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渊把衣襟的一角甩到另一边肩膀上，黑色的带着尘土的锦缎盖住了胸口骇人的毒状。
“我这身上，至少中了六七种他们认为可以见血封喉的毒药，可怜他们算是把浑身解数使出来了。”
段渊冷笑道，脸上颇有自得之意。
“他们以为杀死我便能窥得我平生武功的秘密吗，那记载了无相功法的书册早在十五年前就被我烧成了灰烬。他们想寻，恐怕下到无间才能寻到吧。”
“他们？”
洛风时刚刚生出疑惑，随即脑中浮现出了魏府中看到的十数个江湖人——骤然闯入魏府，却好像对魏府中诸事毫不在意，而是全都奇怪地朝着一个方向追去。
洛风时现在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在魏府周围遇见段渊，那群人又是来做什么的。
“以为我不回尺五楼便扑不去这群讨厌的苍蝇吗？”
段渊洋洋得意道，“没错，不是他们要进魏升的地盘，是我把他们引过去的。魏老贼的私卫养得不错，正好借我一用，割了这恼人的尾巴。”
段渊的目光转移到洛风时身上，“——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收获。”
按照时间，张元回来，恐怕已经早发现了自己的失踪。他现在应该在做什么？在四处寻找自己？在小心地避开巡夜的官兵，还是回去向萧一行报急讯？
洛风时想。
但即使是萧一行，也恐怕不会想到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
宫禁那边沉寂了很久了，大多数人都已经安睡，只有昼伏夜出的鸟类还传来一两声鸣叫。
“你说，你曾经蒙受过慕容良的指点。然而我在魏府看到你武功，一柄匕首看似寻常，仔细看却觉得里头蕴含了四五种甚至六七种兵器的法门。”
段渊道，目光意味不明地注视着洛风时，“慕容良可教不了你这些。”
洛风时抬眼对上他的目光，知道他的话还没讲完。
“江湖百家，无不把本门武功当作安身立命的宝贝，从不轻易外传。你年纪轻轻，会的东西倒不少。”
段渊眯起眼睛道，“我没见过你，你好似却认识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洛风时，却不是你口中的什么人。有幸能得各位江湖前辈指点，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大面子，而是我曾与一位朋友定下战约，前辈们不愿我输得太毫无悬念，使战约太乏味而已。”
洛风时道。
“洛风时？”
段渊缓缓重复道，“这个名字我听过……我记得好像是很久以前，似乎确实听说过这件事……”
洛风时道：“是两年前。”
段渊问：“那么现在离你约定的时间还有多久？”
洛风时回答：“大约半年。”
“那便快了。”段渊饶有兴趣道。
他须发盘结，即便是脸上带笑瞧着也毫无良善之意。忽然间，段渊好像发现了什么得趣事，心中生出新的想法来。
“既然有这样一件盛事，那么多人都指点过你，那么怎么可以少了我段渊的一份——”
段渊站起来，转头盯住洛风时道，“我把无相功法教你，这可是我连慕容良都没有教他的。”
无相功法，洛风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却知道段渊于二十多年前曾经得到过一门奇异武功，从此弃置原先所有师门绝学，因此被逐出师门，而仅仅用了五年，段渊之名再次浮上江湖时已是北边数一数二的人物。m.xqikuaiwx.cOm
尺五楼楼主段渊，便是几年前那北域武榜的榜首。
武榜榜首是一个疯子，这件事原本可笑。但洛风时从萧一行言语中偶然的提及中隐约却能感觉到，段渊的癫症与他的武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知道什么是无相吗？”
段渊走过洛风时身前，一只眼睛睨他道，“佛家有十相，无如是相，故名无相。传闻此武功为天竺行僧所创，凡欲习得者，必专精此一门。无心无欲，无喜无悲，修习者看不到任何进步或是退步的迹象，一如苦海行舟，不知其止，而最终功成不过是一刹那而已。”
“没有人知道这一刹那在哪里。”
段渊道，“有的人可能用十年，二十年，有的人只需要二年、两个月、几天，也有的人终其一生都等不来成果，一辈子在半是希望半是绝望的煎熬中，直到生命油尽灯枯。”
段渊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来，“而我，我只用了五年。”
五年用作以寻常武功也足以小成，对于一个正当青年的人来说实在不算短。
洛风时这样想，心中却猛然发现自己也已经落入了这怪异武功的圈套。
五年确实不算短，但对于练了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的人来说，又何尝不是梦寐以求的速成。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能做那只需几天几个月的天才，抱着这野心踏入那无尽的领域中，然后在看不见丝毫变化的一天天里，在焦灼与绝望里逐渐疯癫。
这不像是一位僧人所创的武功，更像是波旬织就的一个陷阱，照出的是魔，人的心魔。
“这里很安全。”段渊向远处的夜色望了一眼，转过头来道，“你学我的无相功法，可比那些杂碎的武功有用得多。十年后，北域江湖无人再是你的对手。”
“晚辈不敢受。”洛风时道。
虽然他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的拒绝能有几分作用，但他站起身来，个子已经与段渊的耳朵平齐。
“教我武功的人俱是百泉门堂主萧一行的朋友，他们看在萧堂主的面子上指点我，因此我虽然受他们的恩，却不必偿还他们什么。”
洛风时道，“我不过是蜀地山庄中长大的一个寻常子弟而已。偶然闯进江湖，不结无谓的仇，更不受无谓的恩。段楼主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你不愿意。”段渊的声音冷下来，一语点出，目光不善地射向洛风时。
洛风时直视着他的眼睛。
段渊向他走了一步，洛风时权衡着，脚下微微后退了半步。
段渊道，“你想逃。”
洛风时心中的气性反而被激起来，冷冷道：“还有人等我回去。”
段渊眯起眼睛看他，那神情宛如一头林间的苍老的猛虎。
宫殿上夜枭的鸣叫声远远飘过来，这夜更加空寂。
段渊又迈了一步，洛风时后退。忽然，二人几乎是在同时间动作，洛风时右手抽出袖底匕首，一面脚下急抽身向后。而段渊比他更快，黑夜掩去了他身影，如虎纵狼袭，扑身一手直取洛风时肩上巨骨穴。
洛风时随即应变，上身侧身一让，紧接着匕首锋芒毕现。段渊怎会让自己臂肘现于刀光之前，只一眨眼的功夫，洛风时肩膀前攻来的那只手消失不见，然而下一刻又出现在另一侧。
洛风时明白，面前这个人的武功诡谲远在自己能够对付的范围之外。
这里只是广袤夜色的一角，匕首上流转的寒光也只是微不足道的数点。
段渊好似已经被激怒了，再出手已经带上掌风。
铛地一声，匕首脱手飞撞在半米外的地上。洛风时中心不稳，段渊一手已拿住他臂上曲池，顷刻之间又点了他周身几个大穴。
洛风时右胸被掌风扫到，剧烈的疼痛与穴位被封的酸麻感相互覆盖，早已分不清彼此。他半跪在地，粗糙的沙砾磨破了衣物，想发力站起身来，却一时做不到，只能勉强用手扶着地面，抬眼死死地冷视段渊。
喉间有一丝腥甜味慢慢泛上来，但洛风时没有管它。
“你逃不出我的掌心。”
段渊冷笑道，“你的武功被我封住，现在你与寻常人无异。这样高的地方，你跳下去就得半残，更何况这里是皇宫，被抓住擅闯宫禁，你一样会被当做盗贼处死。”
段渊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你只有一个办法，学会我的无相功法，你便能冲破穴道。否则，你永远困死在这里。”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九山方春更新，第 147 章 无相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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