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前面发生过三叔盛斯文的事情，沈如锦不免着急了起来，便欲派人去了丝行讯问一声。沈如锦刚要唤穗儿，一抬头，看见盛怀新从外头跨进了院子。
她悬着的一颗心便放下了。
可一走近，只见盛怀新的棉袍被撕得不成了样子不说，上头还满是斑斑血迹，脸上亦是有红肿痕迹，沈如锦一惊，顿时失声道：“怀新，你这是怎么了？”
盛怀新忙道：“我没事。我没事。”
这人出去的时候是齐齐整整的，如今却是这副狼狈样子。沈如锦自然是要追问的：“那好端端地怎么会如此？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盛怀新遂把人力车相撞，周蕊玉被撞飞，他送去了福音医院急救，之后与邵明恩打起来的一事都一一说给了沈如锦，好让沈如锦放心。
沈如锦听得胆颤心惊：“那蕊玉肚子里的孩子？”
盛怀新摇了摇头。
沈如锦不由地黯然道：“唉……怎么会这样呢？”
当日，沈如锦先前也因为落水等事情，几次都差点流产。后来因着盛二夫人盛金氏的一番话，受了刺激，以至于难产，差点一尸两命。所以她对周蕊玉是感同身受的。
盛怀新也陪着黯然了片刻，忽听沈如锦说道：“人力车又不似马车……有时候马发起疯来狂奔，勒不住那是有的……可这人力车是人拉着的……怎么也会撞得这般厉害……”
盛怀新回想着当时发生的情形，道：“你这么一说，我越发觉出了一些不对劲……这拉着周蕊玉的那个人力车夫是直挺挺撞过来的……我当时瞧着也觉得有些古怪，但因着出了事，所以没有仔细琢磨这些……可是也不对啊……哪个人力车夫会自己去撞车呢……倘若出了事，他也要担大干系的……”
“是啊。”沈如锦，“这肯定是意外而已。”
说到这里，沈如锦伸手摸着盛怀新脸上的红肿，不免心疼万分：“这邵明恩也是的……这是把气撒在你身上了……”
“他失去了孩儿，一时太过伤心，所以失态了……“
”我总觉得邵明恩他一直对你有些敌意……上回巷子口那里也是这样，差点打起来……“
“我也没招他惹他……估摸着上回他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遇到了事情与我们何干呢？！”
“算了。算了。明恩他多半是因为他祖父的事情，对我们盛家有些敌意……我爹在世的时候跟我说过，当时我们盛家虽然没错，可人是因为我们盛家而死的，所以有些内疚……”
祖上的事情，沈如锦是不大了解的。所以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沈如锦便道：“你快把这衣服换下来吧。明儿让人洗过后，我给你补补。”
……
这厢沈如锦刚帮着盛怀新换上衣服，又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穗儿便来敲了门：“大少爷，大少奶奶，春红来了，说怀霖二少爷想见大少爷。”奇快妏敩
“怀霖怎么了？你把春红叫进来，我有话问她。”
春红本就站在门外头，听了盛怀新的这话，便进了屋里，向盛怀新和沈如锦行了一个礼问安。
盛怀新问道：“怀霖他最近身体可好些了？每日里都在做什么？”
春红道：“回大少爷的话，二少爷身体好了一些，只是不愿意出门，连院门也不愿走出……二少爷每日就喜欢在房间里看书，经常看到三更半夜……”
这二叔和二婶如今身在牢狱之中，而怀霖是二婶和钱猛生的私生子一事到如今依然沸沸扬扬，没有消停下去。但凡出门，势必要被人指指点点。所以盛怀新和沈如锦都是能够理解盛怀霖不愿意出门的心情的。
盛怀新又问：“你可知怀霖为什么要找我？”
春红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道。”
盛怀新便也不追问了，道：“走吧。我这就随你过去。”
一到二房院落，盛怀新立时便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清冷。
本来这大冬天的，到处都是萧瑟冷清的。
可是，这院里却分外的冷清。仿佛什么都是死气沉沉的，压抑不堪。
推门进屋的时候，屋子里倒是暖融融的一片。看来春红护主，把怀霖照顾得很周到。回头啊，要赏赏这个丫头。
盛怀霖正在看书，听得开门响动，便抬起了头。他见了是大哥盛怀新进来，忙搁下书，起身相迎：“大哥。”
盛怀新含笑道：“怀霖，你找我有事？”
“是。我有事情想要跟大哥商量一下。”
“来，坐下说。”
“大哥，我想离开嘉兴……”
盛怀新顿时一愣：“你想离开嘉兴？离开嘉兴去哪里？”
“大哥，我想去上海求学……”说到这里，盛怀霖从桌上拿起了一封信递给了盛怀新，“我与教我数学的林德奎先生通了信，先生他有个学生在上海澄衷学堂教书，他知道我的境况，便帮我向他的学生写了一封信，推荐我去读插班。还把我的成绩单一并附了过去。这是林先生给我的信，说他学生看了我的成绩单便决定收下我了……”
“我把大哥叫来，便是想对大哥说这件事情。”盛怀霖道，“如今我爹娘在牢里头，大伯母和大哥大嫂便是我的长辈……所以，我想征得你们的同意。大伯母素来都是听大哥的。大哥同意的事情，她定然是不反对的。”
盛怀新闻言，喜道：“这个澄衷学堂是上海著名的商人叶澄衷先生出资创办的，他以"兴天下之利，莫大于兴学"的赤诚之心和睿智眼光，开中国人自己兴办班级授课制学校之先河。澄衷学堂的教学质量是非常出名的，师资力量很是雄厚。蔡元培先生都曾经出任过校长。学校延请名师教学，还经常请一些社会名流到学校演讲、讲学。你能被他们入取，大哥和大嫂都很为你高兴。”
换一个环境对怀霖来说是一件好事。如今能进这么好的学堂，那真的是一件大喜事。
这么说来，大哥盛怀新是同意了。如今大哥盛怀新是盛家的一家之主，只要他点头同意了，这件事情便是成了。盛怀霖遂道：“谢谢大哥。”
盛怀新沉吟：”只是你一个人在外求学，大哥会有些不放心……“
”大哥，你也在一个人在外求学多年……请大哥放心。大哥可以，怀霖也一定可以……“
……
另一厢，福音医院
邵夫人一直劝儿子邵明恩：“明恩，都说这洋人的医院不吉利。再说了女人流产，按着老祖宗们传下来的规矩，你们男人啊，本就是要避开的……现在蕊玉躺在床上，你在这里守着也是无用……你让香茗这丫头守着便是了……你跟娘回家吧……”
邵明恩：“娘，什么吉利不吉利，规矩不规矩的……如今蕊玉都这样子了……我怎么离开她呢？”
邵夫人：“你又不是大夫，也不是洋人医生，留在这里也没用……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历来都是如此。这都传了千百年了，自是由它道理的……你可不要小瞧了。快跟娘回家去吧……”
“娘，你别再说了。我要留在医院陪蕊玉。”
无论娘亲邵夫人怎么劝，邵明恩都不肯离开病房。
邵明恩一直守在病床边照看周蕊玉。
虽然周蕊玉昏迷着，什么也不知道。可香茗每次给周蕊玉换垫着的棉布，那上头一滩滩的猩红血迹，邵明恩只觉得心惊肉跳。
邵明恩从未有过的心慌。就算是自己如此流血，他也不会这般惊慌害怕的。
周蕊玉手上挂着药水，邵明恩看着那瓶子了的药水一滴一滴地从皮管子里流下来，流进蕊玉的手上的血管里。
邵明恩小心翼翼地握着周蕊玉的手指，不停地跟周蕊玉说话：“蕊玉，是我不好……我今天就不应该离开家里头……如果我不走，你就不会出门，就不会发生这样子的事情……”
“都怪我！都是我不好……”
“蕊玉，你快醒过来……”
“蕊玉，那洋人医生说只要血止住了，你就没事了……蕊玉，我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
……
周蕊玉毫无半点反应。
可邵明恩只有这样握着周蕊玉的手，感受着她的温热的皮肤体温，不断地跟周蕊玉说话，他才会稍稍心安。
后半夜，香茗给周蕊玉换垫着的棉布时，一掀开被子，她便欣喜地出声唤邵明恩道：“姑爷，您看，这白布上没什么血迹……小姐血快止住了……”
邵明恩一瞧，果然与前面那块白布一对比，这白布明显是少了许多。这是流血渐止了……太好了。说明蕊玉在好转。
邵明恩便让香茗去唤洋人护士过来。
洋人护士过来检查了一番，对邵明恩说：“这是个好现象。病人只要可以止血，便没有性命危险。”
邵明恩顿时狂喜不已：“谢谢，谢谢……”
洋人护士：“一切都是主的旨意。你要谢的话，就谢谢主的安排。”
邵明恩叠声道：“是是是。谢谢主。”
只要蕊玉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对邵明恩来说怎么样都行。
自从对大哥盛怀新说了去上海念书一事，盛怀霖便开始让春红打点行装了。
春红方知怀霖少爷要远行：“二少爷，您收拾这么多东西……这是要去哪儿啊？”
“上海。”
“去上海做什么？”
“去念书。”
“二少爷，您去这么远怎么成呢？上海人生地不熟的……您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没个人照顾您……”
“没事的。春红。很多人去上海都是孤零零的，我已经是极好的了，衣食不愁，还有得书念……好多人去上海讨生活，连个落脚处都没有，吃了上顿没下顿，那才叫可怜呢……”
“他们是他们。二少爷是二少爷……从小到大，二少爷您何曾吃过一点苦……反正您一个人去，是不成的……”说到这里，春红道，“二少爷，您去对大夫人还有大少爷大少奶奶说一声，把我一并带去上海吧。我可以伺候您……我一定好好伺候您……”
盛怀霖很轻轻道：“春红，一个人总不能一直泡在蜜罐子里……总是要吃点苦头方能长大的……如今啊，也到了我该吃苦头的时候了……”
春红低下了头，问道：“二少爷，您心里头……是不是一直怪我……怪我指证老爷和夫人，害他们坐牢？”
盛怀霖正色道：“春红，我不怪你。”
春红抬头看着他，一副不相信的神色。
“真的，春红。我真的不怪你。我若是怪你的话，这些天来就不会让你一直伺候我了。”说到这里，盛怀霖顿了顿，道，“他们两个做了那么多的坏事情，那是他们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如果异地而处，我身处你的位置，我也会做出与你一样的事情的。“
”做人，最基本的就是要明辨是非。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春红指证了盛二爷盛斯良和盛二夫人，令他们坐了牢。虽然她没觉得自己做错事情，可是在面对盛怀霖的时候，她内心深处总归还是内疚不安的。
因着这份内疚不安，以及对盛怀霖如今处境的同情怜惜，这些日子以来，春红更是尽心尽力地侍候盛怀霖。她觉得这样子方能稍稍弥补心里头的愧疚感。
但这些天来，就算内心再愧疚不安，春红也从来没有问出口。今日趁了这个机会，她问了。盛怀霖回答的这番话，立时让春红湿润了眼眶。
“二少爷……”
“春红，你等下随我去一个地方。”
这二少爷盛怀霖自打从学堂得知自己父母还有钱猛生之事后，便病下了。从那之后到现在，便再也没有踏出过盛家的的门。所以此时春红闻言，不免又惊又喜：“二少爷，您要出门啊？您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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