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任乞食的言语多么凄切也凭空变不出粮食来，福禄洞光鲜的车马恍了路旁之人的眼，渐渐地便有人游魂似地跟上去，又是畏惧又是着迷，好似跟着这神仙般的车马便能找到衣食住处。奇快妏敩
福禄洞所选的山崖正一半临着江水，确实是个祭河神止洪涝的好地方。那些明艳的车马停在崖下，每辆皆有四五人把守。稍远的地方那些及腰深的草中便三三两两坐着满身泥渍的流民，人人眼睛皆盯着走动的守卫，没人注意到他们中间一个身穿破旧灰袍的老者正抬头望向山崖。
那老者手边横一道长条物什，看不清原貌，像是哪里捡来做长杖的铜杆。
老者低头时双眼陷在皱纹与眉须中，而抬头望向山崖时却掩不住眸中的年轻俊朗。
洛风时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来，装作老者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绸缎支起的高高帷帐之内人影显得格外渺小。
散着青烟的祭祀火堆生在山崖尖上，燃烧过半天，火苗已经渐渐低弱，唯有未烧尽的残余物聚成灰黑的小山，一缕缕冒着烟气。那些烟气时不时地飘入帷帐中来，蛮横地盖过了焚制的沉香檀香。
帷帐深处站了个一身法衣须发皆白的阴沉老人。洪若谷缓缓挥了挥手，侍立在几案边上的那些低位的灰衣杂役便小心翼翼地退下去。
目光所及之处周围一圈只余下最核心的七八人。
许麟书立在其中，身量比其他人都略单薄些。他用眼尾的余光扫了一眼左右两侧，洪玉，冯灵使，苗司事，还有几个常常见到的主事，特别的是其中有个一身劲装的年轻人，长着两只招风耳，许麟书认得他是刚刚被提拔上来统筹兵事的。
许麟书抬头望向洪若谷，望见洪若谷背后隐隐立着的细长人影——像是纸糊又像是罗织，无声地心中讪笑一声。他原本就不信洪若谷会放心帷帐中只余下这些重要的手下，必定在哪里留了心腹。现在看到了反而了然，大约是洪若谷自知时日无多便懒得再藏着掖着，把这些妖法邪物都一齐拿出来用了。
帷帐深处的老人不动，众人中也没有哪个先出声，各自神情都是不定，难猜到心中在想什么。
滴漏一声声地回荡，洪若谷迈足的动作就好像在寂静中被放慢。许麟书看到他抬起手，以为他又要吩咐什么，然而苍老的声音却没有响起。
洪若谷抬起的手在空中游画过去，凡是指尖划过的地方都微微一振。众人离他有些距离，看不清细节，却也能凭肉眼看出老者面前的空气发生了一些不同的变化。
老者的手指愈画愈快，像是在空中醉书行草，那胸前的方寸空间已经不能容纳大开大合的笔画，而之前在半空画过的线条开始泛出淡淡的金色。
不同于饰物车马上辉煌的赤金，那种空中无声晕染开来的金辉像是将朝阳下粼粼的一江春水取来，柔和而又潋滟，每一处细细的笔划中都好似有千百种颜色在隐隐回转，却都又全都归结为中和的至纯的金色。
美，同时惑人心神。
好像仙雾中生出一只柔软的手，呢喃细语，引人踏步上前，走入那纯和的金光中去。许诺人不老不忧，道法圆融。
许麟书睫羽轻动了一下，一瞬竟也被那金光扰出几分恍然。
再眨眼望向帷帐中间，耀眼的繁复图纹已经如同展开的画卷般映满了眼帘，华丽，宏大。
洪若谷站在那符文中央，身影渺小，却又无时无刻不显露出一种肃穆的重量。
老者的手划归到胸前，缓缓收止，却没就此落下。而是更往前，往那耀目的金光中伸去，苍老的手肘在半空中端平。
慢慢凝聚起来的一颗血珠在指尖生出，抖动了一下，便如同雨滴落归大海般消失在了金光中。许麟书看到在那一瞬间整个符纹好像变化了一下，颜色更偏向霞光一些，游走的辉芒更加摄人心魂。
“看哪，”洪若谷转过身来，他那身法衣被这异常的光线照得更加华丽，老者鬓发苍苍，脸上生出一个深沉而宛如慈父般的笑容。
“谁，”洪若谷的声音从胸中发出，洪钟般振在在场诸人的心上，又宛转地无限低回地压下去，仿佛藏起奖励不让孩童看到的长辈，压下声调讲述什么故事的神秘人，一丝丝挠人心肺，
“谁想与我共得？”
老者声音落下，又被帷帐回荡，层层不息。
他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落向的是在场众人，任意是谁步出，都算是这个问题的回答。
许麟书低下视线，却仍有眼角的余光感觉到那金光的流转。
洪若谷到底在想什么？许麟书知道每一秒都在流逝，自己站在这里能拥有的思考时间也只不过是几秒而已，他甚至发现自己在模模糊糊地不自禁地想，如果洪若谷的意思是传位呢？
如果他在自己不知道的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执念，如果他布下法阵只是择出一后人传承能为，如果……自己踏出这一步，会怎样？
纷杂的念头引动心神劳作，万般神游在胸口锐痛袭来的一瞬间骤然清醒。
简直是疯了，许麟书忆起方才脑中生出的想法，竟然感到一丝无端的后怕。
明明是显而易见的圈套，自己竟动摇了——不，是这符纹的金光有问题。
许麟书抬起头，符纹依然流转，他却尽可能不再将视线停留在那惑人的金色上。而就在许麟书意识到金光的问题的同一时刻，他听到身边传来一个年轻矜傲的声音，“我来。”
许麟书转过脸去看洪玉，后者近乎是骄傲志满地踏出了第一步，好像在自矜终归是他这个血脉相系者更亲近，更与众不同，轻蔑于周围人的迟疑与怯弱。
许麟书几乎已经知道事情会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了。
他看着那一身华袍，涂脂带粉的少年人上前，利刃划在指腹，一如他曾经无数次割开鲜活的脖颈那般随意，不带一丝犹豫。年轻的鲜血融入符纹，仅仅是露水般的一滴，整个金色的光辉下已掩不住暗暗汹涌流转的朱色。
异光如同烧着的炭一般从内中透出来，映照整个帷帐的色调又是一变。
许麟书看不清洪若谷的神情，只看见他缓缓走近，愈来愈近，近到自己与众人面前。
“洪玉，”洪若谷道，深邃苍老的双眼又转过来，轻而易举地盯住自己，许麟书预感到他要开口，果然听见他吐出一个，“你，”
洪若谷负手背过身去，“其余人，散了吧。”
外头凉风阵阵，冯灵使直到迈下了山崖的土坡才意识到鬓边还余着未吹尽的冷汗。白脸小眼的男子抬起袖擦了擦，缓缓呼出一口气。
“怎么就热成这个样子？”男子身后现出一个圆脸，苗司事拍了拍他的肩，极关切地说道，“冯大人这是怎么了？”
“呼，你是没看出来，”冯灵使一向最能揣度他人心思，也最是以此自傲，此时却哪里顾得上在同僚面前摆架子，一股脑全慌慌张张地往外倒，“仙主这是最后一搏了，能不能与天同寿，就看这次。连福郎都舍得用，还有那个许真人，估计也回不来……”
“所幸啊，我俩人是回来了，”苗司事笑眯眯地说道。
从他笑容里冯灵使忽然捕捉到一丝冷意，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后心一柄利刃已经刺入了毫无防备的身躯，剧痛伴随着浑身的骤然僵硬，他低头看见刀刃穿胸而出，鲜血如涌泉从刃尖滑落。
耳畔至末是苗司事一句含着笑的，“恭喜……”
招风耳的年轻人从他身后出来，与苗司事并排而立，手上的刀刃还余有残血。
“下去吧，”苗司事吩咐道，“时候差不多了。”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九山方春更新，第 72 章 帷帐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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