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一行几人并不赶时间,却也乐着入了南边的地界便换马为船,付上几个银钱,悠悠荡荡地在清波上飘上三两日。原先是江上,半晌遇见一只渔船,船家隔着几丈远喊话问询,后来入了穿镇过桥的小河,对面来船擦着船边,把持篙人紧张得时时刻刻守在船板上。
洛风时也没进船舱坐去。这个时令踩上了江南梨花开放的尾巴,行人从两岸过,手中折下支小枝,擎在手里拿腻了,便垂手叫它顺着绿波飘走。洛风时枕着头趴在船边上,放下一只胳膊,指尖划着河水。碰巧有谁人扔下的一枝梨花勾上来,少年便顺手将它捞起。
许麟书坐在另一边手中翻着一本旧书,抬头不明显地白了他一眼。好像是少年甩掉枝上水滴时将两三滴溅在了他的书上。
“欸,”船家在后头持篙,或许是往来行船少了,老爷子便放松下来,转过头向两个少年招呼,“你们三个年轻人,谁是里头那位老伯的子侄?”
“船家猜是哪一个呢?”洛风时侧过来坐,与那老爷子对话。wWw.xqikuaiwx.Com
“从年纪看吧,都能说是孙辈,”船家撑着篙,人也悠闲,篙也悠闲,
“郎君十七八岁,好年纪啊,想我老爷子十七八的时候,正跟着船商往北运米呢,寒冬腊月最冷的时候,摔在河水里,船上人没发现我,我就游,扒着船边。回家跟人说,不提了,带冰渣的河水,他们想象不出来!”
“那你是寻对人了,我们刚从北边的寒冬出来,”洛风时道。
“那都是老事儿了,”
船家虽说不提,面上却桃花般地带上笑,好似刚刚满意小酌了一杯,
“我现在呢,只盼着这身骨头能硬朗到里头那位老人家那个岁数,我就心满意足了。”
“里头那位老人家,都快成人瑞了。”许麟书放下旧书,也打趣他。
“那更好哇,你们一行人,都是好年纪,”
船家哈哈大笑,手中篙带着船走,
“我老爷子也多嘴一句,我看你们骑马来的,到了岸上,就别骑马了。几个钱给老人家租辆马车,弄顶轿子,都比骑马强。他不说,做儿孙的也要想着点。”
洛风时听到末,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却见老船家冲许麟书一点头,“是你吧,我看是你,那老人家一路上尽与你唠叨。”
许麟书应着,无声息缓缓放下了手中那本旧书。
“有什么感想?”
洛风时拍在许麟书肩上,后一步跟着他进船舱,
“萧一行前日还问我,白毒老喝了你什么方子的黄汤,这些掏家底的旧籍都能拿出来借你看。”
白毒老就是百泉门四长老中的罗长宁,白衣白须,圆胖嗜酒,却是毒术闻名江湖。
“医毒同流,”许麟书走在前面,回头看他一眼,“或许是他看我顺眼吧。”
“阿嚏,”遥遥地船舱那头有人打了个喷嚏,然后一阵低声含糊的骂骂咧咧声音,白胡子老者仰着头向船舱口喊,
“是不是那个摇船的老头又说我了?哼,腿脚不便,我这老胳膊老腿好得很呢,他有本事,我来跟他干一架瞧瞧,保证不用毒,输了我跟他姓!”
“行吧,”窗口一个男子懒洋洋的声音,
“等到个人少的地方,我帮你把他扔下去。之后的路程,就拜托长老前辈撑船了。”
“上了岸租个轿子给你坐,”
白毒老往萧一行方向瞪了一眼,
“还让我坐轿子,他怎么不去坐轿子?他全家都坐轿子!”
回过头许麟书正从外头进来,轻袍墨发,格外赏心悦目。
“他又说了?又说了是不是?”
白毒老扬高声音,却看上去没那么生气了。
“船家说羡慕你,”洛风时从后面也进了船舱,“说你和麟书像祖孙俩呢。”
许麟书身侧的一只手想掐他,却被少年躲开了。
“那真是太好了,”萧一行放下翘着的腿,扯整衣摆,猫腰钻出船舱到亮光中去,还不忘带上洛风时一把,“祖孙慢聊——”
或许因为此回下江南是门派事务,萧一行这一身衣着倒能瞧出几分堂主的意思。佩刀挂在腰侧,刀鞘没有什么过多的纹饰,因为纹饰多余。便是拿黄金打一把夸张的刀鞘,摆在一个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年轻男子身边,那金澄澄也要失色。
一路是他们四个,中途有时也会有人前来。有的是萧一行的朋友,有的是百泉门散归各地的门人。
判别的方法很简单。萧一行是玄雀堂堂主,罗长宁是门中长老,来的若是门人,总先与二人见礼。萧一行虽然落拓成性,不拘身份,但总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洛风时觉得这个不着调的年轻男子像极了他腰间的刀。
“上岸之后,我先去见一位故人。”
萧一行道。
“就是说,我暂且不用跟着你了,”洛风时听出话中意思。
萧一行嗯了声,表示洛风时说对了,
“我不是你师父。我长你五岁,三岁孩童与八岁孩童天差地别,到六十岁与六十五岁就没什么不同了。”
“也行,许麟书不急着回家,我二人先去逛逛。”
洛风时说。
有三人阻拦,白毒老最终没把老船夫扔进水里。只是骂骂咧咧地,为了显示自己般,甩开他人非要一步跳上岸。小舟受力一震,险些把紧随其后的洛风时晃下去。
江南还是老样子。仿佛是一处闭塞的桃源,任外面怎么变,这里永远桃花酒旗,鸡犬相闻,惊一代代的武陵人,惹无数文人墨客痴绝终生。
两个少年去后,萧一行就顺着巷子边走,虽然与记忆中多少有点改变,但东拐西拐几回,大体上路仍然是对的。这条路通向东边的一个城门,萧一行便走,出了城门。
出了城门是野径。城中的梨花桃花是妆点般地巷头巷尾植上几棵,城外桃花确是农人栽做生计的,漫山漫野,一种就是满眼。
村人的房屋多是家家相连,田地也是一片连着一片,分不清界限。不知路过了几家几户的桃树,在粉红尽头,萧一行看见了一个独立的院落。
说是院落,不如说是三面傍水的一个寂静地方,搭建了一处双层的竹屋。竹屋外简简单单地竖着篱笆,那篱笆只是形式,休说防人,连狗也防不住。
“他竟住在这样一个世外桃源,”白毒老跟了一路,此刻萧一行停下脚步,他也遥目感叹。
“他是多情人,”萧一行说,半晌又补上一句,“深情人。”
年轻男子低叹一声走吧,二人来到藩篱前,看清了院内模样。
院内很干净,也有几树桃花,长得比外面农人植的还要好。落英缤纷,洒在地上。院落的主人没有养鸡,没有养狗,整座竹屋看着都是一尘不染的,却由得这花瓣落在地上,朽败失色,落红本该入泥。
“别踩那些花瓣,”萧一行道。
“你当我第一天认识他?”白毒老回,抬头看见院落主人从屋里出来。
这人说年轻已经不年轻了,从发间隐约的灰丝来看,大概五十岁上下。肩披黄褐色油布斗篷,头戴斗笠,好像他家中刚刚下了一场微雨。
仔细来看,这人的容貌极温和。沧桑风霜都落在鬓边,他眼中却平静,深不见底。
“稀客啊,”
那人看见萧一行与白毒老两人,一笑摘下斗笠,放在怀中。露出掺白的不仅仅是鬓角。
“哼,这么多年没见,我成了客了。”
白毒老抱臂。
“邵前辈。”萧一行上前,难得的乖巧。
邵世清没理那白胡子老头,而是抓过萧一行,用一种接近慈爱的眼神把年轻男子前后打量了一番。
萧一行被他看得不自在,转头去看白毒老。白毒老并不帮他解围。
“我听说你要来见我,差点死了,是不是真的?”邵世清站在他侧前方,青年人同他差不多身高。
“我哪有什么容易死,”萧一行笑过,“就赵元科那种货色,想杀我得再借个脑子。”
“伤哪了?”邵世清责备般在年轻男子后背上重重一拍。
“刀伤,不是要害,早就没事了,”萧一行回答。
“有命在都叫没事,”邵世清看上去并不十分相信,他看看这个年轻人,又轻轻叹了口气,“他们都当你是神人,不会疼不会病。你来,与我说怎么回事。”
竹屋里也很干净,明明只住一个人,却修了两层。过大的地方,即使有家具摆件装点,也显出一种暗暗的寂寥。
邵世清将怀中斗笠放在一旁,去给二人泡茶,肩上却仍披着那件黄褐色的油布斗篷。
茶香混在水汽里,飘到指间,手好像也出尘。
萧一行饮茶,不知是什么瓷,茶水是烫的,茶杯却只是微温。
“那也就是说,是林家人搞鬼?”邵世清问。
“只能追到这儿了,”萧一行说,“我套过赵元科的话,他眼中只见权财,不像是知道内情。”
“师兄对此也奇怪。”他又补上句。
“林家人与百泉门结的梁子,不是一年半载的事了,”
邵世清语,
“即便他们兄弟想伸手来打,也不会用这样的手段。这是一想夺那传说中的铜兵,二想覆灭我门。”
“林家长兄是龙武将军,听到铜兵动了心也还算正常,”萧一行放下茶杯,
“但是对百泉门动这么大黑手,他就不怕我们去参他一本?”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九山方春更新,第 19 章 南下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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