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在生机勃然的时节,对于许多人而言,却仍然是寂寞如雪的冬日。她们折下柳枝布置在宫室,希望有个好兆头,能得圣上驻足。
但这个春天,注定是属于樱花的。
花朝节这天,徐袖云做东,布了一桌吃春宴,约了苏绪前来。
如今宫内,除了贤妃元怀英,避世于行宫的昭容顾易欢,昭媛萧徽,便数徐袖云位份最高。虽然她温柔平易,并不爱摆九嫔架子,但起落之间也是很尊贵的。如今她的宫女內侍不少,皆进退有度,可见天家花团锦绣,也可见规矩体统。
如今徐袖云膝下三女都去了公主所,一旬归来一日。她并不似苏绪得宠,女儿也总在圣上心头记挂,偶尔会看望一二并孩子带回未央殿。是故这昭阳台还是颇寂然的。
但徐袖云似乎并不多么在意,甚至掰着指头数,十日里陪着那三个小祖宗闹上一日,便要歇一两天,研究几日吃食,赏花放风筝,收花叶上的露水,临临字帖,做做女工,找几个姐妹耍耍,便又到了小祖宗回来的日子。平常虽不得脸,但也要常去颐安宫尽孝,偶尔也要侍奉圣上,自己宫室篱笆要扎紧,宫务便不能松懈。还是颇不得闲呢。
苏绪听了,只笑着说她是富贵散人。
因就两人,席面上也就几碟精致小菜,分量并不很大,都是几口便尝罢的,吃得是个闲情雅致。
“这道草头盐齑听说是松江一道的名点,你这江南美人尝一尝,可正宗否。”
苏绪尝了口,松软鲜嫩,酸甜宜人的滋味便在嘴上绽开,不由得带上几分惬意笑容,“尚食局里必然是有松江人,不然做不出这样地道的滋味。”浅浅抿了一口花酿酒,柔声念道:“清明前后最合宜,早了,盐一捏换来一汪水,缩成一点点,晚了老了拧刁刁。不早不晚,田头挑来草头,当天洗,当天腌。用盐捏,入缸揿紧压实。”
徐袖云击节叫好,“好听好听。我还未听过苏州评弹,但想来,与阿绪你比起来,便是差上许多了。”
苏绪娇嗔瞥了一眼,“又取笑人,我再尝尝其他菜,若不好吃,掀了你桌去。”
“哎呀,可不敢得罪充媛娘娘。”徐袖云笑着又夹了一枚小巧饺子喂到苏绪嘴边,“尝尝,这是海津那一带的萝卜饺子,尝尝这迎春饺子打春面,可满意?”
苏绪便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香甜得眼睛都活泛起来,“真妙。”持筷接了过来,细细品尝起来,片刻后道,“有萝卜丝,虾丝,葱姜丝,马蹄丝,一些淡淡香油味,做得这样清甜。”
徐袖云笑道,“这饺子可保住了我昭阳台一张好桌案呢。”
苏绪接着又尝起,渝州的野葱烙饼,正定的槐花卷饼,都是小小一张,不过幼童手掌那般,很是精致,一咬开满嘴都是新鲜活泼之感。
吃着吃着,徐袖云便笑着道,“说到吃春,缀霞楼的尹宝林前几日还颇有巧思,给皇上送的是一盘开江鱼和一盏用婆婆丁酿的春酒呢。”
“她虽是高丽贡女,但也是静心好钻研之人,不然只凭着她家乡那几道小菜,哪能在这各显神通的内廷,冒出头来呢。”
“这尹宝林送了之后,成才人也不敢示弱,送去一道藠头炒肉。当初她们刚住进缀霞楼的时候,尹宝林还要跟在成才人之后,才能分得几分体面,如今看来,尹宝林的心思剔透,可能走得更远些呢。”
“这谁又说得准?成才人毕竟那样好看呢。”苏绪浅浅一笑,徐袖云也心领神会地眨了眨眼睛,成从善的确清丽可人,但要论姿色身段,圣上曾有过绝色的昭容顾易欢,如今有风头正盛的充容张娆,元妃元怀英、昭媛萧徽也都是各擅风流,凭她的水准,并不多么出彩,不过是有一副肖似孙元后的面庞罢了。
两人就着一碟凉拌马兰头,慢慢吃着荠菜馄饨,只听得窗外远远飘来乐声。
苏绪闭上眼睛凝神细听了片刻,“辽阔苍凉空灵恬静,是尺八,清雅纯净悠扬质朴,是三味线。”
徐袖云也停下筷子,听罢一曲,缓缓叹道,“听罢才觉得,云氏高氏到底出身乐坊,匠气太重。与这藤原氏二女相比,实在是金枝玉叶和秦楼楚馆之别。”
苏绪噗嗤一笑,“姐姐也太促狭了。”
徐袖云柳眉一扬,“我虽是小门小户出身,但也看不起如今乐坊那些轻狂模样。”
徐袖云虽然温柔和煦,但到底不是没脾气的泥人,上月本来热热闹闹摆了芳辰宴上,圣上和交好姐妹皆来捧场,却叫乐坊来助兴的张氏柯氏伤了脸面,这二人是看云氏高氏飞上枝头,也存了媚上心思,但实在眼皮子浅薄,举止难看了。
苏绪伸过手,摩梭着徐袖云的玉镯,“圣上也是看不惯的,都狠狠发落了。也怜惜姐姐这样这如花似玉的脸皮,姐姐当趁着这股东风再有个孩子,热闹膝下才是。”
徐袖云眼睛一瞪,伸手掐了掐苏绪的脸蛋,“又来排揎我。你也是细水长流有宠的,再来一个孩儿,和我一样坐上修字辈的九嫔,可不体面?”
“姐姐这话说的,我如今不体面么?体面都是自己给的。”
徐袖云不可置否笑了笑,又夹了一筷榆钱,“圣上从来都是爱之置于膝,恶之置于渊。这乐坊的媚子又不似当初的方氏,是云氏高氏引荐的,却到底是带累了这俩规矩人,连康儿作为她们的一宫主位都受了挂落。哎,一代新人换旧人,康儿难道就在婕妤位份终老不成?”
苏绪只垂着头吃专心品着蕨菜炒肉,其实陈静慈沉寂下去,还有前朝陈家不争气的缘故,只是这便不是能说出口的。
徐袖云叹道:“做主位也有烦恼时,绫绮殿的大小于氏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个被送到行宫,一个则直接发落回了猎场,最近看萧昭媛也是好不耐烦的模样。”
苏绪叹道,“似乎与瑞充容相干,多似当年容青阁展氏的下场。”
徐袖云停了筷子,愣愣出神,容青阁的展岚,多么熟悉又遥远的名字啊。
苏绪又倒了一杯花酿饮罢,想来张家要立稳实在是有许多考验要捱,不知当年元妃崛起之时,又见识了多少风刀霜剑呢,不过元家有底蕴,不似乍起又要做帝王之刃的张家。
远处的尺八和三味线声响,停了一阵后又缓缓悠扬而起。
苏绪透过昭阳台精致的花窗,看着庭院里的几株芍药,“春日当如此矣。”
徐袖云顺着她目光看去,轻笑一声:“这芍药摆了几多年了,又何来兴味,如今啊是樱花满园的日子了。”
这一年的春日,扶桑国送来两位郡代,为北都郡王之女藤原凛和西都郡王之女藤原绫,二人入宫即为才人,圣上将太液池旁一宫殿重新布置,并亲自题词,见欢楼。
当初高丽贡女入宫,其中颜色出众者圣上都嫌脂粉气太重,分赐亲王及大臣为侧室侍妾,留下的成氏和尹氏都不过是中上之姿。而如今扶桑国这二女,小藤原氏藤原绫被称为本州第一美人,大藤原氏藤原凛更是不得了,有扶桑第一女之称,容貌确实是极好极好的。
除了入宫和来未央殿拜见的两次,苏绪并未再多见过这二女,是故已经有些忘记她们的五官长相,只记得初见那一刻的惊艳,如一道日光灼灼横绝殿内,如一抹月色柔柔铺陈于朱门绮窗。
藤原凛年方二八,身着一声樱紫色宫裙,翩然如烟地踏入殿内,有一种叫人醺然欲醉的风仪。她有一对狭长凤眼,自带着高山之巅晶莹冰雪的清洁和矜贵。
而她身后的藤原绫年纪更小,不过十五,却也叫人移不开眼睛的纯净婉约,穿着一身颜色稍淡的樱粉色宫裙,衬得那张巴掌大的面庞,皎白非常。
二人的发髻里都插戴着绯红樱花,有刚从枝头摘下的,也有用珠宝打就的,她们虽行大礼,通身环佩都未有一丝一毫响动,雅致恭谨到了极致,只欣赏她们低头时露出的一截白色颈子,敛袖时一闪而过的如霜皓腕,便足够赏心悦目。何况藤原凛那股傲气和藤原绫的那股和顺,都与宫中的一切风光迥异。
藤原二女一下入了圣上的眼,阖宫嫔御都暗自叹息,本来三人分宠,如今更有这二女袅袅而来,这可不是向高丽二女云氏高氏那样的一时兴起,一看便知道,她们会站稳脚跟。
果不其然,这年冬日里,这两位才人分别生下公主,十二公主明泉和十三公主明秀。十二公主玉雪漂亮,十三公主活泼灵动,圣上怜爱非常,若入内廷,大半时光都在见欢楼内,连元妃瑞充容和苏绪都让了一射之地。虽为异族,不能如后宫其他女子一样产下龙裔便晋封为婕妤,但也立刻得了晋封成了美人。
因太垂顾扶桑美人的缘故,圣上为稍显公允,也往缀霞楼去了一二次,这一年的运势看来都属外域妃嫔,只是这几次机遇,便让尹宝林成才人先后有孕,也诞下了两位公主,明溪和明寿。只是比之藤原二女,她们便逊色许多,只是按着之前的例,也晋了美人。
过了年,仍是这藤原二女高歌猛进,她们又再次接连有了身孕,前后脚生下十三皇子和十四皇子,圣上甚喜,命名为长麒和长麟,昭示前朝内廷,这二子虽为番邦妃嫔所出,仍是正统龙子。
膝下各有一子一女,美人之位也再放不下的了,藤原二女在皇儿满月之后,正式册封为婕妤,只是她们姐妹情浓不愿分居两宫,圣上便命人将见欢楼扩建,造出两处主殿。
见欢楼双侧主殿落成之日,按着惯例在中院设席面招待后宫众人,圣上也给足体面。藤原二女左右侍奉圣上左右,玉颜花容,美得叫人恍神。
苏绪摇摆着手中绢扇,看着那对倾国美人,暗自笑着想,若她们再进一步,是圣上再赐封号,还是更剑指四妃九嫔?不过倒也正常,这几年内廷都再未进新人了,国色天香的大家闺秀都由皇上指婚于宗亲,例如前几年最出挑的卫氏女,便做了长澈正妃。藤原二女崛起,也是必然的。
苏绪眼神流转,看见下位的顾长歌,她面色冷淡,但桀骜不甘之色已磨去几分。这宫里斗输不是最可怜的,最可怜的是连争宠的机缘都无了。这样日夜流转,只有极少数的人会拼鱼死网破,大多数人只是一点点心字香凋了。
她又看了看上位的元妃和萧修容、徐秀媛、瑞充容,她们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不争艳也不露出嫉妒之色,进退得宜,挑不出一点错漏。饶是藤原二女得宠,阖宫上下谁也不敢看轻她们。奇快妏敩
这宫里,永远这样冷寂,也永远这样热闹啊。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苏绪赵衍温桐更新,第 24 章 扶桑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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