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声音的来源偏过头去,只见一男子的左半边轮廓清晰投在眼前,令人格外熟悉。wWw.xqikuaiwx.Com
“呃……没,还没呢!”支支吾吾给予回应,舒棠手中慌乱拾起那些书画,做贼般叠在一起,藏好,随后才抚平衣襟整理头发,抬脚往出走。
“谁啊?是二哥吗?”
深吸了口气,打开房门。
果不其然,舒熠正背着手,端正站在眼前。
她扒着门框装作若无其事:“怎么了?这大晚上的,有事?”
“嗯……那个。”舒熠收回背在后侧的右手,挠挠额角:“不算是有事,就……听说妹夫给你送了礼物,这才偶然想起今日是你二人成婚的日子。”
“结果想着想着,竟不自觉的走到了你这儿。待我反过神来,门已经被敲响了。”
结合他无辜且茫然的神情,舒棠摇摇头,无奈的轻笑。
她这个二哥,性子向来率直火爆,近乎是她曾经的翻版。
连他们的娘都说,舒熠和舒棠这两人,原本怕是对孪生兄弟来着,后来不知怎么,一不小心把她给落下了。结果几年后她投错了胎,以女子身份降生,但性子作风却半点没变。
自小,两人既相持又相杀,动不动便搅得天翻地覆,情绪上更是喜便喜,怒便怒,坦荡凛然,毫不做遮掩。
按理说这样的性子在外面极易吃亏,不过好在是落到了舒家,被养得金尊玉贵,又受人追捧。有了背景撑腰,张扬直爽些倒也不算太坏。
可……究竟从何时两人慢慢开始发生了转变呢?
年岁日渐大了,心性成熟了?还是经过诸多世事磋磨,终究挫掉了那层棱角?
她不知道。
与此同时,舒熠也察觉出自己态度的被动,似乎往日的浓墨重彩被冲淡了,对舒棠也更加的柔和,半点都不像在府里时那般理直气壮,打打闹闹。
他变了,舒棠亦如是。
所以最终两人在这凛冽的夜,彼此相视,透过眸子看穿背后的黯然,皆是苦涩一笑。
她放下门框上的手,向旁边侧了侧身:“外面冷,进来聊?”
“不了。”舒熠微微摇头:“即便再是亲兄妹,男女仍是要避嫌的,眼下更深夜重,我不好进去你的营房。”
“我就是睡不着,来你这看看,现在看完安下心,可以回去了,你也早点歇着吧。”
语毕,还没等舒棠做出反应,他便清淡转身,意图离去。
至于舒棠,经过一整天高强度的训练,她已然生出些许疲态,正准备再端详几遍贺嘉遇送与她的兵器和书画,随即早点睡下。
可望着那背影,在无尽黑夜与驻区火光的反差拉扯之下,莫名彰显足了落寞……
她还是于心不忍,轻掩上门,自身后追上来与他并肩,雀跃明媚道:“左右你也是睡不着,那就聊聊吧,不在我营房,咱们去中军帐。”
在舒熠略显诧异的目光中,舒棠还是捕捉到了那点似有若无的惊喜。
于是隆冬的定兵山,有一年当中最失温度的时节,还有举国上下最精锐的军队,更有人间所有冷静自持,理智谨慎,纲纪如山……
但除此之外,亦有惺惺相惜的反常兄妹。
二十余年之间,一个从未如此卑微妥协,另一个从未如此温柔善解人意。
许是临近边境,身在军中,在国与国的战争中徘徊,看淡生死的同时,又重新审视了性命的价值与意义。
他们身体里存着同样的骨血,有着相同的信仰,做着相同的梦。
此刻,两人足矣比肩,相持相携,共同在这寒风中走向灯火更盛的地方……
——
行至中军帐,两侧站岗的守卫笔挺如若临冬不凋的松柏。
受过底下人亲切尊敬的问礼,舒棠舒熠踏入帐房中。
如此,虽看上去还是兄妹共处一室,但又和在她房中有所不同。
中军帐是布阵之处,属整个驻区最光明正大的地方,且一路受人注视着,门口有人把守,两人又是亲兄妹……
想来再避嫌,应也无外乎如此了。
舒熠搓了搓冰冷的手,见舒棠熟门熟路找地方坐下,自己则绕到炉边,吹起还未燃透的炭火。
这是个精细活,力气大了小了都不行,风过软过硬都不可,只有带着那股巧劲儿,才能激起炭中隐藏着的火星。
他把控有度的吹了几下,顿时,表层化为灰烬的炭球内芯乍起火光,逐渐向外蔓延起余温。
舒熠夹起两块新炭小心翼翼贴在两边,抽空转头对舒棠道:“冷的话就凑近点,等过会炭尽数烧热就暖和起来了。”
“嗯。”舒棠乖巧点点头,眼眸被映照着,闪烁出晶亮的光华。
沉浸在二哥前所未有的和顺与关照之中,她内心也像是被炭盆温暖到,合着夜里的多愁善感,情绪翻涌,难以自控……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一股脑将全部经历从头至尾讲了一遍。
自舒父封王离京,遇刺而返,舒熠留在边境没有跟着回来,两兄妹分离。
后来她心情不佳,几次三番闷声折磨贺嘉遇,这才得以参军,带着太傅家一儿一女,共同前往昱城。
其间,她着重罗列出自己在昱城与谁发生冲突,以作铺垫,继而引出袭营遇刺事件。
讲到这,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二哥面容立刻正色起来,整个人周身气流都显得格外凝结。
根据舒棠自己的分析,外加她转述了冯校尉说的话,舒熠于炭盆边张开手掌翻覆烤着火,若有所思:“我觉得你说的没错,袭营之事绝非偶然,而是有人想借敌国袭营掩人耳目,真正目的是趁乱杀掉你。”
“能让敌国甘愿派出上百号人来袭营,说明此人定与敌国将领关联密切,深受信任。”
“另外,他还知晓昱城驻地的方位。依我判断,这人要么在驻地当中,要么……便是更加位高权重的人,安插了小眼线在你周围。”
“但不管怎样,有一个因素是不可忽视的!”舒熠猛然挑眸,黑色瞳仁中尽显锋芒与锐利:“那就是……这个人,一定和你有着血海深仇!”
舒棠被他吓得一激灵,连忙双手在屁股后搬着自己的小矮凳,双腿挪蹭挪蹭地凑到他旁边,伸手跟着有一搭没一搭的烤火。
舒熠见她此般,不由笑笑:“别怕,在咱自己家的地盘,有我和海大哥呢,必会护你周全的。”
“唔……”舒棠皱着小脸咕哝一声,不悦的低低抱怨:“我倒不是怕,就是……人家都迫害到头上了,我们却丝毫找不到线索,拿他无可奈何,不窝囊吗?不生气吗?”
她灵动明艳的面庞在黑夜中,被炭火微弱的光亮晃着,更为动人。
看向二哥,微蹙起眉,她压低嗓音:“可是二哥,你知道吗?出了这事后,我第一时间虽是余惊未散,自觉岌岌可危,但事后想想,我竟期盼这幕后之人害我第二次!”
“嗯?”舒熠听着听着眼睛一瞪:“疯了?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舒棠锤他:“不是!”
“因为这事,让我猛然回想起之前父亲被诬陷通敌叛国,还因此被皇上免去职权,派往战败之地当王爷,受尽屈辱,最后还落得个遇刺的下场。”
“通敌叛国,联合敌国袭营,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看,你不觉得很蹊跷吗?”
“而且当初父亲被诬陷,直逼皇上最忌惮的底线。出于事态紧急,只能拉永安侯府出来垫背,最后整件事以舒澜妒忌,连同其之前掌管过粮草的父亲串通,得以定罪。”
回想起种种不愉快的往事,舒棠长叹了口气:“虽说当时解了父亲的燃眉之急,也搞垮了永安侯和舒澜这两方劲敌,但再怎么说他们都是任人利用的刀,并非持刀之人。”
“时至今日,背后真凶做得太过于滴水不露,藏起来一点马脚都揪不出,所以……我才会希望他继续下手。”
“正所谓做多错多,只有在频繁的事件推动中收集线索,我们才有机会一点点拼凑起细枝末节,组成证据,揪出那个幕后真凶!”
舒熠很不理解她的思维,半关切半数落道:“什么歪理!做多错多?你要知道这种事发生的多了,每经历一次,你就有一分丧生的危险!比起找出真凶,我倒更希望你平安无事!”
定定瞧着点燃的炭火,偶有细小炭灰夹杂火星飘舞在空中,她嘟嘟囔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哎?”还没等她说完,舒熠恍然一惊,反问于她:“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两个小徒弟……什么东南西北的,为什么要拜你为师?又是什么时候待在你身旁的?可是袭营之后?”
舒棠抬起头,双手连忙做打住状:“等等!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请停止你的怀疑!”
“嘁。”二哥翻了个白眼:“幼稚。”
“你啊,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这才认识人家几天啊?叫几句老师就把你给俘获了?”
“要知道他们探子,个个都机灵且油嘴滑舌得很,你根本斗不过!”
舒棠打掉他比比划划的手:“闭嘴!什么探子?哪儿跟哪儿啊就探子了?说的好像已经定罪了一样!人家分明都是挺憨厚本分的孩子!你别那么狭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呵?我小人?要小人也是他们小人!我堂堂舒熠……”
“狗屁!什么堂堂?我才是棠棠!你不是!”
“你还棠棠?我看你就是个冤大头!被人卖了还给人倒数钱……”
“啊!”争吵之中,舒棠突然烦躁,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大声尖叫:“真讨厌!”
“你更讨厌!”
“你讨厌!”
前几刻还一片温情,结果没维持多久就又打回原形。
两兄妹如同幼稚鬼般在中军帐吵架,引得门外的两个守卫都忍不住栽耳朵偷听。
“行了!你先别在那言之凿凿的!”她拔高音量,一嗓子中断争吵:“还说我容易被俘获?那你呢?你不是也无条件相信别人?”
舒熠短暂怔住:“我信谁了?”
“记得在京中时我就同贺嘉遇说过,我怀疑这前前后后所有事,包括父亲被陷害,都是……”
话还没等说全,一股迎面袭来的寒气打断她的言谈。
舒棠抬眼看着那个刚走进来的人,余下的话咽回肚子里,闷闷白了他一眼,随即转过小身子专心致志烤火,谁也不看。
海戎满脸的笑意在外面没有冻住,却在温暖的中军帐里凝结了。
“小棠……”他甚至连动作都还停留在掀帘子进来的阶段,一脚迈在前面,一手举在旁边。
他满脸无辜,用眼神向舒熠求助。
说好的小妹慢热,只要用心温暖她,就能慢慢被接受呢?
怎么感觉温暖着温暖着,小妹对他的态度反倒比之前更恶劣了?!
不去管旁边两人做了什么眼神交流,舒棠坐在矮凳上,将手肘放在腿上,用手顶着下巴。
她在思考……
除了海戎,以及她几次三番出言辩护,但心底还是动摇了的东南两兄弟。
或许还有另一个她忽略掉的凶手——林知忆。
虽然舒棠自己也知道,这个可能性应该不大,毕竟她一个公主,应是无法做到这样手眼通天。
但鉴于舒熠适才所分析的“血海深仇”,她想,防人之心不可无,林知忆这个选项,确实应该被加到怀疑的对象里……
经过中军帐一番交谈,结束后她回到自己的营房,借着灯烛的光亮连夜给皇后姐姐去了封书信。
在闲话家常之余,舒棠衔出正题,希望皇后替她在宫里多留意,帮忙找一些她力所不能及的线索。
书写完,她爬上床榻,怀揣心事,一夜浅眠……
——
恍惚又是一月过后,时日推移至腊月。
临近年关,真正滴水成冰的季节,边境只会比京中更冷,冻得人手脚又痒又痛。
营房里正处于睡梦的舒棠被外面的动静吵醒,她起身穿好衣装,揉着眼睛打开房门。
“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雪白刺眼,她连忙用手臂遮住,待适应了那股光线,才逐渐把手臂移开。
原来,是下雪了……
只见驻区的兵卒忙忙碌碌,往返清理积雪,储备粮草,队形却格外井然有序。
她踏出房门,刚想着撸起袖子和大家一起忙活,连带偷奸耍滑,玩几下新雪。
就在这时负责通讯的小兵不知从哪冒出来,突然从天而降,出现在她眼前:“舒小姐,有您的信。”
把她堵在门口,舒棠接过信,“哦”了一声,紧接着又转身回去拆信。
小心裁开边缘,将其展开……
是皇后姐姐的信,这已经是她自寄信初始,收到的第三封信了。
随着两人恢复联系,你一言我一语便又重新热络亲密起来。
舒棠好奇她和皇上的近况,白姐姐好奇她身为女子,作为武将在边关的种种奇妙境遇……
两个骨子里隐约有一丝相同的女子,彼此很容易一拍即合。
面对她的请求,白玉绾也表示定会竭尽全力的帮她。
与此同时,正在舒棠身处定兵山期间,边境的暄城昪城接连失守。
自此,边境五城无一幸免,皆落入蛇国囊中。
帝王得知后盛怒,听闻摔破了鸿宁殿无数的茶盏,用奏折砸了好几个军机大臣的脑壳……
随后,一道带着威压的圣旨颁下,派遣新任三军统帅叶初尧前往边境。
日前两军会面,京师精锐的储备军此刻正驻扎在定兵山脚下,主将叶初尧也身在其中。
经过一天的修整,临近夜间,前方传来了叶大将军请求会晤的消息。
舒熠有心为难他,刻意怂恿海戎迟些给他回话。
可这位大将军心态似乎很平和,等就等,不急不躁,全然没有喊人过来催的意思。
后来好不容易等来神策军这边松口,叶初尧带着两个近身护卫上山。
冬夜山路难行,下了雪更是举步维艰,他偏是一步一步攀了上来,且见面后对此绝口不提,半点都没抱怨。
舒棠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新的所谓三军统帅,兵马大将军。
他……似乎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比想象的英俊,比想象的年轻,没想象中那样锋芒毕露,更加没有预想那样嚣张强势。
他谈吐十分儒雅谦和,样子完全不像是武将,反倒像舒武极贺嘉遇那一派文官。
在两军首领交谈之际,舒棠在暗中一直歪着头瞧他。
嗯……不争不抢,该倾听的时候就安静倾听,偶尔会跟着点头。该发表言论的时候便有条不紊,逻辑清晰的发表简短意见,声音轻,但吐字清晰中气足。
这个人可谓是肉眼可见的优秀,且很有作为!
但碍于舒文渊的缘故,舒棠和舒熠偏是对他抱有一种莫名而来的酸气,总是暗中打量,阴阳怪气,散发着若隐若现的敌意。
叶初尧很聪明,他又怎会察觉不出?
可即便心知肚明,他却依旧平和温顺,位居三军统帅,一点架子都没有。在得知舒熠是舒文渊之子后,满心都是赞赏和尊重。
半柱香时间过去,简单的彼此初识结束,反正来日方长,日后慢慢磨合即可。
他笑着对舒熠与海戎颔颔首,余光瞥到暗处的舒棠,不禁回过头。
“小丫头?为何一直盯着我?”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舒棠徐衍弥月织星更新,第 71 章 第七十一章 初尧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