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境与屋顶上的彼境之间好似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彼境的激愤与痛苦传导不到此身，他尽力去回忆，也只觉得隔了一道看不真切的薄膜。
“你又来了。”
老和尚看着他笑道，“这回你想好怎样赢我了吗？”
“我赢不了你。”
洛风时道，他已经明白了，“我的匕首能被虎口咬断，我的赤枪也会一样。在这里所有外头的兵器都胜不了你，都会是一样的结局。”
老和尚眼睛里带上赞许。
他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帮你呢？”
老和尚在云雾之间坐下，盘着双膝，好像山间一块有禅意的顽石。
洛风时也在他面前坐下。他对胜过老和尚没有那么大的执念，与其打杀，比如坐下好好说几句话。
不知为什么，他见到这个老和尚，便觉得对方的慈笑中含着将说未说的话。
洛风时问：“你能帮我什么？”
老和尚笑了，说：“我能给你你需要的兵器。”
洛风时坐着，反问：“你会这样好心？”
老和尚道：“自然是有交换的。”
这幻境在现实之外，洛风时除了一身衣服以外再没有别的东西。
有什么能用来交换？
洛风时虽然疑惑，却也觉得这老和尚心思难以捉摸，他提出的恐怕不是寻常物品。
洛风时好奇问：“你要什么做交换？”
老和尚道：“你无需疑惑，自然是你有的东西。”
洛风时看着他。
“你已经知道，这里与你身躯所在的那个境不大一样。彼境的苦痛侵袭不到这里，自然，这里你把什么交给了我，也并不意味着在彼境你失去了同样什么。”
老和尚整了整衣，他的目光平视入洛风时的双眼，“凡有所得，必有所失。你可得到无坚不摧的利刃，但你要将你在此境的目力予我。”
洛风时道：“若我将目力予你，我用什么看见猛虎？”
老和尚道：“猛虎来自你心，没有目力，你一样能看见它。”
“得到利刃，我便可以战胜它了吗？”洛风时问。wWw.xqikuaiwx.Com
“不一定。”老和尚回答，“但若你将你的耳力给我，我可以予你足以护身的铁甲。”
洛风时道：“人生有五感。索人目力，又索人耳力，这不是佛家所为。”
老和尚道：“欲念由六根起。你若舍五感尽向功法，猛虎自然为你让路。”
洛风时摇头道：“若要以此为代价，我宁愿不要那无相功法。”
老和尚面上露出讶异的神色。
他道：“此境与彼境不同，你舍了此境的五感，回到彼境，你依然目可视，耳可听。”
洛风时却站起来。
他心里想长剑，果然下一刻手中出现一把三尺长的利剑。
洛风时站在那里，没有运剑，而是提着那剑，问老和尚：“我持此剑，我是剑的主人？剑是我的主人？”
老和尚回答：“郎君持剑，郎君是剑的主人。而最高超的剑者，往往是将自己献给了剑的。”
“而无论如何，持剑的是人的手。若我不持此剑，”
洛风时说着，轻放五指，那剑就坠落在地，化为地上孤零零一道泓光，“剑，便无所谓剑。”
老和尚目光注视着那剑，不语。
洛风时又问：“武者学剑，该怎样学呢？”
老和尚回答：“初时不过学其形，有了领悟则学其神，到最后，人与剑合一，人便是剑。”
洛风时皱眉道：“也不对。”
老和尚问：“怎么不对？”
“学剑的是什么？”洛风时问。
老和尚回答：“是人。”
“学剑的是人，那么把人学成了剑，怎么能说是正确的道路呢？”洛风时点出道。
老和尚看着他，虽然找不到言语反驳，脸上却没有恼意。
“学剑的是人，最后成为的自然也要是人，而不是剑。”
洛风时缓道，“剑只是一件兵器，人再看重它，它的意义也不能凌驾于人之上。”
老和尚盘腿坐在云雾之中，他脚边的云快散尽了，现出露着脚趾的草鞋。
“这便是我拒绝的理由。“
洛风时又在最初的地方坐下，他道：“剑，一如武学。如前辈所说，若我真舍五感而求功法，岂不就是和那些将自己学成了剑的人一样？无论是此境还是彼境，只要人在心中应允了这样的念头，即便他有千里眼顺风耳，也等同于目盲耳聋，那些痴迷于无相功法的人不就是如此？”
“好一个学剑而不成为剑。”
老和尚道，“但掌握无相功法，你可以得到无人敢忤逆的力量与能为，你真的就这样不屑一顾吗？”
洛风时答道：“我本来便意不在此。”
老和尚在他面前站起来，此时他身上所披的僧袍才尽数垂下，飘渺之间宛如一幅老旧的山水。
老和尚展颜向洛风时，语音柔和，眼目带笑。
老和尚道：“你赢了。”
洛风时尚未明白，只是随他站起来。
“谁说只有刀剑之中有输赢，”老和尚道，“无需兵器，你一样赢过了我。”
老和尚说着侧过身，为洛风时让出一条路，路那一头看不到究竟，是一团清亮云雾。
“老僧赠与你的东西便在前方，望郎君不嫌弃。”老和尚道。
这便是路了。洛风时忽然明白。
老和尚宛如一个慈祥的长辈，每一条皱纹里俱是柔和。
洛风时临行，却又想起来问他最后一个问题。
洛风时问：“您便是创出了无相功法的那位前辈吗？”
老和尚含笑注视着他，摇了摇头，他道：“我就是无相功法。”
在洛风时神思之外，阳光已经晒了西京城一整天了。
远处的落日西斜，毡帐中依然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还没有下落吗？”
萧一行站起来道。
进来的百泉门弟子摇头，回看身边的同伴，那同伴也是摇头。
“再说说，那日闯进魏府的人又是怎么回事？”萧一行转头看向张元，张元更是一日以来坐立难安。
“那些人大多是些江湖上的邪魔外道，看着也不像是冲着慕容楼主去的，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闯进了魏府。魏府的暗卫武功高强，那些人后来大多被诛杀了，若是有逃出来的也必定受伤，不敢再无端生事。”
张元道，“当时我只是去前面路口打探了一下情况，什么异常都没有，回来洛风时便不见了。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周围也毫无打斗的痕迹。萧堂主，这……”
“奇怪便奇怪在这。”
萧一行道，连他也觉得纳闷。人不可能凭空蒸发，而现在萧一行甚至出动了门中弟子前去寻找，四处毫无洛风时的踪迹，几乎也和人间蒸发差不多了。
“还没有消息？”
人未进毡房，徐燕天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
毡房的帘子被哗啦一下掀起，徐燕天低身钻进来。
这里是周围几个帐篷中最大的一个，除了萧一行与进来报消息的门人，还有几张方桌与四周的胡人侍卫，所以用这里当做了议事的所在。
萧一行坐在桌旁，张元立在他身侧。
徐燕天进来摆了摆手示意几个门人下去，几个门人互望一眼，依次告退。
徐燕天又看向张元，张元犹豫了一下看向萧一行，有些拿不定该不该听徐燕天的。
萧一行点点头，道，“你先回百泉门吧。”
张元于是也出来退下。
徐燕天看着张元的身影出毡房，回头笑道：“这个小子倒是得你青眼。”
“有些事还是我多劳烦他了。”
萧一行道，又问他，“你倒像是有事找我。”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来西京这么久，还没有回过百泉门一回，有些想念了而已。”
徐燕天笑道，才在萧一行身边坐下，又起身去泡茶。
茶汤注入瓷杯，冒气微微的热气。徐燕天给自己和萧一行各倒了一杯，坐下来便又跷起了腿。
“这么多年了，我都快忘了那里是什么样。”
“这些年的变化不小。”
萧一行想起那些事也不禁沉吟，饮茶道，“等此间事了，你随我回去便是。”
“我若是你，我眼下便先回去了。”
徐燕天道，“是你一个人找人容易，还是百十个人找人容易？”
“还有，我听说——”徐燕天压低了声音，“我听说霍师兄一直在照料的那位小门主愚钝异常，恐是先天不足，江湖上有风言风语，都说这孩子恐怕将来都是个傻儿了，可是真有此事？”
萧一行不说话，意思却已经默认了他的话。他道：“洛风时下落不明，万事得等我先确定他的安危再说。”
“你等得及，我却等不及。”
徐燕天无所谓道，“你不愿回去，我便偏要拉你回去。他那么大一个人，即使消失几天，又能出什么事？”
“他是我的朋友，魏府此事也是他为我冒险，这件事我必须得管。”
萧一行道，起身要出去，徐燕天却耍赖在门口拦住。
“徐燕天，你别过分。”萧一行挑眉道。
徐燕天却问：“你当真不愿同我回百泉门？”
萧一行察觉异常，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燕天看着他，眸中耍赖似的笑意渐渐落下来，夹杂入几丝憾意。
“既然这样，那么萧师弟，你便莫怪我了。”
徐燕天在这一刻好似整个人变了个人，他注视着萧一行，抬手吩咐四周手下道：“拿下吧。”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九山方春更新，第 149 章 论剑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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