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姜松熙以为少时的苦难终解脱,他会同叔叔一般,在凤里村清贫却安然的度过余生。
只可惜缘分造化非人所能控制,他同田明儿十数年的尽心照顾竟始终打动不了婶婶的心,矛盾重重。
素日里,婶婶便偏心姜松熙其他弟妹们,从来不曾关心过姜松熙,就连田明儿和姜御也时常瞧她脸色。
婶婶时不时拿姜松熙的物什,贴补条件尚好的弟妹们也便罢了。可是,田明儿从娘家带回来补身体的母鸡,也被婶婶送到姜松熙的弟弟妹妹家,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起初,田明儿还能睁只眼闭只眼。
可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过分,直到婶婶诬赖田明儿偷了自己准备送给姜松熙大妹的银手镯时,田明儿这才爆发,一股脑儿将忍耐许久的怨怼发泄出来。
兔子急了还咬人,婶婶不占理儿无法反驳,眼见围观的村户熟人越来越多,便开始撒泼耍赖闹着要上吊。m.xqikuaiwx.cOm
田明儿倒也破罐子破摔了,直言道:“难道就因为松熙不肯叫您阿娘,您便当他连路边乞丐都不如吗?这几十年来,若不是松熙在襄阳干活儿,这一大家子早饿死了!您倒好,眼里从来看不见松熙为这个家受的苦!过年过节,明明锅里炖了肉汤,您却半口不给松熙喝,全都留给他的姊妹弟兄!好东西从不见您想着松熙,有事儿了需要钱粮了,我们松熙便是首当其冲!这是什么理啊,婶婶!您说说,您这样苛待松熙,他不难受吗!”
田明儿索性将不满抖落出来,哭诉道:“还有我!十几年了,我和松熙一直全心全意的照顾您,大冬天您摔断了腿,我连自家爹娘都没管,却给您端茶倒水擦屎擦尿的,您疼爱的孩子们却连只鸡蛋也未曾孝敬过!您是眼盲了还是心盲了!怎地好赖不分哩!我不是您的孩子,您这银镯子爱送谁送谁,我不稀罕!可您凭什么诬赖我!您还有心吗!您这样待我,松熙只会更难受!算了,您根本没当松熙是您的孩子,松熙也根本不是您的孩子!”
啪!一记耳光狠狠打在田明儿脸上。
田明儿惊诧地瞧着姜松熙,眼泪断在眼眶,微张着的唇瓣轻微抖着,同柿子一般红润的脸现下倒显得惨白。
“婶婶便是我娘,你不该这般和婶婶说话。”姜松熙淡然道,仿佛眼前这场撕扯与自己毫不相干。
田明儿倒也是个烈性子,一脚踹翻身边正热着的泥炉,转身便回了娘家。
婶婶啧啧两声回了屋,人群意犹未尽的散去,姜松熙这才取来扫帚清扫一地的狼藉。
“为何打阿娘,这明明是奶奶的错。”姜御愤愤地站在姜松熙面前质问道。
姜松熙并未理会姜御,仍是扫着地上的泥污炭屑。
姜御更加生气,讥嘲道:“这便是阿爹口中的将门之后所为吗?原来将门之后便是动粗,读书之家便是不辨是非!”
“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放肆!”
姜松熙动了怒,拿起扫帚狠狠抽向姜御。
姜御却不躲,硬生生迎上,扫帚条狠狠落在姜御瘦弱的胳膊上,扫帚尖儿将她白净的脸颊脖颈划出好几条血痕。
姜御含着泪,倔强地瞪着姜松熙,带着哭腔吼道:“怎地,真话就这般难以接受吗?往日在家您就说一不二,我和阿娘若有一句不中听,您便歇斯底里的反驳。万事都要争个赢,您倒是去外面找豪横之人争去啊!在家对着我们母女逞什么威风!我娘勤快,啥事儿都做尽了,方才也是为您出头!您倒好,倒打一耙,倒是显得我娘不懂事了。怎地!全凤里村就您最知书识礼,就您最孝顺高洁是吗?那我和娘呢?我们算什么!您怨愤不平无处发泄的出气筒吗!”
“你这不孝女!你莫以为我年纪大才得你便没气力管教你,若是惹急了我,我便一把火将这屋院烧了,大家都别想好过!”姜松熙气极了,扫帚暴风骤雨般落在姜御身上。
姜御双手握拳咬牙怒吼:“你根本不配当爹!”
父女俩这阵仗着实吓人,邻里乡亲又都围过来劝说。姜松熙失了颜面,发了疯似的恨不能打死姜御。
众人赶紧将二人拉开,此刻七嘴八舌的劝说反倒扰人,姜御冲破前来劝慰的妇人的手,冲向姜松熙,狠狠地在他背上锤了一拳,便头也不回的跑出去寻田明儿了。
姜松熙喘着粗气,望着母女二人离开的小径,自始至终不再说一句话。
……
往后的日子,田明儿一直带着姜御住在娘家,姜松熙也固执得从未登门,一家人即便在村里遇见也决计不打招呼。
再后来,田家兄弟亲自上门同姜松熙商量和离,姜松熙却咬紧牙关不同意。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一年半后婶婶因病过世。
婶婶的离世对姜松熙而言并未有过多的悲痛,倒是弟弟妹妹们在坟前哭嚎得厉害。
只是命运似乎从未对姜松熙留情,白事未罢,镇上赌馆的伙计便寻到坟前勒令姜松熙赶紧搬走。
几番问询之下方得知,两个弟弟在婶婶过世前哄着婶婶,将他的屋院房契押给镇上的赌馆,现下赌债还不上,赌馆便来收屋了。
弟弟们起先是跪地哭求,见他岿然不动,一个二个竟露出了虚伪狡诈的真容。一句二句里皆是长兄为父、手足情深的溢美之词,本质却以亲情裹挟姜松熙,让他用自己半生辛苦得来的微薄家业去换两位亲兄弟的和顺生活。
姜松熙竟不知,素日里憨厚木讷的弟弟们如此巧舌,而妹妹们却在此刻不发一言,以无声来表示她们不愿为了这淡泊的亲情轻易交付立场。
又是这样,又是无人相依无力自保的感觉,姜松熙大笑出声。
他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回屋取了那支从来舍不得用的羊毫笔,失魂般的向村外走去。
冬至已过,还有不到三日便是他的生辰。
江风刺骨,或许这世上并无人爱惜过他。
他紧握着那支羊毫笔,毫不犹豫地迈入村口那条大江之中。
寒冷的江水让他双脚瞬间失去温度,他毫不在意,仍目光坚毅,心若止水。
岸边是谁在唤他?
“松熙!松熙!回来!”
水花飞溅,田明儿和姜御发疯似的往水里扑,四只冻得发紫的手死死拽住姜松熙。
此时,田家的兄弟也赶来了,他们狼狈的将姜松熙从水里拽出来。
凤里村的冬天真冷啊!
田明儿顾不得寒风瑟瑟,紧紧地抱住姜松熙,嚎啕大哭道:“你这臭脾气啊!你怎地这样倔!你怎地这样可怜啊!”
温暖的眼泪雨点似的落在姜松熙冻得僵硬的面颊上,春风化雪般舒服,他望着眼前快哭晕了的田明儿,红了眼眶。
“跟我回家吧松熙,往后我娘家的兄弟便是你的兄弟!我们好好过日子,再也不闹了,好不好!”田明儿哭求道。
姜松熙瞧着站在一旁的舅哥,舅哥们笑着朝他颌首:“屋院没了可以再盖,只要人还在,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只要你日后待我妹子好,田家兄弟便永远是你的亲兄弟。”
姜松熙又瞧着被舅娘们用被褥包裹严实的姜御,姜御却低下头,别扭的喊了一声阿爹。
想来,孩子记仇,怕是还记着那顿扫帚,姜御应是对自己这个阿爹失望了吧。
望着同自己一般倔强的孩子,姜松熙终于绷不住了,俯在田明儿怀中痛哭了起来。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泠月黑霜更新,第57章 笑春秋·姜松熙(终上)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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