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鹭屿就不一样了。
分明没出发前还满腔的凌云壮志,待真正身处其中,即便没闹开大小姐脾气,私下里也是哼哼唧唧的不满,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好!
不过所幸她远没有寻常京都贵女们那般矫情。
再怎么说都是自己选择的路,刚迈出一步便叫苦连天?那多没面子!
以她的个性,就算是为了怄那口气,也必定不能轻易低头!任其贫苦还是艰难,咬牙忍住便是!
可能正因她那种咬牙忍住的态度过于明显,晚饭时,几人围坐在地上,啃着饼子的舒棠瞄了她一眼,费力咽下口中食物,继而问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没什么。”鹭屿吸吸鼻子,撇起嘴捧着自己的饼子,垂头装作若无其事的吃着。
舒棠本还想继续追问,岂料不经意间被饼噎住了,猛然咳了起来,边咳还边用拳头轻轻捶着。
也难怪她会噎住,军中的干粮是由几种粗谷混合玉米面糊制成,其中有的谷物可见完整颗粒,还有的连外壳都没脱干净,吃起来硌牙不说,咽下去时又有点划嗓子。
见舒棠噎住,同围坐在一起的新兵少年忙递过米汤,让她喝下去顺一顺。
望着那破旧的陶碗,以及稠却没有半粒粥米的汤水,就算知道对方是好心,她也接受无能。
强扯出笑意用手掌在虚空挡了一道,她费力吞下粗谷饼,隐约觉得从喉咙到胸腔一整条都被划坏了,刺刺的很不舒服。
少年十分热心肠,虽没递过来第二次,但口中依旧倔强的强调着:“刚盛好,还没喝过呢。”
“我知道,谢谢你了。”舒棠感激之余还带有些许惭愧:“不过我不太喜欢吃稀的,我吃这个饼就好。另外如果你不嫌弃,我这碗可以给你,也是刚盛来的,一口都没有动。”
嘴上虽那样说,实则不喜欢吃是假,难以入口才是真。
从前在娘家或是丞相府的时候,鸡汤、羊肉萝卜汤、菌子汤、甜汤等等,她每天都要喝许多各式各样的汤汤水水。其中有的香醇有的鲜美,还有的甜润……何来不喜欢一说呢?
只是眼前这碗米汤太过于一言难尽,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致把它送入口中。
味道如何暂且不说,首先舒棠爱干净,单是这器具就过不了她心中那道坎儿。
大家手中的陶碗并不属私人固定物品,每次都凭运气随手领用。上顿你嗦,下顿他嗦,连洗不洗都是未知数,放回去没多久,下一顿的放饭便又开始了。
待再次领用时,谁也不知道手中拿的碗已有多少人用过,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而且盛放米汤的桶,以及用来舀汤的勺子看起来也脏脏的……
边境大营中所有的所有,都在强烈的刺激着她的感官!
舒棠明白,现今身处于此,从始至终都是自己的意愿,没人逼她。
作为军中一员,最不该的就是矫情,若这也嫌那也嫌,还不如回家当她所谓的丞相娇妻。
可是道理谁都会说,要真让一个披绫罗锦缎,□□米细粮长大的孩子猛然骤降到如此境地,能适应成舒棠这样,已经算是很优秀了。
何况她又没全然不碰吃食,只不过“洁净”是她的底线,没那么容易跨越过。
所以她选择了看起来好一些的粗谷饼,暂且忽略掉制作过程,反正眼不见心不烦,至少看上去没让她心里犯膈应。
至于那米汤,在场都是人手一份,她无从拒绝,这才无奈领了回来。
本打定主意不喝,但扔掉未免又有些可惜。
边境军中粮食稀缺,浪费实乃大错,刚好她见身旁少年不排斥,便随口一说。
原是不以为意的一句话,想着他必定会婉拒。毕竟米汤嘛,还不如白粥,里面连点粮食都没有,谁会稀罕?
哪成想约莫十四五岁的男孩动作一怔,连忙转过头问她:“真的吗?”
他这反应倒是把舒棠晃得有些发懵,脑中空了半拍,方回答他:“嗯,是的呀,你若吃得下便给你吧。”
随着她话音的落尽,周遭围坐在一个圆圈的其他人皆沉默了,先用怪异的眼神瞧瞧舒棠,转而又羡慕的望向端着两碗米汤的少年。
她不禁纳闷,不就是碗米汤嘛!又不是龙肝凤胆,至于看重成那个样子吗?
还没来得及想通,鹭屿凑过来,两人彼此靠在一起,小丫头偏过头对她说:“姐姐好像对这里适应的还不错,不会觉得艰苦吗?”
舒棠摇摇头,声音很轻:“我自小没少跟随父亲兄长在军中吃住,习惯了,所以还好。”
好才见鬼!纵然军中条件不比家里,但舒家接手的军营个个兵强马壮,其中原因之一正出在这伙食上,水平远不是昱城所能比的。
人家是顿顿双主食,粗细搭配,三日见小荤腥,半月有正经的肉食,素菜及咸菜更是顿顿都有,更甚夏秋时节还会一月发放一次鲜果。
舒文渊说,那样养出来的兵将身子骨才棒,禁得住强训,握得稳刀枪。
可回过头再看昱城这伙食……两口粗谷下肚,一碗稀溜溜的米汤灌下去,再吃上两根齁咸齁咸的萝卜缨。
说句粗鄙的,这点玩意进肚后,一趟茅厕就尿得干干净净,肚子里什么都不剩。
紧接着强撑饥肠辘辘训练,乃至上战场……
舒棠现在总算能明白,自己父亲当初是怎样带着边境五城的兵将屡战屡败的了……
她哀叹一口气,吃完粗谷饼,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碎屑,背起手准备在营地里走走。
鹭屿见势小跟屁虫一样捏着自己的饼,跟在后面:“姐姐去哪里呀?”
“随便走走,消消食,不然这东西难消化,过会儿腹中肯定不舒服。”
鹭屿边嚼着,边看手中的饼,重重点头:“嗯!那我也去,边吃边消化!”
舒棠笑了,没多说什么,任她跟在身旁,自己则很安静的,极缓慢的在大营之中踱步。
当下正处晚饭时分,营中所有人皆聚集于此,除去昱城驻军中几个举足轻重的将领,其余新兵老兵全部在偌大训练场的空地上,各自用食。
随着两位姑娘走过,周遭绝大多数人的视线都被她们所吸引,眼神里藏着诸多意味不明。
其中有迷惑不解、单纯看个热闹、惊艳感叹,亦或是难以言说的龌龊念头。
对于这群乡野之人来讲,舒棠和鹭屿这样的女子,无疑就像天上的仙子般,从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们时常混在男人堆里,猛然见到如此绝色,一时间有些想法也属正常。
但想法归想法,想过后即可打消,倒也还算不得真正的歹人。
就怕有些人色胆包天,不知天高地厚的试图一亲芳泽……
纵然有不少人都听说过京都三人组大有来头,奈何这群人出身差,眼界窄。什么京都,什么权贵,在他们那里只是个懵懂生硬的词,根本没有任何事物以作参照。
不像是舒棠他们,一想到京都,脑中便会勾勒起繁华热络,玉宇琼楼,燃灯百里的景象,无处不彰显着天子之城的威严与震撼。
再提权贵,心下自生出一套体系衡量。
例如身居几品,文官武将,与谁交好,连父系母系,夫家或是妻家,兄弟姐妹与谁家结了亲,相互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这些势力错综复杂,每个身处其中的人却都了然于心。
可眼前这些人不同,他们在边境长大,与生俱来便被定格住了格局和眼界。
他们所见所闻最威风的,无非就是县官,再不然哪家开铺子的老板家中有些金银,这两者在他们眼里便是顶天的“权贵”了。
若要知晓眼前人的身份,其父亲曾是武将之首,夫君乃百官之最,叔父为皇帝良师,连侯爷都眼睛不眨的搞垮了一位,还带着太傅家的儿女混军营……
不知他们该作何感想?
所幸无知是福,一众小伙子老头子什么都不懂,依旧可以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聊得欢快。
小伙子们是近期新征上来的兵,因前些时日征战良多,军中兵将短缺,便上下两头放宽了征兵的年龄要求。上至三十几的壮年,下到能拿得起刀枪的十一二岁少年。
而少部分的几波老人,四五十岁左右,有些两鬓斑白的简直不敢让人去猜他的年龄。
那些,过去也是年轻力壮时入伍,一晃过去几十年,熬着熬着,便从嫩芽熬成了枯枝……
舒棠啧啧的摇头表示惋惜,边放慢脚步,细细听着他们闲谈的内容。
“你哪个县的?”其中一个壮年捧着碗问道。
“桐县,你呢?”
“我是你隔壁县的!”
“哎!巧了!那咱俩是一个县的。”另一人凑过来,加入闲谈。
“你们县也不景气啊?”
“可不,都要活不下去了,否则咋会把脑袋栓裤腰带上,跑来这地方?”
舒棠听着这些话,眉头略微皱起,脚下向前迈着,若有所思。
“我之前做木工,勉强能吃口饭,你干啥的?”这又是另一拨人。
“诶,还能干啥,种点田,连租子都交不起,老婆也跟人跑了,剩我光棍一条,想想活着怪没意思的。后来听说征兵条件改了,岁数大点的也行,我一咬牙就来了!混日子呗,左右比自己讨生活轻松。”
“你们还算好的,一个能混口饭吃,一个还娶到过老婆,我呢?当过小摊贩,捞过鱼,种过土豆,干啥啥不成,没办法,来这吃口现成饭吧。”m.xqikuaiwx.cOm
舒棠眉头越皱越紧,心想,就算民间生活疾苦,他们的处境和遭遇确实值得同情,可……都来混日子也太离谱了吧?
“小子,你看你豆芽菜一样,到十岁了吗你?咋还来当兵了?”
小男孩捧着饼,一脸冷漠淡定:“没啥,家里孩子多,养不起了。”
“还有这老白脸儿,你呢?你之前是做啥的?”
“我啊,算卦……”
舒棠当场就要一口老血呕出来。
不过这些人可不管她的崩溃,继续七嘴八舌,自顾自议论着。
“这样说来,大家都是苦命人,外面的日子太难了,在这里面好歹能吃上饭,往后咱们就互相帮衬着吧,活的还能轻松点。”
“行,我就指望着能少训练,别打仗,等混够年头要是能领了银子出去,那就真谢天谢地了!”
“想出去怕是有些难,但别训练别打仗,整天像这样到点发饭,属实再好不过了,哈哈……”
舒棠和鹭屿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眸中捕捉到一丝无奈。
——
吵吵闹闹的晚饭过后,夜幕降临。
她与陈家两兄妹进军营的第一天,正式宣告结束。
认清了设想与现实,看到了从前未经历过的民间疾苦,挫败了一些孤勇,但同时……也升腾出另种从未有过的念头与决心。
舒棠被安排和鹭屿共用一个帐子,军营中唯此两个姑娘,之前又有人特意嘱咐过要悉心照顾,昱城这边不敢不从,还加派了巡逻兵轮班守夜,在守着大营的同时,重点关照两个姑娘的帐子。
陈云屿就在她们不远处的帐中,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两人,他半夜睡得不沉,若有什么事,喊一嗓子他立马赶过来。
入夜,吹灭蜡烛。
营地外燃着火光,账内昏暗暗的。
舒棠平躺在席地而铺的褥子上,双臂分别伸在两边,双手枕在头下。
夜晚总会带给人恍惚感,令她觉得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
昱城的大营与她设想的不同,与舒家军更不同。
她默默安慰自己,军纪懒散许是新兵的缘故,在没经过训练之前,大家理所应当都是普通人。若她不是出身武家,自小习武,可能也会同样散漫,弱不禁风。
好在明日就要正式开始冬训了,想必……训练过后,大家就会好些吧?
她不指望这些人里能再出个外祖父或是父亲那样的人物,但最起码上了战场,不要那么毫无还手之力,轻易的死去……
舒棠还是善良的,恼怒嫌弃之余,更多的还是担心。
今日在场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是本朝的子民。她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在战场上,死在敌国人手中。
想着,她翻了个身,莫名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对……以往都是搂着贺嘉遇睡的,他暖暖香香的,又温柔。虽然过去她总不以为然,但冷不防离开了,心里猛的一酸,难过的要命。
今夜,怕又是难眠了。
“鹭屿,睡了吗?”舒棠很小声很小声的轻喃。
那边小姑娘马上咕蛹起来,看样子也是睡不着,答了句:“没呢。”
“那,去走走?趁没人切磋切磋吧?说来我还没见识过你的身手呢。”
“好呀!”鹭屿不含糊,说完马上摸起来穿衣服。
两人走出帐子,和巡逻兵打好招呼,转身往训练场走。
这时,陈云屿突然从后面追了上来,一只脚在地上跳着,另一边用手提上鞋。
“哎!俩人儿大半夜的干嘛去啊?”
“我俩比划比划身手,你来不来?”鹭屿美滋滋的笑着,仿佛得到和舒棠比试的机会,是什么难得的际遇一般。
陈云屿理所当然:“有这事你们居然不叫我!不地道!”
于是三人压低声音的说说闹闹,向着训练场走去……
刚要临近训练场,老远便看到有一个小身影矗在那里。
燃起的火光照得他影子拉在地上很长,周身也被光与阴影不同程度的勾勒。
三人彼此对视一番,迈开腿走近,去解答心中的疑惑……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舒棠徐衍弥月织星更新,第 58 章 第五十八章 咸鱼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