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站在网球场靠近山林的半区,暖光细细描绘出他的轮廓,身后树影摇曳,偶尔惊起几只飞鸟发出粗哑叫声。他面向所有人微微一笑,披着的外套衣摆上的拉链扣子随着他举起三根手指的动作晃出光晕。
“三球,不限技巧、不限时长、不限策略、不计胜负,唯一要做的就是在与我对打的过程中尽全力展示出你应有的水准,规则很简单吧?”
他笑得轻巧,逆着光的笑容却多了几分朦胧,他说得真诚,空旷场地里的回响却渲染出几抹厚重,他站得随意,踩着的瘦长阴影化作沉重的大山压在众人心上。
所有人都知道事情绝非如此简单,于是幸村上扬的尾音只落得了冷冷清清。
冰帝部员此时才真正读懂为何立海部员在谈到抗压训练时脸上的复杂表情,因为此刻他们的心情比立海部员要来得惊涛骇浪。无他,仅仅是因为他们要面对的是神之子,幸村精市。
仅仅一个下午,冰帝诸位就深刻体会到了立海的“训练繁重”,从热身开始无不是把人往极限里逼近,又要求在极短的休息时间内恢复状态再投入下一轮训练,他们就像教练手里的一根弹簧,不断地被拉长弹回、再拉长再弹回,朝而复始,循环往复,以至于他们觉得手脚都已经离他们远去,仅凭着一丝意志在勉强牵动。
他们从未在这一刻如此感谢榊监督对他们的“手下留情”——即使他们的训练量也相当繁重——更从未如此期盼自己能手握鞭子去狠狠地抽马屁股几下,好让时间这辆马车跑得更快、再快一些。
可惜终点的曙光没有让他们更轻松,反而让他们深陷无以名状的黑暗之中。
他们是从超过200人的冰帝队伍中脱颖而出参与到合宿的种子选手,不管是资质还是心性都毋庸置疑,他们的骄傲更是不容置喙,但可悲的是,当脑子消化完幸村话语后,他们心中第一时间涌现不是怒火、不是反抗,而是隐隐的瑟缩与恐惧。
关东王者的强大众所周知,但幸村这一届却似乎有些不一样:“同调”的大谷岛田、“超新星”的毛利、“军师”柳、“皇帝”真田等队员的强大有目共睹,却还是在大家的认知之内,但立海部长的幸村——被誉为“神之子”的幸村精市——他的强大是规模外的。
无论是无形之中泯灭意志的“灭五感”,还是任何招数都失去威能的返璞归真,甚至是力压强手打出6-0赛绩的游刃有余,他的强大已经不是同龄人所能理解的领域了。
越是钻研网球,便越是懂得幸村所展现出来的实力究竟有多不可思议,以至于仅仅只是观看比赛录像,他们就会不自觉地代入落败的对手,开始对这位“神之子”产生了害怕,没有人想成为“神之子”施展神威的垫脚石,更没有人愿意赴一场必输的死局。
原本这点害怕还不至于让他们如此踌躇不安止步不前,毕竟他们是网球选手、都是争夺胜利之人,但隔着屏幕看见的强大和亲身体验的强大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强大的标准是什么?身体素质、网球技巧、比赛策略,这些都可以算是衡量的指标——但这些指标衡量的是平等的、同级的、站在同一水平面上的选手,而幸村,他的强大却能凭借“教练”这一权威的、跨级的、从上而下俯视的角度展示出来。
无论是不留情面的指点、精辟入里的建议,还是拨动心弦的引导、完美无瑕的演示,这些“正确性”都在无形之中向他们印证一个事实:在网球领域,幸村已经比他们这些同龄人走得更高、更远的事实。
自诩优秀的他们在幸村面前都仿佛成了还不会走路的雏鸡,只能跌跌撞撞地跟在对方后面踉踉跄跄,心中埋藏对同级生教练的抵触早已灰飞烟灭,残留下的渣滓是名为认可的盲从与名为尊敬的回避。
所以哪怕只是不计胜负的三球,他们的手脚已然冰凉。
在野生世界里,母狮会将幼崽扔下悬崖,用生死逼迫幼崽成长,而此刻他们就是那被突然扔到谷底的幼狮,面对高不可攀的峭壁瑟瑟发抖。
他们迷茫地、畏惧地、抵触地望向站在高处的幸村,明明那笑容满是真诚,明明那双眼犹带笑意,但他们只觉得那温和亲切的笑容中充满了属于上位者的残酷傲慢,那温柔多情的眼瞳中蕴含的是比轻视更让人愤怒的不为所动。
这是强者对弱者的宽容,亦是神明对凡人的慈悲。
他们已经完全忘记了站在他们面前的,本质上是和他们相同的网球选手。
但有一个人不一样。
“嗯哼?不计胜负——也就是说赢了你也可以?”
发散的意识立刻向站在另一边球场上的少年聚集,那挺拔的身姿像是坚不可摧的碉堡为他们挡住了骇人的寒风。
背对着他们的少年抬起左手,手指插入紫灰色的刘海向后一梳,露出他锐利如鹰的眼眸和点缀眼角的泪痣。
迹部景吾,冰帝网球部的部长,也是冰帝当之无愧的KING。
那高傲模样让冰帝众人一时陷入恍惚:在他们不自觉将自己与幸村放置在不同位置的时候,他们冰帝的KING却用他的行动敲碎了他们自欺欺人的外壳,告诉他们对手再强又如何,这不是畏惧挑战的理由。
于是他们感受到了手心里缓慢升起的温度。
“当然,我说了不计。”被迹部点名的幸村只是轻笑一声,“只是普通的抗压训练,随意就好。”
“随意?”迹部咀嚼着这个词,挑起眉毛直视幸村,“我倒要看看随意的你要怎么给我压力。”
“的确,说的再多也不如实际体会。”幸村笑得更温和了,可他的眼眸中什么也不存在,不是因为那池春水太浅太清,而是那道深渊太过深邃,深邃到吞噬了所有的光,“我相信是你的话,这点压力应该不在话下吧。”
霎那间,无形的、厚重的、痛苦的某种存在突然降临在这片球场,祂用黑夜污染白昼,用沼泽淹没大地,祂的凛冽威严压化作沉重巨石压在他们的背脊,变作粗糙铁链穿过他们的锁骨,凝为冰冷枷锁勒紧他们的脖颈,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将他们围困禁锢。奇快妏敩
他们是将要判刑的犯人,无法动弹也无处可逃,强烈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冻伤灵魂的寒灾在身体肆虐,本能在叫嚣着闭眼、哭嚎着后退、尖叫着逃跑,但就连唯一还能勉强转动的眼球——这最后的一点自由——都被紫发少年剥夺。
时间和空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扩大,视线中心的紫发少年是直插云霄的巍峨雪山、是深不见底的海底深渊、是消泯万物的沉默黑洞,而他们渺小如尘埃,卑微如蝼蚁,孱弱如泡沫。
这已经不是能用“强大”来概括理解的“强大”了,是超出理解之外无法用任何现有辞藻描绘的“不可观测”。
但幸运的是,这股压迫感仿佛只是闲坐云端的神明不经意的一瞥,出现了一瞬便消失不见,凛冽寒冬肆虐后迎来的春风让他们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被束缚冻僵的手脚也得以恢复知觉。
他们终于明白了抗压训练的真正含义是何,光是在这样的强压下稳定神智都十分艰难,要想自如操纵四肢更是成为了奢望。
“这是精神力?”联想起冰帝前任部长越知月光的高年级队员脸色发白,但前部长尚且需要在近距离直视对手才能施加精神压力,可幸村却是连在场外的他们都波及到了,这个区别蕴含的隐秘简直不言而喻。
他们不由自主咽下一口唾沫,用闪烁的目光望向面前婴儿肥还未被时间抹掉的紫发少年,明明散发出的骇人气场让人忍不住想要逃离一切的源头,俊丽的少年身上却也同时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像是黑夜里唯一的星光般璀璨夺目,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那是强大而致命的“美”。
“怎、怎么可能赢得了……”向日岳人忍不住呢喃,他想欺骗自己刚才一切都是错觉,但后背止不住的冷汗正无情地驳斥他的自欺欺人,“这样的训练根本没有意义。”
“哈,你可是冰帝网球部的!怎么能说出这样的丧气话!”站在他旁边的宍户亮愤怒地转过头来驳斥,就连扎起的小马尾都像在燃烧一般。他指向前方屹立不动的迹部,即使苍白的面色和额角的冷汗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也依然咬牙道,“迹部可还在坚持呢!”
向日岳人的视线顺着宍户指向的方向看去,背对他们的迹部站在他们面前沉默屹立,垂下的指尖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虽然他看不见自家那高傲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少爷此时此刻的表情,但他能看出此时和他同级的部长正在极力掩饰他的狼狈。
什么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啊,他们只是被幸村投注在迹部身上的压力波及到罢了,可他们就连这样的边缘都难以忍受,可想而知处在中心的迹部正在承受怎样庞然的压力。
但是迹部选择了正视,选择了承受,选择了坚持,在那近乎濒死的压力面前。
害怕是真,动摇是真,但即使再害怕动摇他也要前行,毕竟他们部长都这么做了。于是岳人渐渐挺起自己屈起的背脊,攥紧自己的拳头压下颤抖,似是对着那道背景又似是对自己的心说:“加油,加油啊……”
“嘿,放轻松放轻松,只是普通训练而已。”
突然拍在他们肩膀上的手让二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发现是立海的丸井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而身边跟着的是搭档的桑原和从合宿开始就形影不离的芥川慈郎。
“别突然吓人啊混蛋!”宍户强装镇定,可一想起刚才的对话可能落入“敌耳”,他就忍不住扯起嘴角嘲讽道,“说得这么轻松,别不是你们立海专门下马威来了吧?”
“想多了,我们立海哪用得着啊。”丸井松开两人的肩膀,笑着吹出一个口香糖泡泡又吞回去,桑原则接着解释:“第一次大家都差不多,幸村有分寸的,他会根据对象的不同而把压力调整到勉强能行动的程度,你们感受到的压力这么大不就正好说明迹部很强吗?只要适应就好。”
二人面面相觑,勉强可以行动的意思不就是等于基本不能动吗?这还训练个啥啊?
“好啦,这个训练没啥特别的诀窍,使出全力就好,平常心平常心~”丸井拍拍面面相觑的两人,笑咪咪地分给两人一颗然后挥手离开。
“你到底是哪所学校的啊慈郎!”宍户一把拉住想要跟着丸井回到立海的慈郎咆哮道,而对方却一脸无辜地说:“丸井君说得对啊,迹部没问题的!”
“额,我、我当然知道迹部没问题啊,总之你给我老实呆在这!”
球场上,正面承受了所有压力的迹部完全没有余力去关注场外发生的插曲,他正咬牙坚持着,豆大的汗珠沿着下颌线从下巴滴落,在绿色塑胶场地上绽开朵朵水花。
他早就猜想到幸村会用精神力来施加压力,可他预先搭建好的精神壁垒在这无形的迫力面前就像是泡沫般易碎,他光是抑制住身体本能的颤抖都已经竭尽全力。
“迹部,这点压力还符合你的期待吗?”
紫发少年站在对面球场,他微微一笑,似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违和感,那岁月静好的模样与释放出的可怖威压所组成的扭曲只让人无端心寒。
“哼,”迹部从鼻腔里挤出短促的气音,像是没有察觉到声音里的虚弱般高高地昂起头颅不肯示弱。“这点程度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再次强调。
“那就好,发球吧,后面还有其他人排队呢。”
啧,幸村这个人。迹部眯起眼睛,暗暗深吸一口气,右手攥紧球拍做支撑,左手艰难地从口袋里想拿出网球却几度打滑,手指僵硬得堪比石头。
难怪说只要能表现出应有水平就可以了,这种状态下能发挥三成都难!
他咬了咬后牙,将左手大拇指指甲狠狠陷入食指指腹,借用痛觉麻痹本能的恐惧才得以将网球顺利拿出。
很难说明他现在的感受,像是粘稠的沼泽沿着小腿爬上腰腹吞没脖颈渗入他的口鼻,又像是天际流落的冰冷洪流携带千钧之力砸在他的头顶,生死一线的兴奋与恐惧混杂成腥臭的蛛丝缠绕住他的四肢,一切的一切都在一点一点剥夺他的呼吸,所有的所有都在一声一声逼迫他垂首、逼迫他跪下。
可他是谁?他是迹部景吾,迹部财阀的继承人,冰帝学员的KING,冰帝网球部的部长。
想要他低头?下辈子吧!
迹部抿起嘴角,绷紧了整只左手的肌肉才将网球送入高空,起跳的时候他仿佛听到了肌肉拉扯撕裂的悲鸣,听到了骨头摩擦相撞的惨叫,手臂逾千钧,膝盖如顽石,他身体的一切都在违背他这个主人的意愿。
糟糕!球抛歪了!
身体不听使唤的后果便是动作的失控和思考的滞后,已经身处空中的他只能奋力扭转身躯,企图强行改变挥拍轨迹击中网球,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从来都是打落他人球拍的他竟然有一天会因为发球的反作用力而差点握不住手中的球拍。
“OUT!一发失误。”
迹部大口喘着气,只是一个犯了无数低级错误的发球就仿佛榨干了他所有的体力,每一丝肌肉都在抽搐,无尽的酸软从神经末梢向他的大脑发起进攻,就连视角都被身体崩溃的生理泪水模糊。
网球,是这么困难的事情吗?恍惚之间他在心中发出一声感慨,汗珠宛若泪珠,划过他的脸颊落入地面。
"小景……"忍足侑士抓住栏杆的手指用力得发白,可他眼中的担忧在下一秒就被突兀的笑声打断。
先是几声低沉短促的闷笑,然后是带着气音的连续哼笑,最后是主角的仰天长笑。
众人不明所以,明明开场第一球就如此糟糕,为何迹部还能笑出来?他们用或惊讶、或担忧、或怀疑的眼光注视着此时应是舞台即将退场的角色,却不曾发现他们心中如海浪翻涌的恐惧正在悄然退去。
忍足惊愕地看向背对他们的迹部,不自觉柔和了脸部。“真是爱吓人的KING啊。”他轻声抱怨道。
迹部自然没有余地去关注场外,在失败发球的懊恼之前,他先感受到的是能够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兴奋。明明是不恰当的时间与不恰当的地点,他却回想起了自己初握球拍的幼年。
是啊,网球就是如此困难的运动啊!
摔倒,掉拍,甚至被自己打出的网球击中面部,那时的他比现在还要狼狈,还未完全掌握技巧的他挥起拍来都不一定能打中目标,而现在的他早已能用自己的控制去弥补失误——即使球出了界,但他的的确确完成了整套发球的动作。
因为学过的理论不会忘却、因为掌握的技巧不会生疏、因为他经历的过去不会背叛!
这场训练仅仅只是训练,因为通关的诀窍早已被对手道出,是他们过于关注对手给予他们的压力,而忽略了所谓的“应有水准”便是自己的体能、技艺、与意志的集合,是过去所造就的自己。
迹部最后一声长笑化作无声的叹息,他重新看向幸村,他的对手依然笑意盈盈,似乎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个人一般。他不禁开始思考,究竟是怎样的过去才能造就幸村这样的人,却又觉得这个问题无聊至极。
他像是行走在冰天雪地里的旅人,终于找回了自己不灭的火种,便有了底气去面对所有的磨难。他收敛心神,左手重新从口袋里拿出新的网球,虽然动作依然僵硬,犹如锈迹斑斑的老爷车在勉强启动,但所有人都注意到这套动作中展现出来的那一丝流畅。
“让你久等了,幸村。”迹部抓着网球如此宣告道,“接下来睁大你的双眼吧。”
他再度抛球起跳。
网球在空中旋转。
纵然无形的压力如噬肤之蚁般咀嚼着少年的躯壳,但已经知晓了答案的迹部能够感受到由过去凝成的丝线正一点一点地将逃跑的肌肉、碎裂的骨头、应激的神经重新缝合在一起。
痛苦,却是新生必须经历的。
网球与球拍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被定义了方向的网球飞过了球网,坠落又弹起。
力度不够、角度偏大、与预计中的落地差了三个球身,这是一个普通的只有新手才能打出的“及格”发球,唯一能让人称道的便是没有出界。
幸村的嘴角微微上扬,右脚向前迈出,手臂拉动球拍向后,然后猛地前冲与网球相触,将它送回迹部跟前。
“控球能力还没恢复。”他笑着鼓励,“继续。”
迹部对着这恰恰好出现在目前自己极限能接到的区域内的网球扯扯嘴角,没有什么感觉比你把对方当旗鼓相当的对手,对方却只将这视作一场指导来得恼人,但比起去和对方拉扯,迹部选择用更有力、更丰富的旋转和更准确的路径去回应。
第一球和第二球都在幸村第五次打回的时候戛然而止,虽然迹部知道是幸村为了控制时长而做出的选择,但即使不甘也还是惊叹于对方每次恰好超出他能力范围一点的击球。
殊不知在其他人眼中,“进步”肉眼可见的他也同样令人惊叹,如果说最开始的迹部是被封在水泥里挣扎,那么现在的他就是在带着镣铐起舞,虽然偶有磕碰与停顿,但依然能舞出——用迹部的话来说——还算华丽的步调。
“嘿,两球时间就适应了吗?”观战的仁王撵了撵发尾,调侃道,“不愧是自恋的KING大人啊。”
“自恋?原来如此。”柳生恍然大悟,“‘自恋’即是比谁都要相信自己,而正因为相信自己所以压力也会逐渐减缓。”
“但也只是减缓而已。”真田双手环胸,不带感情地评价道,“现在的迹部还没有恢复到‘他应有的水准’。”
“毕竟时间有限。”柳接过话头,笑了笑,“不过幸村还挺开心的。”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华原祖母幸村精更新,第 157 章 立海冰帝合宿中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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