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灰云笼罩在枝叶之上，枝叶又遮蔽了仅有的天光中的一半。唯留下少之又少的可怜的一点光亮，剩给人的只有灰暗。
这里从距离上讲离西京并不很远，但已然见不到在西京随处可见的高楼朱户。空地上自然形成了一个集市，一眼望去到处是简易搭成的草棚，最高的几座建筑也不过是两层的木板楼，一楼围成一个半开放的昏暗的厅堂，当中摆了几张桌子又几个板凳，一些编着细辫的汉子就□□着上身挤在里头喝酒。
更多的是装牲畜般的牛车。
一个瘦削的长了两道粗眉的汉子从那些牛车边挨个路过，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也不与人说话。
锐利目光从肮脏的木栏间投射进去，时不时能对上几双混浊的麻木的又或是哀求的双眼。
很明显这是一个挑剔的主顾。一路上的每一辆牛车他都路过，甚至没有停下来问一次价格。
这鬼魅般的人影在一棵大树边顿了顿脚步，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断地路过他，没有人注意到这里还站了一个人。
汉子在一瞬间便消失了。
树后有人早早已经在这里等他了。
“都是被挑过了的。”
汉子低声道，向黑衣男子缓缓一颔首。
黑衣男子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但他身边站着的布衣随从却忍不住前跨了一步：“你那里也是？”
粗眉汉子点头。
这人名叫高会，也算是玄雀堂的人。为人寡言耿直，于武学颇勤奋。
站在他面前的穿黑衣与布衣的两人便是萧一行与杨云阶。
为避人耳目，萧一行与杨云阶都易了容。萧一行穿了一身轻便黑袍，细条麂皮束腰，杨云阶原想继续扮作书生，然而这偏僻村庄的黑市岂是细弱书生会来的地方。权衡之下干脆穿了布衣，照旧装作是萧一行的随从。
高会的汇报完全在萧一行意料之中。
这人口集市不大，分部却极为松散。萧一行为了隐秘，来此只带了高会一人。东边半个集市交给高会探查，西边半个集市自己亲自查看。
方才高会还未开口，萧一行便从他的神情知道了他想说什么。
用“已经被挑过了”来回答已经算是委婉的答案，而更直白的则是可以说，在这几百辆牛车中，甚至连够格能收为百泉门弟子的都找不出几个。
很明显有人比他们更快，已经早已取走了这想要的“东西”。
“知道了。”萧一行点头，高会便知意地跟在了他身后。
云在天上流动，而地上的人群也似暗涌的水流般流动。仿佛奉行着某个不可见的宗旨，向一个地方聚拢过去。
周围的行人好像少了，然而从远处来的人却变多了。有些人甚至是刚刚来到，便连瞥都没有瞥路边的牛车一眼，便匆匆从三人面前走过。
萧一行注意到，“那边在做什么？”
“好像是个擂台。”
高会不久前刚刚从那边走过，那时只是注意到搭着一个擂台似模样的木台。同这里的所有建筑一样，搭得极简易，甚至说是粗糙。
当时一个人都没有，现在却听到那边似乎有些声响。
萧一行挑眉道：“去看看。”
一圈树木掩映的地方确实有一个长条形的木台。wWw.xqikuaiwx.Com
因为周围树木遮挡的原因，远处并看不见木台的全貌。萧一行走到了近处，随即了然。
正如卖商品的商人会把手中的货物拿出来展示炫耀一样，买卖人口的行当亦有这种特殊的展示方式。
小小的一方木台，瞧着平平无奇。但在这座木台搭起来的那一刹那，这里便成为了这座集市上最残酷的地方。
萧一行并未多说，而是找了一个不显目的地方坐了下来。目光有意无意般从台边的众人以及台下的车马看客中扫过，这里的人大多是胡商，也有不少长着汉人模样。起码四五种语言混杂，充斥着烟草与酒气。
台上很快已经拉了一个人上去。那人年纪不大，顶多算得上是个少年。浑身瘦骨嶙峋，但手脚却长，这大约也是那商人看中了他的原因。
没有半分钟，另一个黑瘦的男孩子也被拽了上去。开场总是从老弱开始，这是个不成文的规矩，为的是商人间互相客套，也是吊着买者的胃口。
萧一行看见那先上场的少年不知所措般退了一步，垂下视线，心里便已经知道了他的结局。
这第一场并没有用太久的时间。紧接着，又有下一个人上去。
这是以鲜血做增色的商品的展示，与擂台不同。被拽上木台的人不一定要打到最后，他们是筹码，是货物，却唯独不是有自己决定权的活人。
台下的观者可以随时把场上的人买走，也可以把刚刚买来的人再送上场，只为用他的性命权衡是否要买下他的对手。
这种血腥的买卖方式在正规的集市中被严格禁止，但在越臭名昭著的黑市中就越猖獗。
在第六七个人上场的时候，台边渐渐有人开始叫价了。先前弱龄少年的扭打到此时已经变做了真正残忍的生死搏斗。高大的蛮族男子一拳几乎将对手的头骨击碎，饶有易容在脸上，杨云阶神色也不禁动了几分，嫌恶地微微皱起眉头。而萧一行的神色却似乎没怎么变，既没有露出不忍，也没有露出愤慨，淡淡地像是在观看什么意料之中的东西。
离台上近的地方有人在喝彩，倒在矮台上的人鲜血几乎将半个木台染红。损失了一名奴隶的商人很快将另一件“人货”拽了上去，一点损失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只要这些货物中有一个寻得阔气的买主，他便能十倍的赚回本钱。
那新上来的一个是个颇为矮瘦的汉子，满头脏兮兮的头发瞧不出年纪，手上也已经有了伤，满是殷红。台边顿时一片嘘声。
那高大的蛮族男子已经赢了三场了，台边早有人有意出钱竞价，只是大约是买主的价格并没有让卖家满意——蛮族男子只有继续向面前的矮瘦汉子走去——奴隶赢得越多也就证明所值的银钱越多。
矮瘦汉子退了一步。
这一步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这是场没什么悬念的打斗，台边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兴致缺缺。
蛮人挥拳，那汉子躲开。蛮人再打，那汉子又滚地闪开。一次比一次仓皇，一次比一次狼狈。
这场比试竟也持续了颇长的时间，以至于有人以为打斗早已结束，回过头却发现那汉子还在场上。渐渐开始有人看了。
不说本事，这汉子恐怕是上过场的所有人中最会躲的一个，只是躲的方法太过卑猥狼狈。上一个人的鲜血凝结在矮台上，又混合了秽土，在这汉子滚地的时候全沾在他身上。几个来往下来，汉子似乎比刚上场时还要污秽。
躲是没用的。台边每个人心里都知道，却也依旧像看猴似的带着一张笑脸看着他。
他的体力迟早会用尽，也迟早会像上一个人一样被击碎在铁拳之下，他的意义不过是在终结之前给大家表演了一场猴戏而已。
对于一个奴隶而言，这个意义已经足够了。
萧一行也看着他。只不过他没有笑，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却说不清是哪里奇怪。
是时候结束了，台边已经有人开始不耐烦。而就在这个时候，矮瘦汉子突然绊倒般身子一歪，向蛮族男子腰边撞去。
这是什么村夫斗殴似的招式。场边众人不禁笑起来，连杨云阶也被吸引了兴趣。或许是这人实在太过搞笑，竟使人忘记了这是一场生死的搏斗。
场边所有人都在笑，然而就在这一刻，萧一行注视的目光却猛然一凛。
台上的打斗似乎才开始。蛮族男子哪里怕汉子这一撞，扭身瞬间将汉子甩出几米远，撞在地上。
台边人谈笑着。蛮人待要再挥拳给汉子最后一击，扬起的拳头却滞住了。
蛮族男子整个人似乎在一瞬间僵硬，脚下颤抖，连退几步，然后重重栽倒在地。
这变化来得突然，台边的人竟有大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萧一行却看清了，在汉子歪身撞向蛮人的一刹那，汉子左手五个指头已经深深插/进了那蛮族男子神阙穴正中。
这根本不是什么村野招式，而是正正经经的门派武功！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九山方春更新，第 136 章 寸台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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