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再次变得模糊，他的轮廓陷入白光之中，变成了一个刺目的浸在液体里的大脑。她好像听到了零初的声音，可是很遥远，光变成了血，很多血，很多尸体，很多很多恐惧和哀求的声音……她看到自己在七横八倒的尸体之中面无表情。
她拿起刀，狠狠地刺向了商珷。她能感觉到刀刃抵着他的血肉一寸寸刺进他身体，血淌出来染红了白茫茫的雪地，他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她的手开始发抖，心脏如同要爆炸一样猛烈地抽搐。她感到疼，疼到难以忍受，用尽全部力气也一定要醒来。
“蓝儿……”那人握住她满是冷汗的手，低声唤她。“醒醒……我在，我在。”
零和在痛苦中睁开眼睛，人醒过来了，心还跳得厉害，大脑传来一股隐隐的钝痛。
那人又说：“这是梦到了什么，怎这般冒虚汗。”
她感到手被握住了，朝声音的方向望去，眼里映入一个陌生的男人。她下意识地缩回手，自己捂了捂额头，情绪镇定下来之后才回答道：“大概不仅是梦。”但她闭上眼去回想时却又记不起来到底在梦里遭遇了什么，只记得那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那人取来毛巾替她擦拭汗渍，零和却没有领情，自己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和脖子，没让这男人靠近。男人眼里有着无尽的温柔和期盼，他小心翼翼在床边坐下，生怕惊扰了她。
他试探着问：“蓝儿，你认不出我么？”
零和早就注意到他这一声声“蓝儿”，但她猜不到来者是谁。她看得出来这个人没有恶意，只是他的帮助全部都是给予宫蓝的，她本能地想要打听商珷的下落，就算他死了，她也要找到他再做了却。
“我不认识你，”她说，“太多年过去了，这里变化很大，我也忘了很多事情。”
听到这个答案，男人显然有些失落。他沉默了一会，又安慰道：“我们离开时他还是个孩子，如今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你认不出也是自然。”
零和愈发看不透现在的处境了，她正想着怎么对付，那人却站了起来，低沉道：“但你不是她，是吗？”
两个人四目相视，零和看到他已经收起了温情。她以宫蓝的口吻问道：“我不是谁？”
“你不是蓝儿。”男人眼里飘过一抹悲伤，他几乎很肯定自己的猜测。“你身上是正常的血色，手掌的擦伤不会自己愈合，你的声音也和她不一样。”
“是冰晶改变了我……”
没等零和说完，那人已经拔剑抵在她脖子上。“她囚于冰晶这两千年里，我就在她身边。”他把剑锋靠近她皮肤，追问道：“你是谁，借她的身份来此有何目的。”
零和能感受到剑贴着脖颈传来的凉意。和宫蓝一起囚在冰晶的是谁她知道，可是苏翊根本没有活着离开南极。这么多年过去了，眼前的男人却还能把宫蓝的声音记得这么清楚，他对宫蓝的了解很深很深。
于是她说：“是宫蓝托我进来的。在我说下去之前，先告诉我你是谁。”
听到这个消息，男人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对零和的敌意也消减下去了。他收回剑刃，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地告诉零和：“在下苏翊。”
“苏……”零和一瞬间可以说是恍惚了一下。她非常认真地回忆了宫蓝交代给她的话，怎么也想不起有什么漏了的信息能解释现在的情况。她思路乱作一团，锁着眉头强行让自己镇定，追问道：“可你刚才不是还说，什么而立，认不出来也是自然……而且苏翊不是已经……宫蓝亲口和我说苏翊已经死了……”
苏翊脸上却露出了笑意，他用几近兴奋的语气说道：“你果真是蓝儿的人，她果真已经苏醒了！姑娘，此前多有得罪，苏翊思妻心切，还望姑娘见谅。”
“应该是我感谢你收留……呃等下……妻？”
“一时口快，姑娘见笑了。”苏翊把剑放回架子上，一边给零和倒热茶，一边解释：“还未有机会向蓝儿开口，但在我心中她早已是我的妻。”
苏翊把茶递给零和，零和接过去捧在手里捂着。她能感受到苏翊不由自主看向她的眼神，心里知道他这是忍不住多看几眼宫蓝的脸，清咳了一声，道：“你可以叫我零和。”
苏翊自知失礼，连忙收回目光，去桌案那里取了两沓厚厚的信纸。他把书信交给零和，零和放下茶杯接过去翻了两翻，信纸已经旧得发皱发黄了，里面的字迹倒是非常工整，但写的都是小篆。她还给苏翊，对他说：“小篆我读起来有困难，你和我简单说一下吧。”
说罢，她再次捧起了茶。苏翊没想到这姑娘居然不识字，但也没说什么，把书信小心地收起来，搬了个椅子就近坐下。
“这些是复儿的字迹。”他想到了什么，又问：“苏子复，零姑娘可曾听蓝儿提起过？”
零和回答：“我知道，你们在江南收养的小孩，是徵族的。你们沉睡之前的事情，宫蓝差不多都和我说到过。”
见零和大概知道他们的过去，苏翊于是叙述起了此后一切的来龙去脉。
“该如何说起呢，我们在极地一睡就是两千年，这时间换到毓陌宫这，也该是二十多载的光阴过去了。”
“复儿被留在毓陌宫，羽林封闭后，他自然也无法出去了。早些年先女王尚在，膝下又无子，对待复儿视如己出。复儿与珊儿二人也投缘得很，珊儿比复儿小些年岁，两人时常是形影不离的，是人见了都说金童玉女。
不知道是否是幻石在此的缘故，自从商王的风波平息后，这里就一年比一年冷下去。毓陌宫本就人丁稀少，羽林封闭后更是彻底与世隔绝，到了冬天总有些老人抵不住寒冷，纵是王室鼓励生育，角氏的人也不见多起来。好在当初事情结束后没几天，羽林外面进来了一批士兵，他们摸索到了毓陌宫这里，女王有先见之明，见他们身强力壮就强行把他们留在宫内做守卫了。这批士兵其实是亚帝派进来寻蓝儿和商王下落的，复儿和商珷虽然不算亲昵，但总归有些感情在。他不忍商珷在外杳无音信，就偷偷放走了为首的马禹，也让他请亚帝帮忙，将这些士兵的家人送进来。
马禹这一去就再也没有了音信，复儿也因此在面上受到了女王的责罚，受了些皮肉伤。但是珊儿见不得他受伤，心里怨女王不留情面，偷偷去取了一盏蓝血给复儿用。此事被女王知道后女王大发雷霆，下令把珊儿发配去看守秘境治治她的性子，但复儿不舍得角珊受这苦，就请命代替她受罚。珊儿毕竟是女王亲骨肉，女王气消之后自然也是不舍得的，就允许复儿去换回了珊儿。女王也知道他从来就一直等着一个进秘境的机会，这次阴差阳错，正好了了他的心愿。
复儿一进秘境就借机寻找我和蓝儿，只是当时我们已经身在极地，他在秘境自然是寻不到我们的。此后便是漫长的等待，直到他在秘境错综复杂的空间里摸索出规律，能在每月的初三从扭曲的空间里找到一条逶迤的路径，通往极地。
起初，他动过将我们带回毓陌的心思。然而冰晶在蓝子面前纹丝不动，甚至哪怕人只要靠得近点就能感到冰晶带来的侵蚀。极地又酷寒无比，复儿第一次去时，差点没能全身而返，回来便高烧不退，足足养了七日才恢复过来。女王让复儿进秘境，原先是想让他死心的，不曾想真让他找到了门路。复儿同我与蓝儿感情深厚，这一旦看到希望，自然是谁来都阻拦不了他了。从那时起，每月初三他都风雨无阻前往秘境，不论多少艰难险阻都定期赴极地看望我们。在那里他虽然无法靠得太近，但至少足以遥远地感应到我的意识。蓝儿与你说过么？子复生来就有读取人类意识的能力。
我的意识非常薄弱，子复想救我，为此他耗尽了全部的心神。他慢慢发现，读取我的意识若是久了会对他自己的意识产生反噬。但他每月都固执地探寻我的意识，直到有一天他一觉睡醒，发现时间一下子跳过了一日，但身边人却告诉他，昨日他清醒着，还问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
没错，那一日醒来的不是他的意识，而是我。这也许是读取意识的代价，也或许是他真正的能力。此后子复就做出了一个近乎悲怆的选择：他要牺牲自己把我过渡到他的身体里。他知道，我的身体在承受冰封后，不可能像蓝儿和商王那样活着回来。
在复儿及冠大致两三年后，毓陌宫发生了一件天翻地覆的事情。那时秘境的空间扭曲到和商王所在之地发生了贯通，从秘境串出来一条巨兽，那怪物形似虫豸但长若蛟龙，张着血盆大口从冰封的大地里破土而出，眼见着就要捣毁好不容易兴旺起来的毓陌宫。女王下令护住百姓，角氏之人凡有蓝子者皆随女王迎战怪物。
秘境是一切的源头，角明长老前往秘境切断入口以绝后患，那时的子复已经意识残存，他得知形势之后拜托珊儿带他去秘境，那一日他在乱中试图搜寻我们，但那一日并非初三，他与我们相隔可谓天南地北。他眼看着秘境崩塌，郁结于心，一度茶饭不思。奇快妏敩
虽然他的意识已经所剩无多，但若没有后续的过渡，他自身的意识便会一点点恢复，一切便前功尽弃。最后，子复道别珊儿，亲自彻底毁灭了他自己的意识。
待我醒来后，危机已然平复，女王耗尽最后一点力量与怪物同归于尽，就算是蓝儿的血也回天乏术。珊儿本来就已经崩溃，知道子复瞒着她做了些什么后可以说同时失去两个亲人，从此性情大变。那以后，我便搬离了毓陌宫，一直住在此处。
这一切，复儿都记在书信中。如今的我并不完整，遇见蓝儿之前的十余载光阴对我来说皆是空白，但她出现之后林林总总的事情我却记得真切，想必是她的光芒太耀眼，深深地刻进了我的意识里。”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穆修高郑瑜更新，第 80 章 肆·八十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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