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不是经常有那样的事嘛,在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有人呼喊自己,可当强迫着自己彻底清醒后才恍然发觉,原来只是个较为真实的梦……
她皱着眼睛来到帐子的边缘,在真切的看到那道小黑影时,方知晓外面确实有人,便不耐烦的随口一问。
从她轻拖的尾音中听出了慵懒和疲倦,帐外之人身形略微一怔,随即立刻回过神来,继续压低声音扭扭捏捏说道:“是我……时南,姐姐方便出来说话吗?”
时南?谁啊?从来没听说过。
舒棠眼下困意正浓,边听边打着哈欠。那种无法抑制的乏累与烦躁几经磋磨拉扯,将她的脾气搅和的一团糟。
想想素不相识的人以及未知的应付与纠缠,又回头看了看铺得舒适安逸的行李被褥,她眉心一紧:“不方便,有什么事改天再说。”
“哎,等等!”时南忙乱地凑上前一步,无奈被帐子拦了回来,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原地转着:“我见姐姐被指挥使罚禁食,两餐滴米未进,怕姐姐饿坏,晚饭便偷偷留下了两块饼。虽说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但好歹能填填肚子。”
“我不会耽误姐姐太久的,只是来送饼,等姐姐出来拿了饼,我即刻便走。”
好嘛,一口一个姐姐叫着,嘴倒是怪甜的。
不过就算心里暗暗嗤笑着这小子油嘴滑舌,另一边,舒棠还是被感动到了。
即便在她眼里,嘴甜没有半点用处,被叫几声姐姐不会头晕目眩忘乎所以。
至于那些干粮更算不得什么稀罕物,说难听一点,照她自小到大的吃食对比,简直是连猪食狗食都不如。
所以,究竟是什么感动到她了呢?
她想,或许是那份将她放在心上的情分吧。
不在于叫了几声姐姐,也不在于留了粗谷饼还是珍馐美馔。
而是对出身艰苦到吃不上饭的人来说,在他得到一口粮食时,还会记得有人挨罚一整天没有进食,一省再省,从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份额里留一些给她……
舒棠隔着营帐的帘子,抿抿唇,短暂思虑后,抬手撩开帘子,微微弯下腰走了出来。
等在外面的时南原以为舒棠不会出来了,眼眸一垂,略显失望。
忽然,迎面涌来一阵香风……
那种香气并非出自胭脂水粉,反倒是一种极其自然的体味,像是由汗水挥发出来,不经意的飘散在周身般。
可这气味却并不咸臭,而是种幽微的清香,舒棠自己察觉不到,只有周围人可以捕捉,甚至会觉得有些好闻。
时南沉浸在香气中,略显失神,待再次回过神时,舒棠已站到他面前。
她漂亮的眉眼打量了面前男孩一番,点头道:“原来是你啊,我记起来了。”
眼前这不就是自己曾让过一碗米汤的少年吗?只是当时她不知对方的名姓而已。没想到小小年纪,他竟有如此的报恩之心,当真是让人欣慰!
时南从舒棠口中听到这句话,开心的笑了,展开手中一块棕黑色的布,左左右右的掀开好几层,这才露出里面的粗谷饼。
刚打开,让舒棠看了一眼,紧接着他就做贼般再次用布裹了起来,还四下张望一番:“姐姐快收起来,待回营帐再慢慢吃,可莫要叫谁看到才好,否则又该惹麻烦了!”
“说来说去,还是那指挥使愚钝!姐姐的提议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咱们听了都觉得有道理,可他偏偏脸上的肉一横,存心找茬,竟还罚禁食!”
“姐姐别往心里去,他啊!是自觉得不如姐姐,这才恼羞成怒!像这样才不配位的人迟早会败落,姐姐则相反,有本事的人会越走越高的!”
舒棠被动接过时南递过的布包裹,听着他口若悬河的吹捧,虽觉得这孩子略显圆滑,但好歹他是捧对了地方。
得到肯定的她心下自然欢喜,脸上映着笑。
正当两人交谈之际,另一侧猝不及防杀出道身影。原本风风火火,可在见到舒棠和时南的瞬间,脸色一变。
少年天性漠然,好不容易生出这个想法,经过反复思量后终于付诸行动……没想到,却被旁人抢了先。
看到她臂弯里的布包裹,隐约见得其中圆形的饼状轮廓。时南则是殷勤热心的站在她身旁,两人一副亲近熟络的模样。
冬青耷下眼,微微拧着浓眉,转头企图离开。
“小冬?”舒棠叫住了他:“你是来找我的吗?”
少年停住刚迈开的脚步,自垂下的左手可以看清,有两块粗谷饼就那样牢牢被捏在掌中。
冬青没有回头,淡淡说了句:“是,不过看样子你好像也不需要了。”
“我需要啊。”舒棠答的理所应当:“我饭量很大的!只要是你们惦念我,为我拿来的吃的,统统来者不拒!”
倔强内向的少年背对着她沉默片刻,最后终于转过身,两步走上来,将饼放在小布包裹上。
冬青这孩子一向寡言,没那么多机灵话,人又长得干枯瘦小。
不过虽瘦小,性子却极坚韧顽强,往不好听了说就叫犟,一身难啃的硬骨头。
舒棠其实并不喜欢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干什么都梗着脾气,劲劲儿的,多麻烦啊!
可面前的少年似乎是个例外。
他本性是善良的,而且内心底存有那份火热,只是碍于身世经历等舒棠不了解的原因,才将那些善意限制封存在内心深处,无法表露。
与其说不愿表露和不舍表露,他更像是不敢表露。
保不齐是曾经受到过什么伤害,生怕自己满腔善意被辜负,乃至利用,所以才变得很敏感孤僻,像只小刺猬一样。
这样的人要么对谁都不真心以待,可若真是动了念头,将会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毫无保留。
说来,此次冬青突然热情,目的不算完全纯粹。
毕竟他一个那样性格的人,凭什么对舒棠就如此特殊?刚与她相识就一见如故?觉得她与众不同?
哪有那样的好事……
说实话,此番他之所以能主动示好,还在一个人吃都不够的份例中省下两块饼,完全是因为那日训练场与陈家兄妹的比试,以及听到了她对指挥使说的那番话。
冬青逐渐觉得,兴许士卒们私下里议论的是错的,自己对女子固有的成见也是错的。
舒棠可能真的不是娇生惯养又柔弱无用的官家小姐,她的身手和思维方式冬青都见识到了,对于一个想拼命爬上去的人,依附她,远比独身在这昱城大营中更容易。奇快妏敩
于是在晌饭的时候,他刚想咬上粗谷饼,脑中猛然闪过舒棠受罚禁食的事。
抿抿唇,吞咽了一口,他终还是将饼偷偷藏了起来,待到晚饭的时候也如出一辙。
冬青并没有时南那样机灵精细,还知道找块布包起来。
他就那样藏在怀中,反正这饼无甚油水,又干的像块石头,就算揣在怀里也丝毫不影响冬训,更不耽误吃。
可到了舒棠这里,用布包裹着的她尚还得想想这布干不干净,何况直接揣在怀中,又用手拿来?
面对着饼犹豫一番,她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妥协了。
再怎么说是两个孩子的心意,无论洁净与否,都是省了两顿,从晌午一直到晚上省出来的。
她脑中略微一动,把手伸向四块饼:“这样吧。”
“你们两个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连着两顿不吃可不行。心意呢我领了,饼你们各自拿回去一块,就当是一人为我省下一块,好不好?”
两个少年谁也不说话,一个根深蒂固的倔强,给了就是给了,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另一个看看她,又看看饼,有些犹豫。
舒棠见势索性直接动手,边强势的说道:“行了,既然你们把饼给我,那就是我的饼。我的饼由我来做主理所应当。”
“这个给你。”她从小冬的饼里拿出一个塞给时南。
紧接着,又从时南的布包裹里拿出一个给小冬:“不是还给你们的,而是我的四块饼,分给你们一人一块,怎么样?不准备谢谢我吗?”
冬青抽了抽眼角……时南也一副无可奈何的笑。
看吧,她总是这样,原封还给别人不容拒绝不说,还要得寸进尺,额外骗两句谢谢。
时南捧着饼笑得灿烂,依旧嘴甜:“谢谢姐姐!”
“……谢谢。”小冬也低低哼了一声,然后道了句谢。
不过倒并非是不屑和赌气的哼,而是觉得这个比他大的姐姐,竟如此天真好笑,怕自己笑出来,从鼻腔溢出的一道余音罢了。
此时,层云迷蒙掩住半边银月,篝火时而燃得劈啪作响。
账内鹭屿酣睡,账外三人其乐融融。
就在分饼大业尘埃落定后,两位少年思量着想要各自离去……这时,不远处营帐后猛地涌现大量火光,一个五人小队大步流星向几人的方向赶来。
其中有人手举火把,有人端着东西,由于光线过暗难以分辨,总之是来势汹汹。
时南脚下一慌,瞬间退了几步,将饼藏了起来。
直到这时,冬青和时南都以为是事情败露了,指挥使下令禁食,自己却违背军令给舒棠藏了吃的。
依照入伍时每人背诵的军纪,违背军令的下场是……斩立决?!
时南腿软,差点当场栽倒过去。
正当两人眼一闭,心道完了的时候,五人小队为首的那个凑上来,两只手握在一起像哈巴狗乞讨一样小幅度前后晃啊晃,笑得谄媚:“这位?这位就是舒小姐吧?”
“是。”舒棠也是疑惑的,微微将眉心拧起,不解答出一个字。
在得到回答后,那人显得更激动了,既讨好又惧怕,连连赔罪:“还请舒小姐饶恕啊!是我们这些小的有眼无珠,不识您身份!您身子骨娇贵,没给饿坏了吧?”
“关于赏罚,那都是杜指挥使的意思!咱们伙伍地位低下,向来都是听上面意思,这才让您……您说说这事闹的!”
将舒棠愈渐冷漠厌烦的神色收入眼底,伍长连忙调转话锋,回头将身后人往上带:“来来,都上来!”
“您看看,这都是新出锅的!怕您吃不惯,小的们还特意快马赶往城里,把铺子老板喊起来兑了细粮,又从农户那里买了鸡。”
伍长眼睛闪着光,边说边搓手:“大晚上的实在仓促,没什么好材料,您别怪罪,待早上我立马去骑马采购!您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舒棠心里略有一丝丝烦躁:“就让我和其他将士吃一样的就好,不必特殊化,否则我来军中的意义岂不是变了味?”
话说完,伍长脸色一变:“呦!那可不行!若真亏待了您,那位大人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大人?哪个大人?”舒棠眉毛微挑。
伍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着说着,忽拍了下脑门:“就,校尉大……哎呀!瞧我这猪脑子!”
“由于夜深,校尉大人听闻您受罚虽气恼,但不便长途跋涉亲自过来,于是便差了手下,命我们好好给您做顿吃食,这还有一封信。”
接过伍长毕恭毕敬递过来的信,舒棠心中疑惑更盛。
那人当真已经闲到如此地步了吗?堂堂校尉,时刻留意着她吃没吃饭?还威胁人家伙伍,要扒了人家的皮?还给自己写信?
不应该啊!按理说自初入军中,那校尉受命带她进昱城大营打点,除此之外两人没几个交情,他何故于此?
舒棠脑中困惑,边怔怔目睹着伙伍一干人等鱼贯而入,将餐食送到帐中,紧接着伍长带人识趣的离开,身影渐行渐远……
冬青和时南被这阵仗晃愣住了,没有反过神来。
她便理所应当礼让两人:“别愣着了,一起进去吃吧?”
“不了不了,这是军中给姐姐的待遇,我们不敢……”
话还没说完,舒棠俏眉一立,不悦道:“我受罚,你们给我留饭,现在我用我的来回报,礼尚往来,不行吗?”
“不要叽叽歪歪的,都给我进来!”
出于几种原因,有的意图亲近,有的怀揣目的,或许也有几分对佳肴的垂涎,两个孩子被舒棠唬得一愣一愣的,老老实实跟着进了营帐。
这么大动静之下,鹭屿也醒了,小丫头熏着饭菜的香气,挠挠头,睡眼惺忪对三人道:“这是怎么了?睡得正香呢……哈”
还没说完便打了个哈欠。
舒棠过去拍拍她:“从家中骤然来到此地,衣食住行落差巨大,近些时日大家都没有吃好,刚巧有人送来吃食,虽比不上家里,但好歹算是个改善。”
“你去叫上云屿哥哥吧,轻些,别张扬,就说找他商议点事。”
鹭屿乖乖点头,爬起来走出营帐。
由于入冬气温愈渐清冷,军中又不比自家榻上安稳,她们睡觉向来都是和衣而睡,没什么避讳,从被褥里出来直接就能往出走。
在鹭屿去叫陈云屿的间隙,舒棠依次打开几个扣着的菜碟以及汤盅。
因为帐子里没有桌案茶几之类的东西,盛放菜碟汤盅的方木托盘只能直接放在地上。
即便其他营帐都是五人十人,舒棠和鹭屿两人住一帐,那也只是因为整个大营只有她们两位女子,并不代表在这方面就特殊对待。
两人住的依旧是底层兵卒的帐子,没有陈设,简单粗陋。
然她却不太在意这些,既然选择来营中,注定就不是来享福的,帐子能睡觉便足矣,其他的什么都不需要。
不然她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好吗?别说想要几个陈设,家中的稀世珍宝光是用看的,几天下来都看不全。这样长大的她又怎会纠结于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呢?
所以投身军中,融入环境,她适应的还不错。
见眼前这毫无水准可言的鸡鱼,白粥,依照寻常准要往死了挑嘴!可现如今她居然吞吞口水,觉得……还不错?
给自己盛了一碗稀粥,熬得不怎么样,好歹算是熟了,不硌牙,挺好。
她把碗放到自己跟前,对两位少年道:“过会待陈家二哥来了,大家自行用食,想吃什么自己夹。还是那句话,你们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吃些鸡鱼身子骨能更强健,长高个儿。”
“在我这别晃那些虚招,我这人就这性子,直来直去,讨厌假客套,若真是为着面子让来让去,拘束着,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说完,她起身燃起帐内的烛火,撕开信封,将信取出,再顺着叠起的痕迹将信笺舒展。
看着信,脚下缓缓挪动,坐回原位。
借着跳跃的灯烛之光,她细阅信笺内容。读到一半不禁鼻头一酸,眼眶也逐渐湿润。
听伍长那话,舒棠原以为信是校尉给她的,直到她看到信的内容,这才知晓……原来是他。
熟悉的字体出现在眼前,催得那股思念愈发浓烈,最后逐渐透过字里行间,溢出纸张,将她层层包裹缠绕住,如同他犹在身边环抱着她,甚至隐约可以回味出那种温热的体温……
他信里写道:
棠棠吾妻,近日可好?
因京都与边境属实遥远,恕不能及时得知你的消息,并传信给你。无奈,唯有自你出发之时将信一同送出,如此,待你抵达后便可立即收到这封来信。
既摒万难投身军中,必要坚定信念,顺己心意,一往无前。
家中一切安好,由我照看岳父岳母,你于边关行军专注,勿挂念。
然,话虽如此,也莫要全然将我忘于脑后,记得要偶尔念及我。我亦会如此,不过并非偶尔,而是时常。
另还有一事,恐你在边境艰险良多,京都昱城两地通信又极为不便,你有何遭遇,待我知晓怕已是半月后,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遂嘱咐冯虎代为关照。除据实相禀之余,遇事若急迫也可替我决断,护你周全。同样,你遇难也可去寻他帮忙。
提笔之际,本有无数牵肠挂肚,思绪绵长。怕引你伤情,便止于此,千言万语归为一句:独身在外不易,定要照顾好自己。
虽相隔万里,莫要害怕,尽管去做想做之事。有为夫在,安心。
落款:夫贺嘉遇
纸张下面最左和最后还各自画着柴火棒小人,用一根弯弯绕绕的线连在一起。
——
捧着信,舒棠将它贴在身上,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身旁的时南见状立即明白她是想家了。
看看眼前的餐食,回想了下伍长谄媚惧怕的态度,他若有所思点点头。
果然!还是背景深厚的好处,在大营里仅凭上面的一句话,就可以横着走。
许是献殷勤,许是吹捧,又或许是感慨,他看着舒棠那张脸,叹道:“舒姐姐,你爹对你……可真好啊!”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舒棠徐衍弥月织星更新,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撑腰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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