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少主，他不该在这里。”
一个胡人从萧一行背后走到徐燕天跟前单膝跪下，用维语粗声说。借着火把的亮光萧一行能看清那人高鼻深目，蓄着虬曲的胡须，说话时双眼中的目光依然斜斜地盯着自己。
“他私自逃出了毡帐，他想偷马逃走。”
火焰的光影明暗不定，映照在萧一行脸上。徐燕天眯起眼，目光从那胡人身上挪到萧一行身上，阴晴不定地没有说话。
那三个手下的弯刀抵在萧一行颈边，萧一行墨色的衣摆触地，束腰武袍与周围所有人的衣着迥异。在方才的扭打中他下颚被划了一道伤痕，细细的赤色贯过颚线，使年轻男子抬眼直视人时更加像一匹负伤了的傲然的狼。
“很显然，我还没有瞎。”
徐燕天开口道，他的声音在火光中突出，显得慵懒阴沉。他的目光在那道血痕上停留了片刻，转而不祥地落回那胡人身上，“但我却怀疑，是不是有人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他的话是用维语说的，旁边的手下听懂他的意思。金属的嘶鸣声响起来，听得人汗毛直立，那是左右两个武士拔出了自己的腰刀。
胡人的目光瞬间便盯在了那两个武士身上，他站起来，仓皇而愤怒地撤步后退。刀刃的寒光在火焰的照耀下闪了一下，是那个胡人的手往袖中摸索，拔出了自己的匕首。然而他那把匕首没有得到任何的用武之地，匕首的寒光刚刚闪出来，随即从身后，有站在他背后的旁人扑上来用手臂勒住了他脖子。
那胡人十指抓住卡住了他脖子的手臂，挺身挣扎，二人一起滚到地上。后来一步的武士把胡人从缠斗中抓出来，好像摁住一只不断反抗的野鹿，月牙似的弯刀从他后心捅进去，化为一道淋漓的血月。喷洒而出的鲜血洒了满地。
鲜血流到最后只余一泊深色浸入土壤，胡人伏在地上不动了，后心的血洞好像一眼干涸的泉水。
火把燃烧的噼里啪啦声轻微作响，火光不断地摇曳。徐燕天的目光落回到萧一行身上，现在才到了处理这余下的一人的时候。
从他的眼睛里徐燕天没有看到一丝惧意，徐燕天并不意外，也没有指望那个胡人的惨死能对这个人起到什么杀鸡儆猴的作用。
他摆了一下手，示意制住萧一行的那几个手下退下。
几个手下松开萧一行，便退到了环围的旁边。在这样一个四面守卫的情况下，他根本不可能再逃。
“偷马逃走。”
徐燕天踱步走上前来，瞧着萧一行，问他道，“是这样吗？你怎么觉得呢？”
萧一行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淡淡地笑道：“徐少主不会觉得我可以步行出这片树林吧？”
徐燕天没接他的话。而是直起身来，转身吩咐：“看看他身上除了脖子上那道，还有没有别的伤，特别是——”wWw.xqikuaiwx.Com
徐燕天侧过头来看他，强调道，“能流血的伤口。”
左右的人上前将萧一行架起来，绑在旁边拴马的立柱上，翻开他的衣袖，检查了他双手、手臂。除了泥土与露水的污渍，萧一行的衣服再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下摆与袖口虽然脏却没有破损。
萧一行的目光越过眼前的几个人，眺望向远方。远处的群山还是夜色中的几道起伏的黑影，夜气寒凉。在这些拿着火把的人中间，他没看到之前负责监视自己的那个年轻的胡人，不知道他的命运如何，但能预料到定然不好。
左右的胡人去回禀徐燕天，用维语说话，摇了摇头。
萧一行预料得到徐燕天的愤怒。
他忽然大步向自己走来，把几个手下都抛在身后。
惊吓逃逸的马匹都已经被寻回，手缠马鞭的杂役便站在众人身边。徐燕天一言不发地走向一个不知所措的马夫，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长鞭。
手臂的力量带动手腕，徐燕天扬手的一鞭狠狠抽在萧一行身上。鞭梢撕破了黑衣肩头的衣料，带出一道血色。
“偷马逃走？”徐燕天轻道，“偷南疆的马？萧一行，你可不傻啊，或者是，你觉得我傻？”
萧一行的身体在长鞭落下的瞬间轻微震动了一下，然而他视线甚至没有从徐燕天的脸上挪开。
空地上众人一片安静。
徐燕天直视着萧一行的双眼，他好像是在下决心，又好像是在压抑住狂怒，想要找回自己的理智。
鲜血的颜色总是太过鲜艳，让徐燕天不可能逼自己不去看见。
这是萧一行的血。如果是其他任何一个人伤了他，徐燕天会毫不犹豫地取那人性命。然而此刻伤他的人却是自己，暴怒催使自己这样做，除了这一鞭，他找不到其它能够发泄自己愤怒的方式。
徐燕天退后了一步，唯一的声响是他将手中的马鞭扔在地上。
萧一行直视着他的双眼。他没有什么好惧怕的，他在徐燕天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畏惧。
越是愤怒的人越不敢与这种冷冷的平静的目光相接。这种目光好像在说一句话，说自己已经将对面的人整个看透，提醒对面的人——告诉他他背叛的是自己的兄弟。
徐燕天清楚萧一行捕捉到了自己一瞬间的挣扎。但这一丝挣扎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足以针锋相对的笑意。
徐燕天从不缺的是狠，他的内心不脆弱。
徐燕天转过身来，吩咐手下去处理萧一行身上的伤。
两个负责医治的胡人取了药粉过来，短短几息间便已经将伤痕包扎完毕。
萧一行等徐燕天发落自己。
经过了这样的事，徐燕天不可能再像之前一样放自己在营地中“做客”。
他料想自己这后半程恐怕得一直与这绳子相伴，如果自己还能坐在马车中，这恐怕不算是最坏的可能。
但徐燕天用低沉的胡语与旁边人又说了些什么，旁边的人颔首退下，再回来时带回的却不是绳索，而是一种装在坛中褐色的汤药。
萧一行认出那是迷药。他立刻便明白了。
“对不起，你太聪明，太不能令人放心，我只能出此下策。”
徐燕天向萧一行道。萧一行冷冷偏过脸去，但显然他并没有选择喝或者不喝的权利。
萧一行听到汤药倒入空碗的声音，徐燕天在对那手下说话。
没有用维语，而是用汉语。
徐燕天道：“他每次完全清醒的时间不能超过半个时辰，药量由你来掌握，我相信你心中有数。”
戌时二刻。
玉龙堂的烛火刚刚点亮，柔和的焰光照亮了宽宏的墙壁与墙壁下的书桌纸笔。霍云齐用一根蜡烛点亮了另一根，两颗火苗同时微微摇晃起来，霍云齐将烛火搁在烛台上。
他处理公事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人，这是他的习惯。夜幕降临之后，霍云齐便遣退了这里的属下，那些人里有些已经年龄不小，有了家室，群山的炊烟之间有家等着他们回。
属下离开之后，便余下霍云齐一人面朝影壁。他转过身来，坐在了桌案后。
桌上层层叠叠的文卷多是些琐事，好像每日飞下的落叶一般无穷无尽。霍云齐在心底隐隐猜想，他在猜他自己的心思，每日晚间遣退左右是否也有三分是因为耻于让他们看见这些堆积着等待处理的纷杂事务。在那些文卷的一旁有几张压在镇纸下的宣纸格外显眼，上面是毛笔写的大字。墨水的痕迹沾污了纸张，那些字充其量只能称得上是能够入眼。不用说那是谁的课业。即便换做是师弟，霍云齐想——他记得那时候萧一行听习字先生上课每节课只听半节——八岁的师弟学了两个月的字便比这字写得好了。
想到这里，郁结的愁云便再一次笼罩霍云齐。纸包不住火，他从未正面回答那个关于百泉门小门主先天痴愚的传言有几分是真，但他也看到出来，这孩子确实与旁人不大一样。不说他开蒙学习比其他同龄弟子都晚，单说这两年来，这孩子宛如停留在了时间中一样，肢体身高几乎没怎么长。
如若自己当初的决定终归是错误。那接下来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便是这门主之位究竟能转交给谁，这个孩子的未来又将何去何从？
如果萧一行在，他定然要站在自己面前嘲笑一番。霍云齐能想见萧一行可能的神情，他忽然感觉到自己也好久没有好好见师弟一面了。玄雀果然是玄雀，永远很少有旁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不远处的房门被人叩响，霍云齐吩咐“进来”。这个时候来敲门一定是有什么急事要报告。
“禀报堂主，后山似乎有异动。”那人在书桌前单膝跪地，报告道。
霍云齐皱起眉，问道：“后山？”
属下道：“是的。”
霍云齐起身，披上外衣，道：“我去看看。”
房里的烛火没有熄灭，人投下的影子映在墙壁上。霍云齐跟随着那属下离开房间，门扇关闭带来的风卷得那烛苗摇曳不定。
翅膀拍打的声音响起在夜色中，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从窗外突然飞入一只鸽子，落在书桌上，焦急地来回踱步。
房间里没有人，自然也没有人能解下鸽子脚上的布片。
吱呀一声，房门忽然被推开了。门外缓缓探进头的却是一个神情怯怯的男孩，这男孩身上的衣料光鲜，然而推开这屋子的门，举止小心却活像是一只来见猫的老鼠。
桌子后面没有人，霍云齐不在。
小门主刚刚写完十张宣纸的大字，那些桌上的文卷他更是望见就想躲。
然而他的目光却被那只鸽子吸引了，小门主走上前，解下了鸽子脚上的布片。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九山方春更新，第 152 章 发落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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