望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不能以世俗夫妻的身份，便是同道中人也好。
见他没说话，女子快行两步到他前面，倒着走打量他的神情：“不会生气了吧。”
觉光比她高不少，垂眸看她：“没有，是我想茬了。”
他没有自称贫僧，不好好走路的女子突然脸热了一下，又转过身去规规矩矩地和他并肩而行。
两个人走出城外，遇到刚要进城的一行商队，为首的商人很热情，从骆驼上拿下来许多东西抱到他们面前：“城主，法师，我们这次去了西域，运回来好多新鲜玩意，你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觉光自然不会有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城主和这些商人都很熟悉，也不客气。挑挑拣拣一番，选了一个皮质酒囊晃了晃：“这里面是什么。”
“上好的葡萄酒，刚酿出来的。”
她看向觉光：“我是不是不能在你面前喝酒。”
“无妨，城主随意。”
两人寻了个半坡，坡上有棵胡杨树，女子席地而坐，想把披肩解下来铺在沙土上，可余光白袍一闪，高僧已经坐了下来。
“怎么坐的那么快，你僧袍那么白，我本想用披肩给你垫着，免得沾沙土。”
“沾了沙掸掉便是。”
女子无所谓地耸耸肩，拔开酒塞喝了一口，味道甘涩，厚重强劲，不由皱了下眉。天气本来就热，再加上酒气蔓延，让她的脸变成了桃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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