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的自然风貌比不得南边优渥,好在随着气温回暖,逐渐脱离了苦寒。
此时的定兵山被笼罩在天色破晓之中,大片夜色与天际尽头的熹光相融合,晕染出从深至浅循序渐变的颜色。
而在这半是昏沉半是曙光之下,驻地军机营的营房内排序整齐神色庄重的肃坐着十几位将领。
除去主位上的叶初尧,两侧的海戎,舒熠,末位的舒棠,其余全部都是两军中最忠诚的心腹。
由于天色尚暗,屋里未燃灯烛,任凭漆黑肆意包裹周身事物,唯有薄薄一层熹光微弱打在鼻子以下的半张脸上,为画面平添几丝神秘与压抑。
良久,叶初尧方启口,声色浑厚,沉稳持重:“适才所说的,诸位都清楚了吧?”
“是。”“末将等都明白了!”
低低的几句回话结束,下边的这些将领也表足了态度。
至此,舒熠才禁不住暗牵起玩味不屑的嘴角,瞥了身侧的叶初尧一眼,无声冷哼。
即便他再看不顺眼,那人始终位居全军统帅,是他的长官,面子一定得给。
所以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都要由叶初尧来叙述,部署也得让他来颁布,这些舒熠懂得,并没有掺半句多余的废话。
待他说完,密会步入尾声,舒熠这才借着间隙开口:“那个,我说几句。”
他的明朗与叶初尧的醇厚不同,瞬间将原有的氛围打破,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屏息以待。
至于相熟的三人更是不明白他此举何意。
明明……几天前他们四个人商量好的对策,叶初尧都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还有什么需要补充吗?
被这样注视着,舒熠表面镇定,实则却有些慌张,轻咳了两下,开始煞有其事的乱诌:“今天呢,既然大家都能出现在这里,参与如此重要的军事部署,就说明你们当中的每个人,都是两军当中的翘楚,深受长官信任。”
“所以有些话不必多说,懂的自然都懂。”
舒棠干巴巴的眨了两下大眼睛,迷茫望着他:然后呢?懂什么了?
他继续忽悠:“此番行事,为的不仅仅是个人恩怨。”
“要知道有内奸藏于军中,小了说咱们每个人的生命岌岌可危,往大了说甚至有关国体国运。毕竟,若是这仗怎么都打不赢,直接被人一路攻到京都城都是有可能的!”
舒棠点点头:嗯,在理,可是……你到底想说什么?
“为此,叶将军海将军舒校尉与我,我们四人挖空心思布下这个局。只要配合得当,便可扫清军中祸害,让咱们两军变得更干净,更坚固。”
说着,舒熠将紧绷的身躯向后舒展了一下,手臂摆上桌面,两只手十指相互扣在一起,继续道:“关系利害我都讲差不多了,这么重中之重的一件事,还望大家能拿出十二分的精力来对待。”
“尤其!是不能将此事当成舒校尉的私事去做!”
“咱们这么兴师动众,大张旗鼓,为的是军中安宁,为的是打赢蛇国,提早做收回五城的准备!”
顿了顿,他瞥一眼舒棠,继而又无声将视线转回来,装作若无其事:“说了这样多,想必大家都已经明白了此战的重要性。”
“这样一件上定家国成败,下牵众生安危的大事,倘若中途败露,有人胆敢把密会的内容播散出去半个字,后果嘛……”
尾音缓而轻的拖长,舒熠并没有将后面讲的很直白。但恰好就应了先前的那句——有些话不必多说,懂的自然都懂。
今日在场的皆为立足军中多年的将领,大家都心知肚明,泄露军机的下场无非就一个字,死。
顷刻间,拍胸脯打包票的,垂下头噤若寒蝉的,各形各相。
待这一小插曲落尽,旁边的海戎和叶初尧也终于领会到舒熠的言外之音。两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十分默契的微点点头。
敢情这小子等了半天,又绕了半天,最后就是为了说这个?
大家都知道他平日里心思怪粗的,习惯了直来直去。能像今日这般先铺垫后威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真是蛮稀奇。
可说来说去,兜这么大的弯子,为的是什么呢?
无声中,海戎与叶初尧视线再次于半空中交织,眸中含笑。
他啊!还真是拿妹妹当成自己的命一样在护着!
平时怕她冷怕她热,怕她渴怕她饿,生怕她吃苦受累,更担忧她会在战场上伤着……现在可倒好,就连口舌都不忍叫别人落下。
分明只是在叙事过程中,顺道提了他妹妹几句。
这可倒好,活拉硬拽的往家国天下上扯,搞得为国为民大义凛然的,为的就是不想叫别人说嘴,叫众将领觉得,好像搞这一番计谋是为了给舒棠报仇,保护她日后不再遭暗害似的。
虽说适才当着大家的面,叶初尧并没有将舒棠背后的恩怨讲的太分明,但事情总要有个起因,偏这个起因又是发现军中藏有内奸的关键环节,不可或缺。
最后只好说半藏半,简去了舒棠一路而来的诸多坎坷,但说峣城一行,入城的两人被指名点姓的抓捕,城外预先约好的接应点也惨遭突袭。
而这一切,都顺着舒棠的这条线,发生,推动,警觉……最后决定布局反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或许有些人会想的多些,借题发挥,有些人心思单纯,不做多想。但提早将她择出来,免受猜忌和议论,这是作为兄长的舒熠必须去做的事情。
与此同时,他还来了个顺水推舟。借自己堆出来的严峻局势,从更深的层面上压制住众人,叫大家认为此番成败甚至能影响到社稷,所以会格外的谨慎,不敢懈怠,更加不敢走漏风声。
这段话近乎就是和出征前的动员差不多,先挨个给予肯定,继而论成论败,最后以威压化鞭策。
相同的说辞每战之前都会有,也向来出自军中高阶将领的口中,可以说并不稀奇。
恰好舒熠素日里的个性又过分鲜明,所有人都会觉得那样一个爽朗的男子,他任何事都是直着来直着去的,他又能有什么背地里的小心思呢?
于是,将领们安然受下他所表达的信任,把他吹得玄玄乎乎的家国天下信以为真,更是叫潜意识里的思维转了个弯,彻底绕开舒棠……只因他轻描淡写的一句“与舒校尉私事无关。”
世上若无知情者,兴许亦无聪明人。
叶初尧、海戎,乃至舒棠自己,都是身在局外的明眼人。
其实她老早以前就为此担忧过……
即便除去内奸对整个军中都益处匪浅,可诸事的起源仍来自于她。
前往昱城的路上、新兵营、峣城……这些无一不是为了害她,害她,害她……
如若没有她置身事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灾祸?
舒棠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收回五城之前,除了死,自己绝对不会离开军中。
那么害她,便定会波及到其他无辜的将士。
再或者说,在幕后主使的心里,害她与祸国是不矛盾的,甚至相辅相成,一顺手带过去,办成了哪件对他都是有益无害。
这样想来,舒棠便慢慢宽了下心。
与其被区区“为了谁而做”搞得心闷郁结,不如坚定心智,横扫六合。
毕竟相比于唯唯诺诺,永远骄傲着的、满腔赤诚火热、头颅扬起、脊背笔直的,才是她堂堂的舒棠。
彼时,抬眼望见天色渐亮,在你一言我一语将部署细致落实到缜密后,密会结束。
不仅她的斗志被燃起,其余将领们也拿出态度,精诚协契,劲儿往一处使,力往一块儿攒①。
余后日子里,在守口如瓶各司其职下,精兵良将的点点光亮聚集成所向披靡的烈火,在暗处熊熊燃烧,只待飞蛾扑进,将其一举灭为灰烟。
——
等大戏真正亮相开嗓的时候,距密会那日已是三天过后。
正所谓好戏晚登场,因为要做的准备很多,像妆容头面,胡笙板琴鼓,缺一不可,绝不是定了曲,马上扯嗓子就能开唱的。
在那三天里,紧要的琐碎的皆处理得当,确保万无一失后,几人擦肩逢面,心照不宣的交换眼神……登时,大幕启封,好戏开场。
第四日拂晓,舒棠起了个大早。
她先是浣了条棉帕擦拭净脸和颈,随即收起昨日睡前脱下的重拙的冬戎,穿上新制的轻甲,顿时显得整个人更加精气灵巧。
严冬过去了,保暖抗寒护身的冬戎不再需要,所以京师兵部运送来大批新甲,以供军中换用。
舒棠与普通士兵不同,即便她区区一个七品校尉,但碍着身份特殊,所穿所用都是少府和军器监单独制造的,全军上下独一份儿。
至于其中缘由,细说无非两点。
其一,身为女子,身形与男子有差异,确实没办法穿戴统一发放的甲胄。奇快妏敩
大家都知道上战场厮杀非同儿戏,所穿所戴必须合身。
无论紧绷短小还是垮塌宽松,不说护不护得住致命部位,单说行动受限,挥枪舞棒不伶俐,一个不留神小命便会交代了,所以必须量身裁制。
其二,她家世背景的大有来头不必多说,身边随便站出来哪一个,都能令少府和军器监震上几震,赶紧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巴巴儿的给人家军中的小祖宗裁衣服去了。
有身份加持着,被各行各界这样特殊的宠爱,虽然她平日里总是喊着要靠自己,不想过多指望背后的光环。
可……女孩子总归还是喜爱漂亮衣饰的,舒棠亦如此。除却奢丽明媚,温婉娴静之外,她则独爱意气风发飒爽凛然。
刚巧量身裁制的新甲威风之余,显尽女儿家身段的绝妙,刻纹精致细密,半点憨重全无,反倒透着寻常女子无可比拟的英气,简直像只炯炯有神又稚气未脱的雏鹰。
她讪讪扁嘴,心想,就只是在穿戴上沾了点便宜嘛,不妨事的,反正上阵杀敌统领将士还是要靠真本事。
既已生长在这样的家境,非要求事事独立应是不大可能的。做人嘛,适可而止的上进是值得鼓励的,但若实在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明明家中应有尽有却半分不沾,多少有点假清高的嫌疑。
所以这种无关紧要上的优待,她向来不愿细究。
此刻,她穿戴完毕,由于没有铜镜,只能站在水盆前打量自己。
原本无形的水被聚拢在盆中,变得圆圆的一汪,还真像铜镜那般。
而在这泛着微澜的镜中,倒映出她如星明眸,青丝高束,双肩及胸前轻甲的纹路随着水波摇动,时而模糊,时而分明。
“好看!”她笑盈盈,点头赞了一声。
正身侧身照量完毕,她心满意足的从水盆边迈开,拾起另一套同送来的新制战甲。身上这套是常服,那是上战场御敌时穿的,对比之下理所应当的沉重繁复。
她摸着上面的花纹,喜爱得紧,连忙将其收好,随后理了几下仪态,将银蛟匕首藏于腰间鞘中,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色还没大亮,尽头处湛蓝紫色的微光从容铺上营房的顶端,形成深浅不一明明灭灭的剪影。一如世事那般,留一半分明供人遐想,更多则是归于隐晦莫测。
舒棠深吸口气,视线越过大片营房、炊烟、各式各色的烈火凫徯旗,最终落到不可及的远方。
想必……此时那些心腹们已经各自就绪了吧?
从返京到五城,各处设伏,只差驻地内这场东风。
她笑笑,将环抱在胸口的手臂放下,神色如常的去膳堂用早饭,准备吃饱后按惯例带兵训练。
是了,在这举棋定乾坤的重要日子,参与密会的众将领个个都带着任务,只有她要按照往常,循规蹈矩的度过一天。
从某种角度来讲,这便是她的任务。
因背后那些人都是盯着她行事的,所以她必须把戏演好才能起到麻痹敌人的作用,以免打草惊蛇。
她是浮在明面上的标杆,亦是显而易见的风向。兴许在这营中,其他人上天遁地,都未必被轻易发觉,可一旦她行踪举止有异,准保第一个引起敌人的警觉。
所以,设局捉凶的想法出自于她,具体的步骤也多半是她所谋划,唯独在落实上,她什么都不能做。
但应了叶初尧那句话……今天,她只需演好自己,这出戏就赢了一半。
舒棠深谙此理,像从前那样跑去膳堂大快朵颐。
两个软腾腾的大肉包进肚后,她又吃了半碗汤饼,顿时周身都暖融融的,仿佛浑身筋骨都跟着舒展开了。
吃饱后,她打了个爽快响亮的嗝,起身虚摇着自己的教鞭,掐着时辰去指挥部下操练。
在这途中,舒棠坦然接受了所有部下的问礼,面不红心不跳。
也对,要说起演戏,老生常谈了,她根本没在怕的。
少说重生归来已是两载,与前世有瓜葛的那些遭遇件件应对自如。
有这等本事在身,谁又能演的过她呢?
揣着明白装糊涂,就这么过去了一整个头晌……她前三分热血振奋,后三分严肃沉默,抽打过几个小兵的后脊梁,最后感到无聊,靡靡不振。
几乎就是每天都会上演的一系列心态变化,有人暗中监视也好,无人也罢,总归做到了滴水不露。
但不管是热血还是不振,看似行云流水般自然,其实桩桩件件都是她刻意表露出来的。背地里她一整个头晌都在暗自紧张兴奋,无时无刻不期待着内奸的落网。
至于这个计划真正惊心动魄的开始,是在午后金乌偏过三分的时候。
前方忽传战报,大军压境,于峣城方向步步紧逼而来。
顿时全军上下绷紧神经,严阵以待,叶初尧下令三军六营整合,由海、翟、沈、安四位将军统帅,上阵迎敌。
日光渐疏的午后,驻地传来有致的盔甲与马蹄声,仿若压抑在云层里的闷雷,象征着风雨欲来。
可只有舒棠知道……其实这个军报,是假的。
表面上看是大动干戈的虚晃一道,让人不由怀疑是否值得。
实则,若能将整个部署前后联系,贯穿全局,必定会后知后觉感叹这步棋的绝妙,立即否认“大动干戈”,而是觉得“势在必行”。
暂且说回眼前,在四位将军带着所谓的迎敌使命,率浩荡的队伍离开驻地后,定兵山大营顿时清寡许多。
主力良将走了,大批驻军也走了,只余一小股兵力留作防守,或是紧急状况临时调用。
舒棠郁郁着神情坐在训练场边缘的石阶上,用手掌托着腮,视线眺望远方若有所思。
好巧不巧,被留下来守营的刚好是她所带的那支队伍。所以她顺理成章的没有奔赴“前线”,而是坐在空荡荡的训练场,半副想要亲临战场的心驰神往,半副留守营中的满眼不甘。
此刻,那人或许仍在暗处紧盯着她,悉心观察她有意无意表露出的种种情绪。
但这一切并不反常,倒是极为贴合现实。
众所周知舒棠善战,以往每每涉及到与蛇国的争斗,不论规模大小,她总是高举小手第一个凑到长官身前,请求带兵做阵前先锋。
自然,她手下的兵和她一样智勇双全,都是神策军里最拔尖儿的一批。
可尽管如此,耐不住军中这些将领们宠她,一个两个三个的,要么是亲哥,要么胜似亲哥,遇事自然不肯让她以身犯险。
莫说此次大军来犯是假的,就算是真的,叶初尧海戎他们也会选择将她留在后方,见势不好至少能保住这条小命。
寻常的战事派她上阵打杀,权当是玩闹了。若真遇到那种铺天盖地的惊险阵仗,一如此次伪造出的局面,他们断然会力保她的安危。
如此显而易见的一件事,作为内奸肯定比寻常人更能留意得到。
更何况此次留她在驻地另有重用,叶初尧思来想去之下,决定将虚实缘由相结合,下令让她带兵防守驻地。
一来全了在外人心里,“不惜任何代价爱护她”的固有印象,掩人耳目。二来让她带着她那些得力部下,亲手揭穿吕自唯,替自己讨个公道。
虽说舒棠明面上要刻意表现的很不服气,但背地里却是千分万分的满意这个安排。
过去的日子里,次次被害都是生死攸关的浩劫,亏得她运气好,否则早就死了八百次了,炸油锅都左一遍又一遍的翻了好几个面了。
对于想害死自己的人,若能做到毫不在乎甚至冰释前嫌,那是傻子。
舒棠可不傻。
她每天都在期盼背后那一串人能得到应有的惩戒,今朝费尽心思布局,怎能不令人期待?
许是悲悲喜喜的这些情绪太过复杂,纠在一起,令舒棠的神情显得很是一言难尽。
火头军的厨子在吊汤,中途忽闻大军来犯的战报,亲眼目睹将士们呼啦一下走光了,便拿着一把大汤勺出来左瞧右瞧。
眺过相比以往过于空旷的驻地,偶然间捕捉到舒棠的身影,他提着勺子凑过来打招呼:“原来是舒校尉啊!这番大战我军倾巢而动,您竟然没上阵!还真是件前所未有的稀奇事呢!”
“哎?您的狰②营呢?谁带着去了?”
舒棠微抬抬下巴,兴致不高:“喏,不是在那儿巡逻呢吗?”
“哈?”厨子左右环视一番,无奈发笑:“嗐!堂堂狰营,向来令人闻风丧胆,怎么还当起驻地巡卫了……”
她故作哀伤的叹了一声:“诶!叶大将军让我们留守驻地,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厨子反而乐了:“应该的!想想以往征战,最邪乎的一次也无非是派出了四成兵力。今日非同以往,八成在外,剩下的两成自然要留精兵强将了!全军上下非您的狰营莫属!”
“守住了驻地,才算是守住了咱们三军的心脉。”
舒棠不做反驳,只是双侧嘴角扬起,笑得礼貌却无甚感情,缄默接受了他的拍马屁。
正当她意兴阑珊想要结束闲聊时,余光无意扫到了熟悉的身影,顿时心底一个激灵。
既然关键人物来了,那不管有没有兴致都得继续往下聊,能多渗透一点是一点。
于是她托着腮,顺厨子的话假意感叹:“是啊!我明白叶大将军的良苦用心,更明白自己肩上的使命。我只是奇怪蛇国,分明一个多月没有动静,怎会如此猝不及防的派大军压境?”
合理表达完疑惑,点到为止,她不愿在这上面多聊,偏过头看他,扯开话题:“你这……拿着个勺子,在干嘛呢?”
“吊汤啊。”厨子做了个舀的动作:“上好的棒骨,撇血沫换水后,放入些辅味的佐料,文火慢慢的熬,直到熬出奶白奶白的骨汤,不管是直接喝还是煮汤饼,味道那叫一个香!”
舒棠呲溜了一下口水,做出天真无邪的样子:“是今天中午汤饼里的那种吗?我两个包子进肚后还能吃半碗呢!真的特别鲜香!”
“中午的底汤是前些日子用母鸡炖煮的,这次可是精猪骨!在咱们山里称得上一等一的难得!”他洋溢出满足的笑容:“自打我跟着京师储备军驻扎到定兵山大营,还头一次见到这么好的食材呢!”
“也怪当初太匆忙,刚驻扎下来的时候还是严冬,不仅食材匮乏,运送也不畅通。现在开春化了冻,路好走了,好吃好穿自然源源不断的从京中运出来了!”
“舒校尉且等着吧!凭我二十多年的厨艺,骨汤炖出来保准你爱喝!香的舌头都……”胖厨子脸上笑眯眯的,还在喋喋不休。
他很天真,至少舒棠认为,这厨子比她自己天真。
毕竟出身京中,没受过边境的困苦。不是高门显贵,远离勾心斗角。平时做做饭吃吃饭,多说遇到点为人处世的鸡毛蒜皮,这样的人又能有多深的城府呢?
曾几时她亦天真无邪,无需为任何事所担忧。
然眼下却要为某些事,故作姿态,话里有话的感叹:“那么好喝的汤,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回来尝一尝……”
话音落下,旁边驻足良久的人影终于靠上前来,笃定的接了一句:“一定可以回来的!”
舒棠这才假装被吸引过去视线,缓缓起身:“原来是吕副统领啊。”
“虽然我也希望他们能大获全胜归来,但这一战属实来的又急又险。诶!我们留在驻地的除了干着急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说……但愿吧。”
吕自唯今日亦如其他兵将那般,换上了新的甲胄,对她虚摆手的同时,有胸甲与肩甲摩擦发出来的细微响动:“连昱城都没了,还提什么副统领啊!你我现今平起平坐,这么称呼可真是折煞我了。”
“您这是哪儿的话啊。”她撑着张笑颜假面,你来我往:“长官就是长官,想我刚入营的时候您就已是整个昱城驻军的副统领,我为后辈,始终不敢越矩。”
吕自唯的笑倒比她自然的多,若非是她误打误撞得知内幕,否则还真会被他这幅面孔所蒙蔽:“听舒校尉这话,怕是还对当初存有不满呢吧?”
他笑了两声:“哎呀哎呀!当初咱们是闹了点不愉快,那不都怪我眼拙心笨嘛!不仅没能及时发现敌情,还在翟将军面前抢了你的功。”
“你看你一身神骨仙资,非我等常人能比的,三两下便青云直上,跟我这个熬了大半辈子的比肩。”
“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什么校尉啊将军啊!那都不在话下!没由来和我这样的人计较,你说对吧?”
舒棠暗中冷笑:呵,要真像你说的那样,仅仅只是愚蠢,我当然不和你计较。可你不是啊……你不仅聪明,还聪明得很呢!
她瞥了他一眼:“是有雄心,就怕没命活到那个时候。”
吕自唯向来自诩做事滴水不漏,并不知道她已经察觉,还以为她指的是大军压境的险情,信口安慰了一句:“肯定有那一天的,我们都会活得好好的。”
“至于今天的事……别是谁消息传错了吧?”
“在这之前我根本没有接到敌军来犯的消息,总不会半点踪迹全无,大军突然凭空出现吧?”
按照以往,他分析的这波确实在理。
而且不单是他,其余那些未参与密会的将领,以及手下的士兵们全都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可今时毕竟不同往日,舒棠已然知道了吕自唯是内奸,又亲手做下揭穿他恶行的圈套……此时再听闻他的这些言论,反倒觉得想笑。
因为按他所想,他这个了然敌国一切安排的人都不知道,那么大军压境究竟是哪来的?子虚乌有吗?
是的,还真就是子虚乌有……
战报中所谓的大量敌军并不存在,驻地派出去的那些精兵猛将皆由四位将军率领,半数快马加鞭赶往暄城外围,另一半则是就近驻扎,藏匿在定兵山的周围。
其余少部分兵力早在清晨就入城了,分别伪装成百姓融进人群,拦截在五城间相互流通的各个关卡附近,以及从定兵山返京的途中。
想着如此庞大的布局,正磨砺以须一步步逼近,免不了让人紧张期待。
舒棠不介意再加把劲,等吕自唯安慰外加暗自纳闷的话音落尽后,装作受到了精神的鼓舞,扬起脸,熠熠的眸子直接对上他的眼睛,热情而充满信任的对他说:“我这个性子得过且过,当然早就不怪你啦……”
“刚好眼下我有个好计划,正想去找叶大将军和舒将军商议,要不你也来吧?”
只是一瞬间,吕自唯瞳仁深处闪过诧异与迟疑,随后没过多久就被惊喜取代。
他连连点头:“好啊!好!舒校尉能找上我,是看得起我,我自当倾尽所能献策!”
“言重了,咱们走吧。”舒棠笑意盈盈,冲他抛出友好的讯号,说完便自若的转过身,泰然走在前面,带他往中军帐的方向走去。
兴许是她表现的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太过于自然了,亦或是吕自唯这人有些自负……总之,他就那么跟在舒棠身后,振奋的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这时候,他在想的是终于得到大机会了吗?狠狠干一票?
没人知道,或许吧。
但舒棠想什么,她自己很清楚。
太阳西沉了,潮汐逐渐变得平静,鱼儿放松警惕悠然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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