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夜,盛夫人都虔诚地在佛堂里念经诵佛。她听得下人来禀报说大少奶奶等人回来了,忙欣喜万分地起身,与菱嫂匆匆地来到了前头的大厅。
“老爷……老爷呢……”她问着那大厅站着的两个小厮。可他们不回答,甚至都不约而同地躲避着她的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猛然间,盛夫人有种不对劲之感。
“怎么了?不是说大少奶奶回来了吗?老爷呢?”
忽然,只听大门口处传来了沈如锦嘶哑的声音:“娘……”
盛夫人惊喜地转过身,只见沈如锦以及……她身后跟着的四个小厮抬进来了一块盖了白布的木板。
盛夫人愣在了原地,她已然知道不对,后退了一步。
可是就如同赌徒最后赌得那一把牌,明知道是输了,可是在没有掀开所有底牌前,仍旧假装不相信一样。
沈如锦泪眼模糊地朝盛夫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娘,对不起……”
盛夫人故意不去看那白布盖着东西,只当作不存在一般。她上前搀扶起媳妇沈如锦:“怀新他媳妇,你好好地跪下来做什么……快给我起来……你爹呢?你爹子在哪里?”
“娘,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把爹救回来……”
那层纸终于被残忍地戳破了。连一点逃避的余地都没有了。但盛夫人仍旧摇着头,不愿意相信:“怀新他媳妇,你瞎说些什么?!”
“娘,爹被枭匪用暗箭射中了胸口……爹……爹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气绝身亡了……”
盛夫人拼命摇着头:“不,不会的……”
“娘。爹就躺在门板上……”
“娘,爹……爹走了……”
盛夫人站着一动不动,恍若未闻,也恍若未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是抬起腿,踉踉跄跄地来到了门板前,颤抖地伸出手,一点点地掀开了白布……白布下面,终于是露出了老爷盛斯年憔悴的一张脸来,嘴边血迹蜿蜒……
盛夫人唤了一声“老爷”后,只觉眼前一黑。她身子一斜,整个人往边上一歪,便昏厥了过去。
沈如锦和菱嫂急急忙忙地上前,一个叠声唤着“娘”,一个连声唤着“夫人”,两人搀扶着盛夫人,又手忙脚乱地掐她的人中。
片刻后,盛夫人幽幽地醒了过来。她意识一回笼便想起了老爷盛斯年浑身是血躺在门板上的模样,便大叫了一声“我的老爷啊”,顿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盛家众人见了,齐刷刷地跪下来,啼哭哀号了起来,声响彻了整个盛家。
二房的盛斯良和盛二夫人得了讯赶来,盛斯良一见大哥盛斯年的惨死之状,也顿足失声了起来:“大哥,大哥……这帮枭匪毫无人性……不是给了他们要的银票了吗?大哥……大哥哎……”
盛二夫人在一旁捏着手绢,一同哭哭啼啼了起来。
另一头,盛怀秀被人从睡梦中唤醒,匆匆赶了过来。但她不肯相信丫头所说的话,一路怒斥丫头道:“你胡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你瞎说!我要让我娘好好责罚你一顿!”
盛怀秀进了厅里,便看到了下跪的众人,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作响,仿佛有无数的蜜蜂在耳边飞舞,她什么也听不到了,只晓得要往大厅中央走去。
她一路走,一路推开了丫头小厮们:“让开,让开,让我看看我爹……你们都在扯谎,我爹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
大厅中央的门板上躺着的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赫然便是她的爹爹盛斯年。
盛怀秀瞠目结舌地惊愣在了原地。数秒后,她扑了上去,用力摇着一动不动的盛斯年:“爹,您这是怎么了?爹,您醒醒啊?”
“爹,爹……您睡着做什么……爹,您赶快起来啊……”
“爹,您快起来啊……”
“爹……”
……
此时,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天空中撒下来。一片一片,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叠了起来,筑成了一个哀伤空洞的白色天地。
“爹……您睡着做什么……爹,您赶快起来啊……”
“起来啊……爹……””
……
冰天雪地里头,盛家上上下下也俱是一片白色。
这日,是盛斯年的下葬之日。
按盛家的规矩,盛斯年死后要葬入盛家祖坟。
昨晚又下了一场大雪,整个天地一片白茫茫的干净。
盛家的人身着麻衣,抬着盛斯年盛老爷的灵柩,盛家二房的儿子盛怀霖披麻戴孝地带领着众人跟在后头,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盛家祖坟方向而去。
下葬的时候,盛家众人忽然远远地听到了一声哭喊声:“大哥,大哥……三弟我来晚了……”
众人闻言,皆听出了是三爷盛斯文的声音,纷纷转了头。
只见不远处,盛斯文抹着眼泪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他见了已被土埋了一半的灵柩,便扑了上去,抱住了灵柩大哭道:“大哥,我来晚了……是我的错……这些天我不应该离开嘉兴城的……大哥……”
盛斯文想着这些年来大哥盛斯年对自己大好,哭得涕泪纵横,不能自己。
盛斯良环顾左右,只见盛家众人又都抹起了泪珠子。
他道:“老三啊,老三,你这些天到底是去哪里了?我们翻遍了嘉兴城也找不着。你可知道我们大家有多担心你……”
盛斯文道:“我去苏州了……”
说罢,他一边哭着,一边抬手重重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叫你离开嘉兴!叫你离开嘉兴!”
盛斯良劝道:“好了,老三,大哥死了,有道是人死不能复生,你把天哭塌了也是无用。大哥素来最是疼爱你了,如今见你这般悔恨,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这番话说得盛斯文又嚎啕大哭了起来:“我不是人。我不是人。连大哥最后一面我都没见着……”
盛夫人听着,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
盛斯良拉起了他:“好了好了。今日大哥下葬,入土为安。你可别误了大哥入土的吉时。”
盛斯文听了这话,方才收敛了一些哭声,但面色仍是一片哀戚。
……
众人回到了盛家,盛斯文便“扑通”一声跪在了盛夫人跟前。
“大嫂,请您责罚我吧。无论您怎么罚我,我都没有半句怨言。”
盛夫人这几日来,哭得眼睛肿如核桃,听了这话,长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她才沙哑地开口道:“老三,你这几日到底是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了?家里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们找你找得可好苦啊……”
盛斯文抬头招来了一个丫头,吩咐了几句。那丫头便去了盛斯文的院落。
不多时,竟有一身型丰腴的女子披麻戴孝地跟着丫头过了来,手里头还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地小婴儿。
盛夫人见状,顿时惊呆了:“这……这是?”
别说盛夫人了,厅里的所有人,盛斯良、盛二夫人、沈如锦和盛怀秀、盛怀霖等人俱是一片惊愕。
那女子走到盛斯文身边,不等盛斯文说话,便在盛斯文身边一起跪了下来。
盛斯文斯斯艾艾地道:“大嫂,这是为珍……”
一霎时,盛夫人面色煞白。其实不止盛夫人,连盛斯良、盛二夫人、沈如锦和盛怀秀、盛怀霖等人一时之间都想歪了,以为眼前这陌生女子和她怀里的小婴儿是……
盛斯文低下头说道:“为珍怀了我的孩子……”
他这话一说出,不仅盛夫人脸色缓了下来。沈如锦和盛怀秀顿时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珍家贫……我怕大哥不同意她进门。她是苏州人。所以我就在我们嘉兴和苏州交接的镇子上租了一个房子给她住下。平日里我就去小住十天半个月的。前些日子,到了为珍的产期,我担心地紧……所以,我便偷偷地去了为珍那里,陪她生产……我原本想着等为珍生下了孩子,哪怕到时候大哥对我们有些微词,但他看在我和为珍孩子的份上,想来也会网开一面,让为珍进我们盛家……可哪知……哪知就这十几天功夫,家里头竟然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大哥……大哥……”说到这里,盛斯文又掉下了泪来。奇快妏敩
原来里头还有这么一桩事情。怪不得盛家的人几次三番地在嘉兴城找三爷盛斯文,却怎么也找不到。
盛夫人是知道三爷盛斯文和他夫人当年之事的。自打三弟妹一胎两命难产身亡后,盛斯文深受打击,痛不欲生,此后竟自暴自弃地放纵了起来。
这些年来,盛夫人和老爷盛斯年不是没想着给他再定一门亲事,寻一桩好姻缘,可是三爷盛斯文却总是不同意。想不到如今到了四旬的年纪,三爷盛斯文竟自个儿找到了一个意中人,还产下了个孩子……虽然听了三爷盛斯文话里头的意思,这叫为珍的女子多半不是家贫,而是出身烟花之地,可她为三爷盛斯文生下了个孩子,让三房有了后,就算不入盛家的门,那也是盛家的人……
这事怎么说来也是喜事一桩。可却是遇到了老爷盛斯年被枭匪杀害的这个节骨眼上……盛家本身子嗣单薄,加上婆婆去世的时候,捉着老爷盛斯年的手一再关照要好好照顾弟弟盛斯文。如今这样子也算是对去世的婆婆有了个交代。若是……若是老爷在的话,估计要高兴坏了……想到老爷盛斯年,盛夫人又红了眼眶,止不住地流泪了。
盛夫人又是伤心难过又是有些替三爷盛斯文欢喜高兴。一时间,这两股情绪激荡着她,令她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顿了顿,盛夫人方道:“三爷,有道是天有不测之风云……这些事情谁能料到呢。这事也不能怪你。你快起来吧。还有,扶她也起来……这地上寒凉……她都还未出月子,按规矩是不能出房门的,不能吹风,要好生调养着的……”
“谢大嫂。”盛斯文应了一声,自己先起了身,而后又扶着为珍起来。
为珍低着头,抱着孩子,怯生生地道:“谢盛夫人。”
盛夫人瞧着她怀里头的小婴儿,柔声问道:“这是个小子还是个丫头?”
盛斯文回道:“回大嫂的话,是个丫头。”
盛夫人道:“丫头和小子一样的好。咱们盛家都喜欢。”
盛二夫人素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见状,便围了上去,瞧了一眼小婴儿,出声赞道:“哎吆,这孩子啊,白白嫩嫩的,长得跟观音菩萨身边的玉女似的,可真俊呐。”
她素来嘴甜如蜜,逢人便是三分笑,见人便是说好话,此时也不例外。
盛怀秀听了,不免好奇,拉着大嫂沈如锦也走到了娘的身边打量着那小孩子。
只听那孩子虽然小,可一双眼睛又大又圆,黑黑亮亮的,一看就是个美女胚子。
一时间,盛家哀伤气氛因这个小婴儿的到来稍稍减去了一些。
几日后,雪融了,天气亦好。
盛二夫人借着回娘家的由头,又去了聋哑婆子这里。
原来啊,前几日盛家办白事的时候,钱猛生来了盛家祭奠盛斯年,便与她偷偷约定了。
今日,钱猛生到得早,屋子里早早地燃起了煤炉子,一边烧着热水,一边把房子熏得温温热热的。
盛二夫人一进来,钱猛生便起了身给她解披风。
盛二夫人夸他道:“表哥,这回的事情你办得好。”
钱猛生面上却是半点得色,半丝笑容也没有。他无精打采地道:“表妹,这事……没办好。出纰漏了……”
闻言,盛二夫人一惊:“出纰漏?出什么纰漏了?”
“银子!那一半的银子我没有到手!”
“什么?银子没到手。是那大当家黑龙言而无信不成?”
“不是。是那帮枭匪窝里斗。那帮枭匪的三当家孟余亭反了黑龙……那日黑龙正是派了他去取的赎金,那三当家的就把赎金吞了……他们是狗咬狗窝里斗,却白白害得我失了十万两银子……”
“会不会是黑龙不肯分你银子,想吃独食?所以找了这番说词?”
钱猛生:“不是。我派人打探过了。那人打探得清清楚楚,说那三当家孟余亭反了黑龙一事是千真万确的。黑龙现在悬了五万两银子要拿三当家孟余亭的项上人头。”
盛二夫人肉痛不已:“唉!怎么会这么倒霉?!十万两的银子呀……”
“是啊,表妹。原本这十万到手后,咱们说好了是二一添作五,两人平分了的。这不,我还看中了刘大官人那三进的房子,连价格都谈好了……”
五万两银子啊。五万两银子啊。可不是个小数目啊。盛二夫人只觉得五脏六腑无一不疼。
“如今黑龙也白忙活了一场!还帮咱们杀了盛斯年……所以,我能拿他怎么样?!再说了,这种刀头舔血,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人物,咱们也不能逼得太过了。所以,我也就不提了。好歹啊,他也帮了我们这一场。”
钱猛生又道:“表妹啊,如今盛斯年一去,这盛家和盛锦记的绸缎庄、机房,你们二房可是要抓紧布局了!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白白错过了。有道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知道。来,趁今天的机会,咱们两人来合计合计。”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盛世如锦更新,第119章 惊雷变15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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