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客栈之内依然是桌上两盏微灯，毛笔轻轻放在笔搁上，桌旁人将墨迹未干的纸张推到桌子中间，旁边两人一人投眼去看，一人手中执着张地图在比对。
“我今日从这儿到这儿，”
洛风时放下地图，在桌上指出来看，“三条街道上几十家商铺，还有两处红楼，两处堵场。”
“有什么发现吗？”
许麟书坐在他对面，目光从萧一行方才整理的信息上挪开，抬眼看他。桌上的烛火并不明亮，照得人脸庞也不算太清晰。倒是微橘的晖光映在许麟书襟前的发丝上，显得那几缕墨发颇为细软。
洛风时没说话，用摇了摇头作为回答，伸头也去看萧一行写的东西，“都说平时很少见到乞丐。”
“如果按这样来说，扮成乞丐的小公子应该更容易被发现才是，”
许麟书沉吟道，他今日好像精神不大好，坐在桌旁身体便向前靠在桌上。
“派出的其他人报回的消息也是这个意思”
萧一行目光停留在那张整理完的信息表上，若有所思道。
“扮成小乞丐会怎么样，”
洛风时猜测，“被不明所以的人打杀了，又或是碰上地方的恶丐？”
“若是这样，那知府大人满城寻子，那人恐怕早已畏罪逃跑了，”
许麟书疲惫道。这扮成乞丐的信息一确凿，劫匪与仇杀两种情况的可能便就小多了，众人只得将脑子向其它方向想，但那其他的情况也大多是凶多吉少。
“不一定，”
洛风时思索，忽然道，
“如果是我随意打杀了个乞丐，然后又发现这乞丐竟是官府小公子，那我第一件事一定是再要赶紧把尸体藏藏好。”
“重新抛尸，”萧一行从思绪中抬眼，听懂他的意思，说道。
“乞丐的尸体是在街边还是在乱葬岗没有人会在意，可是若是要藏一个官府小公子的尸体，可就不能再摆在这些光天化日的地方了，”洛风时道。
灯影绰约，另一边萧一行点点头，拿起毛笔往那张纸上又添了几笔，“这是一种情况。”
“安平坊，东市，”许麟书眼中余光正好落到那地图上，不由半走神地视线往下滑，从那些位置上已经标注的三角形符号看过去，“兴业坊…这些地方都没什么乞丐…”
“这就是另一个疑点了，”萧一行终于说道。
“疑点？”洛风时重复。
“这不对，”萧一行目光看视着那张地图，“或许你们不大知道，但就我经验而言，像襄州这样大的城池，乞儿应该绝不下于百八十人。要不然就是有政策影响，——然而襄州从未有过这样的政策。”
“萧堂主的意思是另有原因？”洛风时问道。
半晌沉默之后，萧一行出语道，“这事情恐怕不简单。”
戌时以后客栈里走动的声音就渐渐挺稀疏了，伙计烧过了热水送到楼上几个厢房，余下的用来擦拭桌椅地面。半刻之后又将水桶拎下来，房中中客人各自安歇，透过窗子映照出来的烛光次第熄灭。
这季节没有蟋蟀声，只有风沙沙地吹过枝上的枯叶，夹杂着一两声轻轻的檐角铜铃，像是从对面街道或是更远一点的地方传过来的。
四方夜色深重，月光淡淡地落进室内一点儿，使得熄了灯室内也不至于全黑，而是一片能隐约看见东西的朦胧。
榻上的被褥掖在人身侧，暗色之中许麟书阖目，往向着墙的方向又翻了个身。
襄州的冬季虽然冷，然而这种冷却不冻人，屋子里烧上炉火，室内的温度可以称得上适宜。大约是因为白日劳倦，许麟书今天睡得比从前还早，屋子里烛火灭掉之后，种种心绪与神思便流转着沉淀下来。
襄州，乞儿…
又或是那是跪在地上哀求的小仆…
不知为何那画面总映在眼前挥之不去，许麟书记得他的哭声，和他抬起头望向人的神情。
在他的神情中许麟书深深地看到一种无助。只因为自己声音温和，他便能颤抖地安静下来，给予三个陌生人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依赖。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熟悉得让他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瞬间被刺痛。
屋里静悄悄的，只听见被褥的轻响，榻上的人又翻了个身，不自觉的蜷缩起来。
他的意识陷入困倦，但神思却好像还在行走。
走过很多很多的厅堂与回廊，一间连着一间，怎么都看不到尽头。他好似有些着急，又加快了脚步，然而面前的路永远不是墙壁便是黑黢黢的通道。
他站在原地转身，看到回廊上的星斗图。还没来得及回神，却看见那一身仆从衣服的小孩在自己面前忽然出现，如同重心不稳般一下扑在地上，哀哭涕泗横流。
他听到那小孩膝盖触在地上的“咣当”一声，连忙低身去扶，然而那小孩却先一步向他扑来，紧紧扯住他的衣服不肯放手。
“你别怕——”
慌忙之中，他无心低头看却发现扯着他衣襟的分明是一双婴儿的手。
出口的安慰话语滞在“别怕”二字的尾巴上，忽然就失去了说下去的勇气。他颓然往后退一步，那双手便跟着他挪一步。
光影的位置一步步的挪动，眼看下一步他即将看见那婴儿的脸庞，回廊之中一时啼声大作，远处的近处的，层层回荡，逼得人无处可逃。
寂静的客房里榻上，许麟书微微颦眉，在睡梦中猛然抬手去抱头，然而手臂上却突然传来另一个力，在抬手的一刻被人牢牢抓住了胳膊，wWw.xqikuaiwx.Com
“麟书！”
许麟书惘然睁眼，洛风时正从头上看他，半明半暗的室内映入眼帘，竟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隐约之中耳边好像还有婴啼。
洛风时呼出一口气，看他眼中神色好像依然在梦魂中没完全清醒，又凑上前去拍了拍他，借着烛光看到他额边出了声细汗，握了他的胳膊，安慰道，“没事，我在呢。”
他的声音飘入许麟书耳朵也是后知后觉的，许麟书侧卧在床上一时没动，自己能感受到自己心脏的异常跳动，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方才这个梦里抽尽了，整个人大脑一片茫然，只有手臂上被人握着的力量十分清晰，把他拉着一点点地安定下来。
“你怎么来了？”
许麟书呼吸了几息，渐渐找回一些心绪，有些虚弱地凭借着洛风时拉着自己胳膊的力量将身体往他那里拽了拽。洛风时便顺势拿了个软枕扶许麟书半坐起来，“我在隔壁听到你这里有声音，”
洛风时示意了一下床边柜子上的书册，那书册是他从地上捡起来的。许麟书看一眼就想起来那本书原来是自己睡前看完放在床头的，大约是梦魇时翻身碰了下去。
“又梦到之前的事了？”
洛风时看出他是做了噩梦，目光落在他脸上，轻声问道。
许麟书没说话，微微点了点头，垂下头时只觉得眼睛发花，便又合上眼，想起方才注意到洛风时眉眼间也有困倦，便把一只手覆到他腕上，示意他回去休息，“我这里没事的。”
洛风时一时没有动。回头看四面都静悄悄的，屋子里桌椅摆设浸在朦胧的夜色中，只有桌上一盏小烛的灯火在跳动。楼上楼下都没有人声，客栈里的伙计应该早就休息下了。
洛风时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一会儿到你这来。”
许麟书支起身，果然见洛风时起身出门，又过了一会儿从隔壁抱来一床单被，松手放在许麟书床边。
这客栈上房里的床榻原本就比寻常宽大，为的是即使客人过分肥胖或是魁梧也能够睡得下。
许麟书身材偏薄，洛风时此时放下被褥，榻上的空间竟不显得拥挤。
“你…”
许麟书向墙那边给他让了让位置，微微有些过意不去。然而洛风时的到来却给这间屋子平增了些令人安心的气氛，许麟书心绪被这气氛安抚下来，内心深处倒反而有些舍不得出言劝他走。
“我在哪儿都能睡。直接睡在这儿，倒省的我回去了还记挂着你这，那样更睡不好，”洛风时起身去吹灭柜子上的烛火，一边偏过头向许麟书说。
烛火一灭，屋子里的光立马便暗下来，许麟书隔着两层软被感到旁边的人上榻卧下，寂静之中听得见微微的呼吸声。
他不知道现在到了什么时辰，也不知道为什么手臂感受得到旁边人的存在，自己就觉得安心。这种安心像一股温流从内心中过渡到四肢，抚慰着人生出困倦。
“睡吧，”身畔那人轻轻道。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九山方春更新，第 86 章 夜半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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