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遥”:指一百年了还没动静。
修真界的修士们基本都认得这位两百岁的蛟蛇。虽然他是当世最后一只蛟蛇没有同族对照,但通过翻古籍进行对比,修士们大概能判断出来,对它这个种族来说,两百岁算是很年轻的岁数,这时候冲击化龙是非常高的天赋。封川行自己每日嫌弃修行太慢,但是修士们都知道那是位恐怖的奇才,当世还没有哪个修士能和它过招。修真界的掌门估摸,再过个十年左右,他应该就能化龙了。
很可惜,大约是上天不准备再让世间出条龙。在封川行冲击化龙的最后几年,末世降临了。
末世降临前封川行是有感觉的。作为当世最接近天道的存在,他比所有人都清楚天道将要更替的事。
谁也没有经历过天道更替,不过大家大概都能猜到,他们这些和上个时代联系过于紧密的存在,必然会遭到下个时代的排斥。
在修士们人人自危,寻找出路的时候,封川行这个和上个时代联系最紧密的蛟蛇倒反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仍然每天四处游逛。
天道在消逝前送了他一朵雷云作为最后的赠礼,他可以用这一朵云触碰那个他追逐了一生的巅峰的门槛,拥有短暂化龙的能力,但这也意味着他将彻底成为上个时代的遗民,决不可能再被新的时代接受了。
他成不了神,也去不了下一个时代,他将在别人迎来新生的时候,独自一个渐渐衰弱直到死亡。
封川行并没有犹豫很久,他看了那雷云一会儿,轻巧地跃起,受了九道雷。
雷声隆隆,浇透世界的暴雨里,世上最后一条龙诞生了。
他并没有想很多,只是觉得有趣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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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了半龙的封川行更加肆无忌惮,他在末世前夕忽然拍板决定要给自己做件好看的法衣,遂开始全国乱跑。
他寻访最后一只凤鸟陨落前栖息的地方,拿了它涅槃时留下的羽毛,被惩罚神雷不痛不痒地擦了个边。即将覆灭的天道像是在死前终于显出一点慈爱的严厉家长,纵容着最后的妖兽蹭取上个时代的气运,那本应扒下来封川行半层皮的雷如今只是象征性地劈了一下,封川行却很不领情,发挥演技,大笑着装作被劈伤的样子从悬崖边坠落,一边落还一边对着那雷云飞吻一下。
倘若天道有情感,恐怕也要被他这一番操作气得再加个百十道雷让他演个够。
蛟龙自由落体掉到山崖下的水中,顺势潜进江底一路游至废弃多时的龙宫遗址拿了些上好的鲛珠,然后才猛地向上蹿去,直蹿进云里,用同样来自龙宫的器具装了离月亮最近的云,运灵气将其织进衣服里化为永远翻腾不灭的云纹。
他也去了最高的山,站在积雪终年不化的山顶看着朝阳升起,把第一束光拘进冰里作为腰带,光芒流转,即使在暗夜里也闪闪夺目。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末世降临的前一天,他总算完成了这项浩大的工程。名为青的草木灵朋友恰巧来探望他,他便向青展示刚刚制作好的法衣。
这件衣服里有凤鸟最华美的羽毛,有采自龙宫最深处的鲛珠,有最高远的云,有最明亮的光。这是修真界最顶端的浪漫,真正的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
青端详片刻问:“要不是你不能飞出大气层,你会不会真把月亮摘下来做饰品?”
彼时他们正并排躺在夜空下,末世前最后一夜很晴朗,天上正好悬挂着满月。封川行就笑道:“何须那么麻烦。”
他手里翻出一块薄冰,对着天上那轮明月照了一下,洁净的冰里就流转起了一束光。
他把那束光拿出来,重新揉成圆月的形状递给青:“这不就摘到了。”
青葱白的指尖捏捏那团光,想了想把它放进一块玉石里。白玉上流转着月光,看起来确实和天上的真货差不多。他终年平静无波的脸上显出一点十分浅淡的笑意,让封川行觉得很稀罕,暗自记下又发现了一个哄草木灵高兴的方法。可惜青对自己的笑无比吝啬,低头小心收起玉石后抬头就恢复了面无表情:“好了,我此次来见你,是来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休眠的。”
潜进深山老林里休眠是精怪们对眼下局面的集体应对方法。修为高深的狐妖已经算出来,此次变革主要针对人类,对他们这些存在的影响不会一上来就很迅猛。
封川行却笑了笑说:“不,我就不休眠了。”
青仍然面色平静,看不出多少意外:“好,那我们就此别过吧。”
“等一下。”封川行忽然拉住他,青微微歪头看着对方,青绿色的眼睛里露出一点疑惑的神色。
当封川行开始当着他的面解腰带脱衣服的时候,这一点疑惑的神色流淌到了青的脸上。
还好,封川行没有无耻到大晚上当着朋友的面裸奔的地步,脱去了外面这件,里面还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他把那堪称无价之宝的衣服和腰带一起草草揉成一团丢给青:“我此去可能会遇到点事情,怕弄脏衣服,请你代我保管一下吧。”
青把那团玩意抖落开,妥善地重新折了折,并不过问不靠谱的朋友又想干什么,只承诺道:“我会一直呆在我旧时修行的山上,你可以随时去找我。”
封川行笑道:“好,谢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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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末世降临了。
人类的尖叫,丧尸的吼声响彻被阴云遮蔽的城市上空,看热闹的封川行看到呲着大牙肤色青灰无法交流还会喷绿血的丧尸顿时失去了围观的兴趣,甚至想连夜跑回山里和青一起休眠。然而心里那点儿好奇非常执着地撺掇着年轻的蛟龙,他在城市的外围徘徊十余天,还没下定决心进山。
纠结的这些日子里,封川行总是坐在自己幼时修行的河边看着水面发呆。m.xqikuaiwx.cOm
按照旧时妖族的规矩,他这样的蛟蛇可以有一条自己的河,虽然如今全世界就剩下他一条蛟,别说小河,长江黄河都被他当自己家的也不会有人跳出来反对,但从心底里说,封川行还是最亲近这条他从小长大的河。
这是他的绝对领域——作为妖兽,你总归得有点自己的领地才安心。
最近,他的河要死了。
封川行坐在河边看着混浊的河水和死鱼死虾,很久没有动。
新天道不会让动物变成丧尸,但是动物被泡在丧尸血里会死。
他的这条河穿过城市,这些天浸染了无数丧尸血,河里的鱼已经要死光了。
封川行是个很注意领地清洁的蛟龙,这些年他的河永远清澈,然而丧尸血带来的污染太特殊了,他也不会根除。
他只能看着自己的河越来越混浊,水里的生物一群一群地死。当最后一个生命死去,这条河也就死了。
封川行看着自己死去的河,觉得自己没有进山的决断还算正确。
至少他有了和自己的河道别的机会。
年轻的蛟龙长久地注视着河面,昏暗的落日在远方落入河里,像熟鸡蛋黄被泥水淹没,看起来让人反胃。
反胃。
封川行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用这个词形容自己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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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自己死去的河,封川行换了个城市呆着。这座城里的人反应比较快,这些天逐渐建立了一个基地——大约是防备丧尸用的建筑。封川行看上了这个基地,准备进去住一阵。
关于怎么进去这个问题,封川行想了想,作为人进去还要时常出门打丧尸,如果想一直呆在室内的话……
他决定用原型哄骗一下。
人类总是喜欢把未知的、罕见的生物关起来研究,他作为蛟龙,应该有被关起来的资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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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即使在末世,人们也不能抗拒对龙的好奇。一番努力后,封川行如愿以偿地被关了起来,不太如愿以偿的是,关进来以后他被注射了让他很痛的药水,上了一把又一把锁,三天两头还要被抽一大管血。
被采血,封川行可以当做寄宿的费用予以理解。但是被注射药水、被上这么多锁,他就理解不了了。
为了防止人类忌惮,他被抓捕的时候可是无比配合,努力控制自己,一个人都没有伤——为了抓他跌伤的不能算啊,那是人的事儿。
封川行还从未体验过这种疼法儿,疼得他想一尾巴把这些人全部扫出去,但是他毕竟刚进来,不大想这么快出去又和丧尸泡在一起,居然硬生生忍住这剧痛在这里呆了下来。
他身上的锁似乎是抑制异能的——封川行想起来就觉得好笑,这座基地里没有修士,这群人居然把他认作了受末世影响有了水系异能的蛇妖。
锁能锁住异能却锁不住法力,这群人自以为稳定的枷锁其实对封川行形同虚设。好在蛟龙先生每天混吃等死,过得很悠闲,暂时没什么越狱的想法,才勉强维持住了平静的表象。
变故发生在数月以后。封川行正在十字架上打瞌睡,忽然听到外面前所未有地嘈杂,蛟龙出色的五感让他知道,是丧尸攻进来了。
看来这个基地也不是个合适的躲藏地方。封川行一个人在空旷的牢笼里摇摇头,不知道在嘲讽谁。这么会折磨人,结果连保命的本事都没有吗?
封川行等待了很久,一直等到外面几乎听不见人的动静,总算确认了一个事实。
外面的人类是把他忘了。
他觉得有点可笑。
明明被丧尸攻破,基地里的人必死无疑;明明放出他还有一线生机——偏偏是没有人想过他除了是他们的试验品,还是一个“强大的水系异能者”……水系异能蛇。
如果他不是蛟龙,这群人是不是准备把他扔在这个丧尸都打不开的门里,慢慢饿死?
封川行轻松地用法力挣开了对他来说和装饰一样的锁,掌心聚起水球准备轰开这关了他许久的门。然而水球出手的前一刻,他又忽然收住了。
他感受到了两道熟悉的气息:基地负责人,还有给他注射药水的白大褂。
被关进来的那一天,他见过他们,所以他现在找得到他们。
于是蛟龙脑子里浮现出另一个想法,他没有破坏这道门,而是捏了个穿墙术悄无声息地走出来。
门外什么也没有,人类和丧尸都遗忘了这个角落。
封川行的白靴踩过满地的丧尸血,追着两道熟悉的气息,把躲藏起来的两人一个一个从角落里抓出来。两人一开始还有点惊喜,尝试和他沟通,但是封川行充耳不闻,只把两人一手一个地拎着,直到走到关押他的房间前才纡尊降贵地出声:“开门。”
基地负责人壮着胆子询问他为什么,封川行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和他的声音面容一样冷冽,像酝酿着风暴的大海,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恐惧感让基地负责人吞回了剩下的词句,听话地打开了门。
封川行把两人扔进去,锁上他戴过的锁链。封川行并不是很会切割这东西,只是草草给两人都戴了一只,下面还拖着长长的链条。
封川行把两人一起放在房间的中央,用巨大的冰块冻住他们的整个下半身,只留下肩膀以上能够活动,距离很近——
是那种一伸脑袋就能咬到对方的脸的近。
然后他在两人慌乱的求饶声中愉快地离开了这个牢笼,不忘随手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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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白大褂躲藏的地方正放着刚用封川行的血研制出来的半成品疫苗,封川行去找白大褂的时候,本着不能浪费自己的血的心态,带走了疫苗和一份报告。
离开基地的封川行漫无目的地到处走了走,遇到一支小队,他与他们共行一阵后,把疫苗和报告都送了出去。小队研究了许久,最终得出同一个疑问:K-04在哪里?
一直跟随着他们,自称龙王的青年大笑起来,一脸理所应当地说:“我就是啊。”
于是那些曾与他同生共死的队友们一下沉默下来,用异样的陌生眼神盯着他。就好像他一下从一个人——当然了,他在他们眼里是一个人——从一个人变成了什么无比值钱的物件。最后那位队长干咳了两声,说啊没关系,无论如何你都是我们的朋友。
封川行应和了两句,暗自冷笑。
夜里封川行正躺着玩儿水珠,忽然感觉到有人轻轻推自己。
居然没等到戳在后脑勺上的枪管,他有点意外地把指尖一蜷,将本来准备扔进来者眉心里的水珠收起了来。
“龙王先生?龙王先生?”是队里最年轻的小姑娘,她还不知道自己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低声说:“您快走!队长他们要囚禁您用您做实验!”
封川行从铺位上坐起来,丝毫不掩盖动静,把小姑娘吓得够呛,东张西望一番。坐在门边的守夜青年显然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他转过头,目光对上封川行湛蓝的眼睛,片刻之后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盯着猫眼像是准备把外面黑漆漆的夜晚盯出朵花儿来。
封川行看了看其他睡梦里的人,冲守夜的青年扬扬下巴:“我走了,他怎么办?”
小姑娘看看青年:“……吴哥就跟他们说他守夜睡过去了……不会有事的。”
封川行笑了笑摇摇头:“那可不是个好借口。”
他摸摸小姑娘的头发:“好意心领了,回去睡觉吧。”
小姑娘简直急得团团转,青年也转过头用催促的眼神看着他。封川行不为所动,躺下将被子一拉就要接着睡。小姑娘焦急地又拖又唤,他岿然不动。
过了一会儿,那姑娘走了,他耳边重归寂静。
这支队伍觉得自己是狩猎者,好运地找到了制造疫苗的希望,而封川行正安静地等待他们沉不住气的那一刻,他将亮出隐藏已久的,蛟龙的獠牙。
显然,这群人不大沉得住气。封川行的第二觉没睡多久就被吵醒,他睁开眼,先看到破烂的窗户外面隐隐约约亮了一点,应该是快到黎明了。他收回目光,看到队伍里的木系拿着一根毒藤即将扎到自己胳膊上。
见封川行忽然睁开眼,木系愣住了,旁边监视他的一众队员也愣住了,一群人在黑暗的房间里面面相觑,木系赶紧将毒藤扎下去,却发现自己压根刺不破封川行的皮肤。
封川行坐起来,先不紧不慢地伸了个懒腰,期间其他乱七八糟的异能攻击泥牛入海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他身边。封川行揉着眼睛说:“连最后一觉都不让我好好睡啊。”
队长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金系异能,手拿一把破铁棍,身上穿着廉价西装,看起来十分不伦不类。这位不伦不类的先生板着脸做出一副凝重而有说服力的表情:“档案里就说你极度危险,看来我们小看你了。”
封川行盘膝而坐,用左手撑着脑袋,决定看看这位先生能说出点什么有道理的话来。
队长掏出一副封川行感觉很熟悉的手铐说:“你之前帮助过我们,我们也不暴力要挟你。只要你戴上这副手铐,我们就和平地把你送到E市基地。”
封川行没忍住,在对面那位大龄幼稚男性说完和平二字的时候笑出了声。大龄幼稚男性看起来很生气,嘴角抿紧。
封川行拍着大腿笑了一阵,一边笑一边重复那几个显然很无厘头的诸如“暴力”“要挟”“和平”之类的词语,然后猛地伸手钳住了准备趁乱给他戴上手铐的木系。
“干什么?”他的表情在一瞬间恢复冷漠,变脸速度令人咋舌:“闹了半天,还是要暴力强迫嘛。”
队长瞪着他:“是你自己不合作。”
封川行懒得辩解似的摇摇头,手轻轻一挥,木系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在众人忌惮的目光里站起身来,一点月光倾泻在他身上,银发闪闪发光。无形的护体灵气吞没再次亮起的各种异能攻击,这一刹,围住他的异能者们忽然觉得这位同行许久的同伴或许真是什么天神下凡。
封川行对那位队长抬起手,轻声叹息道:“高兴点,本来我准备杀了你们所有人呢,现在我只需要你去死就好了。”
下一秒,水流击碎大脑,被稀释的脑浆鲜血溅了一地。白衣青年一拂衣袖,在水雾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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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开始四处游玩,高兴了杀两只丧尸,救两个人;不高兴了便把丧尸住一处赶,让被他选中的幸运异能者小队忽然陷入包围。这些小队有的手亡脚乱地抵抗一番,总算是剩下几个活人突出重围,也有的反抗无果,全军覆没。作为供他取乐的报酬,他会用水滴给被感染的人补一刀,不叫他们不人不鬼的。
封川行这样一路南下,到了青休眠的地方。脚刚落到地面,就看见青坐在树上等他。
“咦,”封川行冲他招招手,“你没睡啊。”
“怕你来找我。”草木灵怀里抱着他的衣服,“既然你来了,我正好物归原主。”
封川行冲他伸手,青沉默片刻,从树上跳下把那白衣递过来。他一边看着封川行穿衣服一边问:“你确定不和我一起休眠吗?”
封川行穿好了衣服开始系腰带,闻言笑道:“不了,休眠有什么意思。”
青说:“那么,你必死无疑。”
封川行扣好腰带,冲他挑一挑眉。
“死有什么不好?”蛟龙这样回答道。
青点点头,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既然如此,我就去休眠了。”
草木之灵都是如此,他们也有感情,但是克制且淡薄,这样规劝两次,已经算是很执着了。
封川行看着他转身往山上去,忽然喊道:“等你日后出来,记得去瘴江边收我的骨啊。”
青回过头。封川行站了个好地方,头顶刚好没什么树荫,洁白的月光洒在他身上,让他的法衣微微发光,云纹翻涌,蓝眼睛澄澈又明亮。他看了片刻回答说:“知道了,会的。”用的是正常的音量。
他知道封川行能听见,说完就转过身,踏出两步,消失在满山的青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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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了朋友的封川行再次混入人群。他很喜欢的一种玩法是进入逃亡小队做个普通的异能者装模作样地与他们同行写人类观察日记,但他后来不怎么这样玩了,因为各个基地渐渐稳定下来,信息开始在全国传播,许多人都在找K-04。最初拿到疫苗的小队不遗余力地提供关于他的线索,有银发的年轻强大水系异能者并不多见,龙王先生又不乐意更改容貌,很容易被认出来。
这是客观因素,另一个原因是封川行自己也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闹剧,感觉没什么新意了。无外乎昔日队员一夜之间变成追捕者,良心过不去的人无比挣扎,自认担负大义的人痛下杀手……横竖就是这些。
人类这玩意挺有趣儿的,做同族的时候就是这样。有人可以借助丧尸费尽心思设计杀死身边的人,有人宁可陪着被感染的挚友一起去死,有人能舍弃生命换取队友逃脱的机会,有人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抛下将自己拉扯大的母亲。
末世的生死前,爱恨善恶都被无限放大,封川行看得差不多了觉得也就那样,索性不再混入其中,还是在棋局之外,遥遥操控丧尸逗弄他们。
他自认比人类看得开些,觉得丧尸人类没差很多。他曾在某处捡到一个小孩儿——他还算熟悉那张脸,是修真界第一人的孙儿,蜜罐儿里泡大的小孩儿,据说很有修真天赋,不过因为年龄尚小还没修。
他也变成丧尸了。
封川行把他设法从丧尸群里抓出来,小孩儿早已变得无法沟通只靠本能行事,看在他不是人类的份儿上,对他兴致缺缺,只是不断挥舞四肢挣扎。
封川行一根指尖点着他的眉心不让他动,嘲弄道:“你看,任你出身显赫,天纵奇才……覆巢之下,还不是做不了完卵?”
他也不知道这小玩意儿是怎么混到丧尸群里的,是与家人失散了还是被家人亲手抛弃的,总之与他无关。这样自言自语地嘲笑一番,又把那小丧尸放回到那堆丧尸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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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川行和丧尸平静交流的愿望一直到大半年后才随着丧尸的进化逐渐有机会实现。他交了两个高等丧尸做朋友,后来还循着北方基地被重创的消息去找了北方的那位丧尸王。
因为他不是人,丧尸对他没有袭击冲动,交谈往往还算和谐。丧尸王是风系异能者,自称任宁,算是封川行末世后难得能称为朋友的存在。此人有点反社会倾向,对人类和丧尸的劣根性一清二楚十分坦荡,封川行时常和他一起大骂人类和丧尸。
“你知道那种抑制异能的破药吗?”封川行跟任宁闲聊,“我打过。那玩意儿完全不止是抑制能力。那是把筋脉一根一根毒萎缩,头疼耳鸣心慌喘不过气,总而言之怎么副作用大怎么给你来,我怀疑它的核心设计思想是把人疼昏就没有威胁力了,压根和异能没什么关系。”
任宁大笑,“那你想必吃了不少苦头……你做什么打那玩意?”
封川行摇摇头:“还不是闲的……我作死被人关起来了,他们忌惮我就什么手段都往我身上招呼呗。”他一脸往事不堪回首,开始发表反社会言论:“你看,你们人类往往这样。你们向往强大的东西,对未知有难以抑制的好奇,所以你们会想尽办法追逐它,却又因为它的强大而忌惮它,即使对方完全没有恶意。”
“听起来是血泪史啊,”任宁说,“这就是你的大意了。你应该知道的,人类的弱小和多疑让他们神经质地不愿意相信强者的善意,所以他们一定要拔掉老虎的指甲,拆掉大象的牙,否则他们就不得安宁。”
封川行嘲笑道:“你这语气,跟你不是人类似的。”
任宁理所当然地回答:“我要跟你说多少遍,我是丧尸,我早就背叛人类阵营了!那我问你,你是蛟,是龙,还是蛇?”
封川行回答:“我可以既是蛟,又是龙,又是蛇。”
任宁瞪了他一眼:“行,你是蛟蛇龙三位一体。但是我不能丧尸人类二位一体啊,怎么,感染和不感染的量子叠加态吗?”
蛟龙笑了起来。任宁接着说:“我可没有把你关起来注射药物吧?”
封川行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脚,“那是因为你知道我的战斗力,你也没有那种药物。”
任宁把被踢歪的椅子扶回去:“那也能说明我和人类不一样嘛……当然了,丧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封川行倒有点异议,他掰着指头数了数:“除了不能控制袭击人类的欲望,间歇性躁狂,好像也没什么吧……低级丧尸的无条件服从多好用啊,丧尸王?”
任宁摇摇头:“低阶丧尸是比较可爱,但是有时候我觉得他们就是机器人,已经不能称为智慧生命了……高阶丧尸呢,又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还比人类易怒难以抑制欲望,更麻烦了。”
封川行笑了笑,“但是他们还是比较好控制的嘛,你看,就因为你一声令下,那些被我冻过的冰雕现在都对我很配合。”
任宁无语片刻:“……那纯粹是因为你太厉害了,老兄。”
任宁和封川行的初见是够惊险的——任宁单方面的惊险。他当时正在办公室里看沙盘,忽然听到门口有人说“不请自来,打扰了”惊得他差点把沙盘推下去。他抬头一看,一个银发青年站在他办公室门边,外面的守卫不知道去哪了。他不动声色地用外面的风打探一下,发现自己大战后本就不多的守卫全部被冻成了冰雕,而他毫无觉察。等到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风,对方才笑嘻嘻地跟他说:“别担心,只要你愿意和我和平交流,他们就都不会死。”
任宁迅速判断出来:对方的实力深不可测,总之能随时杀了自己;对方感知力也很强,应该能感觉到他的风,偷袭不可取;对方恶意不大,可以交流。
于是任宁很麻利地拖了张椅子过来,热情地接待了不请自来的封先生,宾主尽欢。
各种怒骂人类丧尸之余,他们也会聊一点正事——主要是任宁单方面询问。任宁问过封川行怎么看现在的局势,封川行笑了笑道,我才不看这些。这都是你们人类的糊涂账,我只是个看客罢了。
任宁反驳道,第一,丧尸和人类已经不能算是一种东西了;第二,你身处混战中间,怎么能对此毫不关心?
封川行学着他的样子竖起两根手指回答,第一,对我来说,丧尸和人类就是一种东西;第二,我是来凑热闹的,随时可以抽身,你们怎么干都与我无关。
任宁以为他的抽身是回深山老林里隐居,摇了摇头表示不敢苟同。他生前是个聪明的人,死后也是个聪明的丧尸。他知晓人和丧尸混战的局面决不会永远持续,到最后无论人占上风还是丧尸占上风,都会有肃清全国的环节。到时候随便这位蛟龙躲到哪里,总归有被发现的一天……除非他爬到喜马拉雅山上?
任宁为这个猜测牵动了一下嘴角。
但是对方这么想确实无可厚非。龙王先生能在末世前行走人间那么多年,一定有他的本事,大约就算是到时候天下恢复太平,也有能力谋得藏身之地吧。
只是不知道,到那时候,最终的胜者会是谁;末世后的世界,又有没有他任宁的一席之地。
封川行注视着陷入沉思的丧尸朋友,不大忍心告诉他世界的真相。
他先前四处云游时见过几个旧时认识的修士,这些已经踏上修仙道路的人会渐渐因为失去原本的天道变成普通人,没有开始修仙却有仙骨的人则早在末世降临的第一夜就尽数变成了丧尸。
作为上个时代最强大的遗民,他这段时间基本弄清楚了眼下末世的构成。
异能者,是下个时代被选中的人;普通人,是上个时代的遗民或不够强大拥有异能潜质却没有觉醒的人。
丧尸是什么?
丧尸是改朝换代出现的意外,是新天道排斥不喜的存在。丧尸的强大体质与自愈能力从来不是另类的进化,那是因为天道更替再也没有机会走上正途的变异仙骨。封川行一开始没有想通丧尸袭击人类冲动的原理,但是在和任宁交朋友以后,他好像明白了一点。
第一夜分化的先天丧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丧尸,可是上一任天道知道,仙骨知道。
天道这样强大的意识消逝不一定完全消逝,祂承载着天地间的感情,完全有可能留下了一点负面情绪在这世间被仙骨觉察到甚至吸收,而变异的仙骨因此生出了恨。
先天丧尸憎恨幸运的被新天道眷顾的异能者,更憎恨同样有仙骨、明明也和上一个天道有联系,却可以在新世界作为人活下去的同类。
丧尸这种变异生命本来没有感情也没有意识,是变异的仙骨带给了他们恨。本来没有感情的丧尸就像一张白纸,任何一点感情都可以无限发酵。
于是丧尸对人类的恨,就发酵成了对人类的袭击冲动。
他们是不幸的,因此他们要把所有幸存者一同拉入地狱。
然而更可悲的是,他们恨这一切,新天道却要利用他们的恨。祂半推半就地使这种冲动成为了可传染的本能,祂要借丧尸之手洗牌祂的新世界,要只留下祂所看中的强者。
丧尸作为被祂抛弃的遗民,被祂利用的枪,显然也不会有未来。丧尸目前是没有生育能力的,虽然任宁对此保持乐观,但是封川行知道,这玩意丧尸多半是进化不出来了,新天道不会允许那种事发生。
他能想到唯一让丧尸的种族延续下去的方法,就是丧尸豢养人类,让人类繁衍,再感染人类。
只是那样的延续,真的有意义吗?
封川行没有想出答案,也无意把这残忍的事实告诉仍然对未来抱有希望的友人。数月后他辞别任宁,再听到对方的消息就是丧尸王的死讯。
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任宁。
——————
封川行玩了数年,末世也持续了数年。他所在的国家在末世第三年基本战胜丧尸,社会形成了稳定的以基地为核心,建立安全区的格局。
即使战胜了丧尸,人类眼前仍然有许多问题,最要紧的就是自然污染。大多数基地眼下都是凭借水系木系异能者维持生活,关于治理污染的研究一直没有大的突破。好在幸存的异能者们都在积极寻找出路,很有一副原来的生态系统无法恢复就建立一个新的的意味。封川行看着废墟上的新城与完全靠异能建立起的大片田地,礼节性地表示了惊叹。
“这样看,”他一副已经疯了的样子对空气说话,“你或许用不了几年就能醒来了。”
彼时他已经十分衰弱——封川行自己评价的,客观地说,大约还能勉强和人类最顶级的异能者打平——这样合计了一阵,不准备再衰弱下去了。
骄傲一世的天才蛟龙决不愿叫自己龙游浅滩。
于是封川行又开始漂泊,这次是由北方南下,一路上路过了许多来时见过的城市,最常见到的场景一是金系异能者努力指挥金属建立起房屋,二是木系水系土系异能者聚在一起耕田种地。
钢铁城市与广袤田地毗邻,形成一副诡异的和谐画面。
旧的秩序被打破,新的秩序正在建立。这不容易且充满困难,但是显然,有的是人类愿意坚定地走下去。
封川行不喜欢人类,但他敬佩他们的顽强。
——————
蛟龙先生最终在南方找了块没人的好地方,坐在山顶眯着眼看了一夜月亮。一直到月亮将落,太阳初升时,他才动了动。
封川行脱下了身上那件外衣。
他扯下云纹向天上抛去,月亮前多出几朵浅淡的白色云彩;他砸碎冰制的腰带,朝阳第一束明亮的光立刻照亮大地。蛟珠被放进被污染的河底,凤鸟的羽毛则插到树梢。河水重归清澈,金红的羽毛在朝阳下像一团明亮的火焰。
封川行打量四周,最后一次注视这片自然。
“你先前一直排挤我,想杀死我,我不遂你的意。”他嘴角噙着一抹笑,又像疯了一样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如今你决定乖乖努力与上一位天道的残余力量融合建立新的自然,我却玩够了。”
“我的法衣里储存了上个时代的气运,如今我将它归还给这个世界。”
他在对新天道说话。
丧尸已除,生态却迟迟不恢复,是因为天道的不兼容,新天道还没有完全被这个世界接纳。新天道本想从封川行身上作弊直接窃取上个时代的认可,却碍于封川行的强大无法下手。
祂视封川行为毒瘤,这些年来一直试图吞噬他,封川行就与祂针锋相对决不叫祂得逞。新天道没想到的是,在祂打消念头开始走正道接任以后,这位第一刺儿头忽然反过来配合他的工作了。
封川行就在新天道的注视下,慢慢走到山下早就选好的谷底,现出原形卧下。
他想起来时路过青沉睡的山,遇着一只小灵,知道他准备融入这个新世界,不赞同地问:“您何必帮人类?”
他当时笑了笑没有回答。
我并没有帮人类,我只是和一个讨厌的家伙和解了。
银龙合上眼,悄悄化作了一片海——仍然是自封的。
阴云聚集,一场温柔的小雨洗涤世界,新生的绿意悄悄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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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排挤你了,背负着祂的眷顾,在我的世界安度余生吧。
我不再与你作对了,带着祂的气运一展宏图吧,我将去追随我的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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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一个偶然路过的异能者小队惊讶地看着这片巨大的水域,怀疑自己是见到了什么神迹。
那片奇异的、凭空出现的湖泊像是有什么魔力,它周围死亡的、被感染的植被都奇迹般地恢复了青翠,人们开始针对它展开实验与研究。两年以后,全国的生态系统都开始恢复,有人看着河里游动的鱼,感动得热泪盈眶。
山林深处,一位沉睡的灵苏醒过来,有点惊讶地发现时间并未过去很久。
他四方打听了一下,立刻猜到那片水域的来源,慢慢寻过去,最终在一个初秋的清晨到访。
这里有许多守卫,不过自然难不住青。他随便捏了个法术,顺利到了湖边。
水面澄澈,倒映看新生的太阳与天空,像封川行曾经的那条河一样漂亮——他总是这样,对水质执着得要命。
灵坐在水边,有点无奈似的说:“去瘴江边收你的骨……你管这叫瘴江。”
水面轻轻荡漾,像是在嘲笑他作为这么多年的老友居然还会信封川行的鬼话。
青一直坐到太阳升到很高的地方,过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才站起身微微一鞠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好收吾骨瘴江边。”
收不了那把骨啦。
那位恣意洒脱的龙王的骨肉已经化作了新世界的根基,世上最后一条蛟龙再也无处可寻,却同时也……无处不在。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霍远贺钧更新,第 36 章 2.0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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