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她看不见，种种动作全然无心，他的心却好像跳得有些快了。
这不过是他们初次见面，但他对这位姑娘很有好感——尤其是她笑着表示想跟他一起的时候，真是想不到会有哪个男人能拒绝？
不过如果铁手真的这么容易为美*色所惑，那他也就枉为四大名捕之一了。
他“咳”了一声，收敛心思，犹豫着问：“姑娘打算跟着我去京城？”不打算，回峨眉吗？
非明点头。
这种事其实很好想，她不想去峨眉，也不想跟着西门吹雪去万梅山庄养病，那么总是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供她暂时安身的。
非明想不出哪里还有比京城六扇门更好的地方。
一是可以在那里等待案子最终的结果，二是六扇门本身是天子脚下，从这一次他们能跟陆小凤同时查到这个地方来看，能力确实是不弱的——非明虽然不清楚四大名捕的能力，但她对于陆小凤可谓是了若指掌。曾经就和西门吹雪笑言过，若是陆小凤当了捕快，那恐怕全天下的捕头都得失业。
陆小凤查案的本事和他惹麻烦的本领可是不相上下的。
她蹙起眉，看上去有种惹人心怜的脆弱，写：“不行吗？”
“不，怎么会？”铁手连忙摇头，意识到她看不见，又说：“安置受害者本来就是我们六扇门的职责所在，沐姑娘无需为此烦心。”
于是铁手便看见昏暗天色下，她绽开一束笑容，宛若晨曦阳光冲破云层。
他忍不住想：这位姑娘果然还是笑起来更好看些。
……
人的眼睛瞎了之后，对时间的感知力总会变得不那么敏锐，非明在这短短几天里，好像又回到了当初还是时空之神的日子。周围永远都是一样的风景，恍惚里从不知时间流逝，一年还是百年，压根都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只是做了人之后，这短暂的时光就变得格外漫长起来，在船上她也没法做什么打发时间，何况她还是个哑巴，这样一来，也没个什么人聊聊天，便越发觉得无聊了。
陆小凤在这船上有大把的朋友，西门吹雪有他的剑，那群姑娘抱着团，而她则是最不合群的一个。
只有一日三餐提醒着一天的过去，还有西门吹雪固定的把脉换药时间，提醒她新一天的到来。
外头热热闹闹的，充满生机与活力，而她的房间里永远寂静黑暗。
非明知道自己是害怕寂寞的，但从未像如今这般，清楚明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孤独与害怕——她已经习惯了红尘繁华，习惯了朋友和爱侣的陪伴，再也回不到当初，再也无法安然与寂寞一道相拥入眠，眨眼便又是万年。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想，真不该那么简单地弄死原随云的。
就该让那个瞎子变成和她一样的哑巴，最好再把他灌聋，让他彻彻底底什么都感知不到，他才会知道只做个瞎子该有多幸福！他从小到大怨天尤人，嫉妒别人能看见光亮，那就该让他彻底失去所有感知！这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好在也就是那么一想，在非明压抑的险些变*态之前，他们终于到了岸上。
下船的一瞬间，纷杂人声涌入耳里，她脚踏实地，才觉得又回到了人间。
沐菲的情绪实在太多太黑暗，非明看过她的记忆，又在这段时间感同身受，难免有几分阴暗心理。她知道这一点，也努力控制了，但还是觉得不适。
经过这样一遭，非明觉得自己讨厌的东西里，黑暗一定占第一名。
——这时候真是格外想念花满楼。
下船之后，大家各奔东西，事情了结，后面收尾就是六扇门的事了，其他武林人士没多掺和。大部分姑娘选择跟非明一样，到京城等六扇门安排，其余的多是回家或是回家乡看看。
能回去的都回去了，剩下的都是回不去的，或者回去还不如不回去的。
这世道对女子从来都不友好，尤其还是失了贞的，就更加苛刻了。
西门吹雪给非明留下了一个能够治疗她嗓子的方子，让她到时候试一试，希望还是很大的，但眼睛就实在束手无策了。
非明向他行了一礼，表示感谢。
医者不自医，何况她还是个瞎子，光是把个脉能顶什么用？这一身学自于他的医术眼下到底是废了大半。
行礼的时候，非明情绪有一瞬间的酸涩，她一辈子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和西门吹雪这样平静漠然的相处——点头之交，不过是比陌生人好上一点的距离。奇快妏敩
不远不近，不咸不淡，于他们又再恰当不过。
听说他之后打算去挑战李观鱼。非明有找铁手了解过一点，李观鱼曾经也是天下第一的剑客，只是年纪大了，听说不久前才养好内伤，想必对西门吹雪造不成什么威胁。
如此，便也从容告辞。
至于峨眉派的人，非明没有多叙旧的意思。这么多年的时间，她们根本没有人细细查找过沐菲失踪的原因，当时都以为她死了，伤心一时便过去了，如今再说有多深的感情，实在可笑。
枯梅师太死了，峨眉也没有什么值得眷念的，只当沐菲早就死了算了，反正非明是不会回去的。
余下的人一路长途跋涉去往京城，这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苦就一个字，她已经很习惯这种长途赶路了，只要路上能洗漱，洁癖到死的非明就还能忍！
话又说回来，这一大堆人路上的花销可不算少，铁手他们是用的公费吗？六扇门……还缺人吗？瞅着待遇好像也不是很差的样子。
身上没有一个铜板·衣服是人家买的·药也是人家买的·非明：完全不想算自己倒欠了人家多少钱呢……
等好不容易到了京城，非明他们被铁手安排在了六扇门附近的一家宅院里，等案子彻底结束之后再来考虑她们日后的生计问题。
非明会的才艺种类繁多，她自己想干什么其实都没问题，音乐、绘画、书法、教育、插花、调香、锻造、农事种植、工业、武器改造……数不胜数。
事实上，她只需要跟六扇门合作，哪怕是随便改良一柄弓箭，未来都不需要再担心花销。
但是不到快饿死的时候，她是绝不会插手这种历史进程的。
非明的问题好解决，这些姑娘们却很不方便，眼盲大大阻碍了她们的发展，何况又是封建王朝，女子本就限制很大，能做的就更少了。
非明跟这些姑娘完全不熟，也没有因为相似的经历要报团取暖的想法，但从她能开口说话之后，就想要教她们一点东西，以便日后谋生。
……不过再如何也还是没有其他健全人有竞争力，给女子做西席或是当个琴师之类的，终归还是只能指望有些心善的人家来雇佣，最好这段在蝙蝠岛的经历能被埋的死死的，一辈子不叫人家知道才好。
这世道，如她们这样的女子，最好的归宿也就是嫁人生子了。
六扇门做不了更多，非明也一样。
她写了封信，让人带到神侯府给铁手，上面细细说了自己的打算。
她想建一个学习速成班，若是有什么无处安身的姑娘孩童，也可以来，除去这一批眼盲的姑娘，其余的健全人她也可以教刺绣、烹饪、算账、念书，甚至习武等。
更多的东西不是不能教，只是费时费力，也学不到多精深，用处不大。
——当然，后面来的人都是要收费的。
至于为什么要跟铁手说嘛，自然是因为她没钱没地还欠债啦！摊手jpg.
铁手后台大得很，一是六扇门，二是神侯府，这两者都在诸葛神侯手下管着。
而诸葛神侯是谁？十八万御林军总教头、太傅，当今天子座下红人……之一啊！
虽然边境隐约有些不稳当的苗头，但当今天子年少即位，内政处理的非常好，国力蒸蒸日上，早晚有一天，脚踢蒙古，拳打金国不是梦啊！
所以这样一个慈善计划，想必是不会被拒绝的。
她想的很远，但在信上却只提了眼前，只说自己打算教些东西给这些从岛上出来的姑娘，不求能有多大成就，即使学不成什么，也只当是陶冶情操，打发这闲暇日子罢了。
信托人递出去，过了很久才有回复，可惜来的人却并不是铁手。
人来的那一天，非明已经开始给姑娘们授课。
有些姑娘不愿意学，她自然不强求，还有一部分姑娘会刺绣，目前正在努力给自己找手感，个别会念书的，便下午开始教其他人读书，倒也一片欣欣向荣。
眼盲嘛，别的东西暂时不好教，因此便先学音乐。
在非明这里学音乐，是不需要钱的，她会做乐器，无论是琴还是笛子，箫或者是琵琶，古筝或者二胡，乃至箜篌等，她都会做，只是一部分手艺精湛，一部分手艺普通。
当然啦，选是没得选的，她直接教琴，这也是时下最流行的乐器，学这个最好找工作。
学琴的姑娘不多，不过近十人，非明也不嫌少，毕竟乐师算是个比较低贱的行业，若不是生存如此，谁愿意这样呢？
至于非明，她不爱和这群人聊天，三观阅历不一样，实在说不到一起去，只当自个儿弹琴打发时间。
不是第一回给人授课了，非明心里很有章程，第一节课只教她们认认弦，听听音，知道弹琴的正确手法，也就过去了。
她嗓子好了，但发出的声音却粗糙的像是喉咙里含着沙子，每一句都很不好听。
非明不爱听自己这样说话，所以声音便尽量小，好在大家离得近，又是瞎子，耳力好，这才能听见。
和她发出的声音截然不同，非明的琴音却是极其悦耳的。
仿佛听见了春天的花朵绽放，溪水解冻，水声温柔缓缓地流动在众人心间，鸟儿齐声鸣叫，种子破开土壤，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温柔动人。
非明并不是个多温柔的人，但此时此刻，弹着这样的琴音，她也的确沉浸进去，变得温柔几分。
从古到今，音乐都具有这样打动人心的力量，哪怕是树上的鸟儿也为此驻足停留。
这首曲子安抚着她们彷徨不安的心，也洗涤着非明自己的心，让她从容面对生活上的种种挑战，不必忧愁，无需烦恼，享受当下。
等一曲奏完，大家才听见不远处，有轮子转动的声音传来。
非明耳力比她们好，她能听见轮椅上来人绵长的呼吸，还有来人身边另一个人的脚步声，都是会武的，甚至武功还不错。
她想了想，拍了拍手，对几个姑娘们说：“琴弹完了，今日便到这里，你们下去好好练习，有不会的，再来找我。”
听完她的琴，再听她的声音，可真是要人老命！
几个姑娘犹豫一下，便纷纷告辞走人了。
等她们都走了，非明才转身朝向来人方向，抱起琴略走了几步，低声问：“阁下可是无情捕头？”
她原本背对着人，琴声已经足够叫人惊艳，此刻平平常常转头“望”来，更是美的让人倒抽一口冷气！蝙蝠岛上的那些姑娘本来没有一个不好看的，可是非明一转过身，男人眼里便再瞧不进别的人了。
非明等了一会儿，才听见来人开口说话，声音冷清又明朗，让人想起天上高悬的月亮，洒落在人身上，却是再温柔不过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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