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晨,天边才露出鱼肚白,穗儿便起床了,她梳洗好,照例是来到了小姐沈如锦的房间。
推开门,只见小姐沈如锦竟早已经醒过来了,正坐在桌上聚精会神地翻看账本。
桌上摊开了一大叠的账本,还有纸和笔墨……
“小姐,您怎么这么早就起了……”穗儿话音未落,目光看到了桌上那只差不多快燃尽的红烛上,她顿时惊得脱口而出,“小姐,您不会是一夜未睡吧?”
穗儿这时也顾不得什么尊卑有别了,她赶忙上前从小姐沈如锦手里头抽出了账本,拉着她起身:“小姐,这几日家里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如今夫人和二爷都病倒了,这整个家里事情都搁在您身上,有什么都来问询您……小姐,您若是不好好休息,身体也倒了,那可怎么办啊?!”
“快,您快上床休息去。”
“穗儿,不是我不想休息……实在是我心急如焚,根本睡不着……绑匪要这么巨额的一笔款子……这一时半会儿的往哪里去凑?!”沈如锦头疼欲裂,“二叔说绸缎庄和机房现今最多只能抽出两万多两银子……且这些钱也都是要用的,是要付给丝行,染房,加工的机户等的款子……如今我们只能压着银子,不能付任何人……先把银子换成银票,救爹要紧……”
“所以我昨日让人去了绸缎庄搬来了账本。昨晚我翻查了绸缎庄的这一年来的所有账本,仔细核对了每笔款项,把绸商的应付给我们绸缎庄的款子好好地理了一遍……这年前的一两个月内倒是还有好几万两可以收回来……我想请二叔试着去跟绸商商量商量,看看是否能提前付我们一些……可这些都是未到收款日期的账……加上马上要过年了……我看着是极难的。当年在娘家的时候,我曾听我爹提过,说每到年关,一年之内所有未清的帐,大伙都会想着要结清要银子。所以,所有的商户们年底都要付大笔的款子出去,手头多半都不宽裕……有道是年关难过。说得便是这个道理……”
“再则,就算绸商愿意提前付我们一些,我按照三成算,那也就三万多两银子……这加起来也就五万两多……还有近十五万两的空缺……”
“或者跟绸商商量着给他们算便宜一些,多收点款子回来。可再怎么算,也有十来万的空缺。税儿,你说说看,这么多的钱……你让我往哪里去寻去?!”
沈如锦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苦笑道:“穗儿,你说我能睡得着吗?!”
穗儿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您去夫人那边问问,这么大一个盛家总不至于没一点银子吧?!”
沈如锦愁道:“或许是有银子的。可婆婆平日里是个不管事的,她根本不知道银子在哪里。昨儿当着二叔和我的面,已经把管家叫过来问过了,说家里账面上如今也就三千多两银子而已……这么大一家子人,这么多的嘴要吃饭,每天打开门就要花钱……这点银子也撑不了多久……”
“小姐,那可怎么办呢?”
沈如锦:“也不知我爹收到我的信了吗?!我现在是一个人也指望不上了。只希望我爹他能帮我想想办法。”
穗儿道:“小姐,您先别多想了。我这就去给您弄点吃的。您吃了之后,就上床休息一下。哪怕睡一个时辰也是好的。家里头这么乱,您越是要照顾好自己身子。若是您身子都吃不消了,那家里头可怎么办是好呢?!”
沈如锦又想了一事,关照道:“对了,三叔一直没找到……等下你去跟管家说,让他再想想办法,就算翻遍整个嘉兴城,这几日也要把三叔给找到……那些个绑匪可是指定了三叔送银票的……”
“好。我等下就去跟管家说去。小姐,你赶紧去床上休息……”
穗儿好不容易才让小姐沈如锦睡下。她自己去了在小厨房,给小姐煮了一小锅小米粥,又给小姐准备了清爽可口的小菜。
等粥熬好,穗儿轻手轻脚地进屋一看,小姐沈如锦已阖眼睡着了,眼下那两抹青色极为突兀刺眼。
盛家二房院落
盛斯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覆去翻来。他叹气道:“这么躺着,没病也要躺出病来了……”
盛二夫人正在对镜梳妆,闻言,便转过头来:“你可不准起来!有道是演戏要演全套。你装病也要给我装得像模像样的。”
盛斯良道:“我晓得的。我不就说说,发发牢骚嘛。难道说也不让给我说,活活憋死我不成?!”
“说也少说。不说话憋不死人的。万一隔墙有耳。”
“是是是。夫人。”盛斯良躺在床上,看着盛二夫人在脸上擦舶来的欧洲雪花膏,道:“你要出去?”
“我老娘这个冬天一直说腿疼……这不最近家里忙,我好几天没回娘家了。趁今天无事,回去瞧瞧她。”
“家里不是还有丁鸿翔送的一支人参吗?!你拿去给岳母大人。”
“好。”
盛二夫人一边梳妆,一边道:“你说这么多的银子,大房那边能筹得出来吗?”
盛斯良:“这筹得出来也要筹,筹不出来也要筹啊……人命关天呐……”
盛斯良又道:“只是这大的一笔款子,十天时间?我看大房媳妇去哪里凑去?!”
盛二夫人:“这就让大房媳妇愁去吧!听说,她昨儿让人去了绸缎庄把账本都搬回来了……我们现在就看看她怎么凭空变出这二十万两银子出来?!”
盛斯良:“你也别把话说死了。她娘家,她老子沈伯卿也是有些实力的……”
盛二夫人摇头道:“她若是儿子的话,她老子沈伯卿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可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你说娘家再有实力,给女儿女婿家倒贴一万两万的银子,那也是顶了天了。这么多银子,就算她老子舍得,可要怎么跟她大哥她两个弟弟交代?!”
盛斯良也觉着自己夫人盛金氏说得颇有道理:“确实如此。”
顿了一会儿,盛二夫人琢磨着道:“可若是她筹不到那笔银子呢?!
盛斯良咂舌道:“若是拿不出银子?!那太湖枭匪可不是吃素的。十有八九就是把大哥撕票,沉太湖里头了!”
盛二夫人作出惊恐害怕状:“老爷,你可别吓我!我这个人是经不得吓的!”
“夫人啊。谁吓你了。我这说得可都是轻的。重的的话,剁手、剁脚、挖眼、割舌后再沉湖的,也多了去了……”
盛二夫人捂着心口,做出一番楚楚可怜的模样:“好了。好了……老爷,别说了。听得我心里头砰砰直跳,怪吓人的……”
盛斯良便听话地止口了,他把双手枕在脑后,笑话盛二夫人道:“你就是胆子小。听听都听不得……”
“是啊。是啊。我就胆子小。我一个妇道人家的,要胆子大来做什么……反正有什么,这不都有老爷你在嘛……老爷您是我的天,是我地……”
盛斯良被她哄得眉开眼笑了起来。
“夫人啊,你让我这装病实在是装得太对了……一来,我这不用跑来跑去求爷爷告奶奶地去借钱筹钱……我看啊,这到时候筹不到钱,多半是要咱们各房贴钱的……二来啊,若是到时候真筹不到钱,那些枭匪真撕了票,那也是大房媳妇的责任,与咱们可无关哪……”
盛二夫人道:“就是这个理!大房的事情就让他们大房愁去吧!“
过了一会儿,盛斯良又道:“不过,我有件事情倒是觉着很怪了。夫人,你说,这太湖里头的枭匪啊,神出鬼没的,怎么会想到要绑老大的呢?再说了,老大这回坐船去,也是临时的主意……要不是他前儿中了毒,多半是要走陆路……你说奇不奇怪……这枭匪竟把他的底探得这般清楚?!”
盛二夫人心里头“咯噔”了一下:“这谁知道呢……指不定大哥太出名了,树大招风呗……”
“也是。”盛斯良叹道,“有道是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
“再说了,枭匪人多势众,在嘉兴城肯定有探子,说不定早盯上咱们家了……”
“有道理。”
……
盛二夫人去了娘家顺昌行酱菜铺子。
店里的伙计见了她,恭敬地打招呼:“盛二夫人您来啦。”
盛二夫人点了点头,径直进了里头,去了老娘的卧室。
盛二夫人把人参和一些糕点给了老娘,又陪着老娘说了一会儿话,把老娘哄得乐呵呵的合不拢嘴,借机便又从老娘那里搜刮了一个沉甸甸的金镯子出来,塞进了自个儿的荷包,贴身藏好。
目的已然达到了,不多时,她便告辞了出来,去了南门头的钱家。
她大嫂听到她对人力车夫说去南门头的钱家,转头进了屋,一把拉住了盛二夫人的大哥金昌林往两人角落走:“金昌林,你给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金昌林老实地紧,虽然是顺昌行酱菜铺子的老板,但每日里跟伙计们一起劳作,一起吃饭。他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围裙,两个袖子上还各戴了袖套:“有什么你就说。我这要去仓库,检查一下前几日的腌菜。”
她大嫂压低了声音:“我上回在肉铺在买肉的时候遇到了钱家表嫂,她说那日你妹子在她家里,所以她出来买肉买鱼要做菜招待……这才几日功夫,你妹子又去了钱家……金昌林,这不对头啊?!”
“这有什么不对头的?!两家都是亲戚,难免有事要走动……”
她大嫂只觉得”朽木不可雕“,磨着牙道:“金昌林,你是不是傻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妹子当年跟钱猛生有一腿,当初你娘为什么急吼吼地要把她嫁了……还不是当时因为钱猛生家父母双亡,穷得叮当响,你老娘怕他们两人弄出孩子来,生米煮成熟饭,你妹子不得不嫁给钱猛生……”
金昌林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而后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左右,见四下无人,方大松了口气:“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以后再不许提。让人知道了那还得了?!”
她大嫂一把拧了金昌林的胳膊:“既然前面有过不清不楚之事,如今一个嫁了,一个娶了,各不相干了……大家好好地、各过各的日子,更是要避嫌的。可如今她三天两头地去钱家做什么?!”
“说不定有事情呢?!”
“有事?!一男一女的,能有什么好事?!我看啊,多半是这两个人又有了不干不净之事……”
“别这么说。搞不好真有事呢?!”
她大嫂一副“根本不信”的模样,又问:“金昌林,上次我让你问你娘要金器,你怎么还不给我要来?”
金昌林:“娘说,那些都是她的宝贝……如今她还没死呢……让我别打她的主意。说等她两腿一瞪,自然什么都是我的……”
她大嫂大为光火,道:“我看啊,多半都已经被你妹子骗光了……金昌林,你这个傻子,赶紧再去跟你娘要……不然这样下去,连渣子都不剩给你了……”
至于盛二夫人和钱猛生,却是真被她大嫂说中了,又借机幽会,行那不干不净不清不楚之事。
钱猛生问:“那笔款子筹得怎么样了?”
盛二夫人:“就绸缎庄有两万多两银子……别的还都没着落呢?!”
“不能吧……这么大一个盛家就这点银子……”
“大房肯定有钱……只是大房的婆娘不管事,所以不知这钱在哪里……”
“我可是听说了,去年盛斯年把他儿子的通缉令撤销……上下打点下来,可是使了不少银钱……”
盛二夫人:“使了多少银钱?”
“这我可不知……但怎么得也不会少于这个数字……”钱猛生伸出了两只手,十指张开,在盛二夫人面前摇了摇。
“这么多?!”
“他盛斯年的大名在外,不把数目给到位了,知府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给撤了……再者,这种时候不敲竹杠,什么时候敲竹杠!有道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白花花的银子哪里来?还不是从这些地方来的?!”
“这倒是。这大房掌家这么多年下来,怎么可能没钱。说来也没人会信不是?!可我那个大嫂是个傻婆娘,平日里头不管银钱。所以这盛斯年被人绑了,她根本不知道银子在哪里!”盛二夫人顿了顿,想起了一事,问道,“对了,为什么那些枭匪要指定让老三盛斯文送银票?他就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人,每天都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怎么能让他送银票呢?!搞不好半路都把银票给弄没了……”m.xqikuaiwx.cOm
“哎呀。我的好表妹。这你就不懂了。这可是我千辛万苦地给咱们怀霖铺路呢?!”
盛二夫人被他这么一提点,下一秒便睁大了眼,会意了过来。
钱猛生沉声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我让他有去无回!咱们一个做了是做!两个做了也是做!到时候,把盛斯文也一并除去……这盛家啊,还不就是咱们怀霖的囊中之物?!”
另一厢,沈如锦正沉沉睡着,忽然听到穗儿又惊又喜的声音传进了耳朵里:“小姐,您快醒醒。快到大厅里瞧瞧,看是谁来了?”
沈如锦被摇醒了过来,起了身:“是谁来了?”
穗儿捂着嘴笑道:“小姐自己去看了便知道了。”
沈如锦见穗儿的模样,心里头不觉以为是盛怀新回来了。她顿时喜出望外,提了袄裙的下摆,匆匆忙忙地往大厅走去。
一路上,沈如锦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狂跳不止。
若是他回来了,两个人就可以一起想办法,一起渡过盛家的这个难关。两个人,怎么也比一个人的办法多。两个人,怎么也比一个人强。
沈如锦一面走,一面想着。
她跨进大厅的门,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唤她:“如锦……”
沈如锦呆了呆,这才看清从椅子上站起来的那个身影是自己的爹沈伯卿。
想不到自己的信前脚才让人送去,后脚爹竟然亲自来了嘉兴城。
刹那间,沈如锦感动地红了眼眶,她跑了过去:“爹……”
“如锦,我的儿啊,这几日你辛苦了……”
“爹……”
公公盛斯年被绑,偌大的一个盛家一下子失了顶梁柱,没了主心骨。盛怀新不在家。婆婆忧思过盛,急火攻心之下吐了血,一下子病倒了。二爷装病不想出力。三爷不见人影。沈如锦没法子,只好自己一个人硬扛。她本来咬着牙一直在想办法,也没觉着自己有多累多辛苦,只觉着是自己嫁进了盛家,是盛家的人,所以这一切都是她应该做的。
可爹沈伯卿这一句话,她一下子便酸了眼,落下了泪来。
“爹接到你的信,本是要马上赶来的。可家里一下子也拿不出多少银子。来了也不能帮你什么忙……所以这两日,爹在南浔找了一些故知旧友给你想办法。可一时半会儿的,爹暂时也只筹到了这点款子……你先拿着……”
沈如锦从爹沈伯卿手里接过了银票,一看那几张银票上的数字,顿时泪落得更凶了:“谢谢爹。谢谢爹。”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盛世如锦更新,第109章 惊雷变5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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