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整天，从早晨在营门口迎接花丞相一行，直到现在眼看就要到熄灯时分，他没有一刻松开眉头。
白大将军只觉得自己心里乱糟糟的，怒气与愤恨，担忧与犹豫，乱七八糟的感觉都交织在一起，一时间堵着他的心口说不出来，只觉得那个女人和她的侍从、还有花云谏一行人、西疆大军的将士的面容一个个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他眼晕。
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恐惧。
“怕…….”他喃喃道。
被齐月这么一说，他明白过来：原来我真的是在害怕。
“害怕”这个词在白川鱼的字典里还真是罕见之至。他本无少年以前的记忆，更不知自己从何处来、又无父母亲人，在这个世界上飘飘荡荡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从来不担心生死，更无所谓来去。
在他二十多年的生涯中，无数次濒生临死，从来也没有觉得害怕，甚至对死亡这回事都能坦然处之。
老将军在世时，十分看重青年的他骁勇无惧，可也不无担心道：“你若是不知畏惧与害怕，便无法舍身保护他人。”
他当时颇为不能理解，作战打仗英勇无惧不是很好么？难道让懦夫来当大将军才是好事？
如今，他静静坐在齐月身旁的座榻上，微阖双目，却能将齐爵爷低缓的一呼一吸听得清清楚楚。
仿佛在这一瞬间，他明白了老将军那句话的意思。
若是不知畏惧与害怕，便无法舍身保护他人。
如果不是这么多次看到齐月在生死边缘徘徊，甚至在黠面国生不如死地挣扎，他不会如此痛恨吴歌、抱香，更不会想尽一切办法要除去这些人。
只要他们一天存在，齐月的安危便一天得不到保障。
“大将军，”齐月见白川鱼愣愣怔怔若有所思，只好开口问道，“大家……都还好吧？”一边说，一边趁机塞了一个东西到他手中。
白大将军一低头，掌心赫然是自己那枚金属球。
金属球上淡蓝色光芒跟初放在齐月身上的时候一模一样，连光芒都不曾减弱一些。
白川鱼低声道：“你…….没有用这个？”
齐月连忙道：“不是我不用，是……是上午吐出了淤血之后，齐月感觉好多了——并没有到要动用这金球之力的地步。”
白川鱼默然，半晌轻嗯了一声道：“是么。”
两人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齐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问他抱香公主之事？那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问他打算如何处理伤亡的弟兄？那不是故意怂恿白川鱼杀抱香么？
问花云谏，问花云田？都像是刻意在回避某些特殊的话题。
齐月本就木讷，尤其不擅长在这样复杂的形势面前左右逢源，她只好静静地瞧了一眼白川鱼，又默默撑着坐起来一些，挨白大将军更近一些。
见白大将军一动不动，齐月又壮着胆子靠近了一些。
白川鱼感官敏锐，只觉一股带着奶香味道的热源渐渐靠近了自己。不知为何，他忽然心下一松，一股强大的疲劳感袭来，顿时觉得自己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齐月眼睁睁看着高大英武的白大将军，坐在自己营帐的小小座榻上，昏暗的油灯下，看上去竟如同当年的少年一般单薄脆弱。
她轻轻道：“小屿，不怕。”
这一句话音刚落，齐月就有点后悔自己说乱说话——到底被打伤的人是谁？难道是白大将军么？
我这个伤员又有什么资格让人家不要怕？
挨打挨的还不够吗？
谁知白川鱼听了她这一句，嘴唇蠕动了一下，鸦羽一般的睫毛颤了颤，终究没有说话。
油灯的灯芯渐渐已经烧到短无可短，暗黄色灯光如豆，小小的火苗在半流通的空气中摇曳。
白川鱼一手紧握金球，整个面目都隐在了阴影之中，却始终一言不发。
“小屿，不怕。”wWw.xqikuaiwx.Com
他刚想冷笑，却意外地察觉：自己心里想的她全都知道。
老师，爵爷，同僚，战友。
不论是哪个身份，都不足以让她透彻地明白他的心思。
她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白川鱼闭上了眼，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啊！
正因为这一句，他再也不必掩饰自己的担忧与害怕，不必再披着给外人看的冷静与沉着的面具，只在这如豆昏黄中做一做他自己。
白大将军宽阔平展的肩膀在无人的角落里渐渐颤抖起来。
久违的战栗，似乎要将三年前的愤懑与苦痛，憎恨与恐惧，无人知晓地浑身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白川鱼终于恢复了平静，再望向齐月，却发现这丫头不知什么时候又晕了过去。
他默默望着齐月的睡颜，忽然觉得这样更好。
金属球被他又交给了齐月，跟她自己那个放在一起。白川鱼眼睁睁看着金色与浅蓝色光芒交织在一起，缓缓归入齐月的金球，这才放心将两个球一起揣回她怀中。
摇曳昏黄的油灯终于要灭了，丫鬟侍从还在营帐外面不敢进来。
白川鱼将两枚金属球安放好，这才极为光明正大地抓着齐爵爷的雪白小手，凑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随即，他一愣，刀刻斧削一般的唇角折出一丝笑意。
还没等这个笑容阔大，一阵极微弱的气流中，油灯终于灭了。
煞风景的朗毕猜粗哑的嗓音仿佛一直等着这一刻似的，忽然在营帐外爆发：“熄灯了！都他妈的给老子出来！！别磨磨蹭蹭的——”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慧月奇行记更新，第893章 鞭长莫及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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