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事情对于此时此刻的宫蓝而言早已是小打小闹,她接过密函,随口平淡地说,“公公为何突然将身份告知于我?”
公公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老奴这一辈子,能得以在圣尊和圣女伺候,已是了然无憾。这密函是给圣尊的,老奴截了下来,事先看了信中内容。信中所言,写的竟是要在十日内听到大汉易主的消息。如此大事,按理老奴应当即刻上报给陛下,但……老奴在圣尊身边也有些时日了,这江山在圣尊心里能有几分斤两,老奴心里清楚。此信件若是传到陛下手里,后果不堪设想。兹事体大,老奴愚钝,特来请圣女拿个主意。”
宫蓝看了一眼密函内容,把信收起来,冷静地说:“承蒙公公信任,蓝儿谢过了。此信留在我这里,既不必上报陛下,亦不必告知亚帝。公公只需当什么都没见着,一切交由我来处理。”
待送走公公后,她烧毁信纸,在心里告诉自己:是时候了。
商珷送她的诸多衣裳里,她心中最爱的还是那一袭盛大的蓝裳。他作图时,应该也是下意识地将最好的设计都给了这一身,这套羽衣上下各处细节都精美绝伦、静挂时便已散发着不可亵渎的气场,穿在她身上,当真是云衣与美人互相成就,可谓花凝玉立、倾世无两。
一个月来,她心绪苦闷,时常卧身在床,遑论梳妆打扮。但今日她却破天荒地好生收拾自己,着盛装、施粉黛、挽云髻,回眸间仿若惊鸿一瞥、顾盼生姿。苏翊为她端来饭菜时见她这般模样,一瞬间甚至本能地张大了嘴巴。他屏着呼吸,惊叹道:“蓝儿……苏翊穷尽一生所习言语,亦难以描述出你半分姿态。”
宫蓝微微一笑,笑中带涩。苏翊把饭菜放到桌上,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喜出望外地说,“蓝儿,你可是感到好些了?”
“翊,有件事,我需向你坦诚。”宫蓝神色平静,缓缓道,“半月前,我向商王去了封信,托赵公公帮我找关系送去了。我约商王江南一会,算算时日,大约他也该来了。”
苏翊紧张起来,忙问:“你想做什么?他巴不得除你而后快,你把他约来作甚!”
“父王与母后一去,我便是宫族女王。他们的遗愿……我自当替他们完成。商王暴虐,边境各国早已是生灵涂炭,大汉虽有商珷缓着,但他终究须在皇帝与父亲之间做出抉择。与其等到事态不可收拾,倒不如早早做个了解。”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你若出手……蓝儿,他终究也是你的父亲,你这是……你这是弑父啊……”苏翊大叹一口气,更担心地说,“再者,你与他相战,又能有多少胜算?”
宫蓝看了一眼戴在手上的幻石,道:“我既决定出手,自不会莽撞行事。此番对阵商王,定是要智取的,他的软肋不多,却正好都在我手上,若说胜算,当有七成。”
苏翊还想再问下去,但宫蓝阻止了他,对他说:“具体谋算,且等我回来再与你细细说。翊,今日午餐我不在这吃了,我去亚帝府,看看他。”
听了这话,苏翊心中明显空了一拍。原来她盛装打扮,终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他没有多说,也努力不把心中失落写在脸上,只道一句,“我等你回来。”
宫蓝微微点头,亲自去厨房做了些糕点,提上食盒驾马前去亚帝府。
正值盛夏,空气有些闷热。府上的人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自从到了江南,圣女一步都不曾踏入过府中。亚帝原先也不住府上,一个月前皇帝亲临,亚帝便回来了,一回来却闭门不出,再也没见过人。这府上愈发冷清,饶叫人想念起在长安的日子。
宫蓝突然从大门口款款走来,一瞬间竟给人重回长安的错觉。前庭的侍婢们见了,全都欢喜地跪下,她扬起手,未等她们开口就已经先道出了平身二字。婢子们起身,小习赶上前迎接她,激动地说:“圣女可算回来了,可算回来了!奴还以为您不要奴了……好些日子不见,圣女终于想起这里还有个家了!”
宫蓝见了小习也生出了几分亲切,她摸摸小习的肩膀,道:“带我去见圣尊。”
小习听了,兴奋地差点跳起来。她快速说了声遵命,拔腿就把宫蓝往后院带去,等到了后院入口,才停下脚步,告诉宫蓝:“圣尊下令,闲杂人等不得踏入后院半步。平日里都只有赵公公端了饭菜给圣尊才有机会见得一面,奴不敢再往里走了。”
“好。”宫蓝吩咐道,“你在此候着,一会赵公公来,亦叫他不必入院里,你二人一同在此等我出来。”
交代完,她就顾自己往里走。外面暑意浓盛,院里倒是阴凉。她走了几步,一眼就看到水池里种着好大一片芙蓉,芙蓉花开得幽静,饱满的花朵粉中带白,莲上偶尔还有几只蜻蜓飞来飞去。她想起离开京都时自己曾满心期待一睹芙蓉花开的盛景,不由得心中一紧。
可叹造化弄人,芙蓉花开得这么好,她却没了赏花的心境。
等走得近些,就能听到绵长的琴音。她知是他,就沿着琴音寻去,推开门,果真看到他正在抚琴。
商珷听到门开的声音,没有抬头,只说了一句:“放下吧。”
她进门把食盒轻轻放在一旁,开口道:“走时在膳房学了些糕点甜食,早就说要做与你吃,拖到今日才兑现。”
听到她的声音,他断了一根琴弦,琴声戛然而止。
抬起头,见她一席明亮的蓝裳,梳着精致的发髻,还难得施了粉黛。他顿了顿,却说:“你清瘦了。”
蓝儿顾自把食盒打开,在他身边坐下,拿出里面的糕点放到桌案,递给他一块,道:“我第一次做,不知味道如何,你快尝尝。”
商珷接过来吃了两三口,很想问问她近况如何,又怕打破了这个不真实的场景,就没说话,又拿了一块糕点往嘴里送。
宫蓝倒了一杯水给他,露出一丝笑意,对他说:“你果真还是更喜欢京都的口味。”
商珷心里想的是,我爱的岂是点心,是做点心的人。但他说不出这样的话,只问她,“你特意来,怕不仅是为了送些点心吧。”
她淡淡地说,“我要走了,珷。走前,想再看你一眼。”
商珷手里的糕点掉了下来。他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藏在衣襟里握拳的手却分明起了青筋。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把她拽在手里的冲动,看着她一字一句逼自己说出:“我给不了你的,他能给你。你要走还与我说一声,当是仁至义尽。”
宫蓝鼻子酸涩,眼泪不受控地落了下来。有一瞬间她恨不得把一切全都告诉他,把天大的重担都扔给他去扛,自己就躲进他怀里逃避所有。眼泪一旦开始掉下来,怎么收都收不住,她别过身去,不想最后了还这样失态。商珷见她泪如雨下,再也无法压制住心里的冲动,坐到她身边紧紧抱住她咬着牙说:“你若愿意留在我身边,我纵是与父亲决裂,也定会护下你。”
她握着他的手,止住眼泪,道:“你护得住我,护得住天下百姓吗?”
“珷……商王大杀四方,你终究是没有阻拦。上天垂怜,让我们保留了部分在沧庑的能力,蓝灵庇佑了无家可归的我们,大汉尊我们为神,如今商王因一己私欲破坏了这里的平衡,我们不可坐视不管。”
“我知道,你自小失去母亲,他是你唯一的亲人。我与商王……却没有感情,甚至还隔着血仇。如此,你下不去手,我来。”
商珷越听越不对劲,他放开她,严肃地问:“此话何意?你不要胡来!”
他情绪一激动,忽然感到大脑一阵眩晕,身体也开始发软。宫蓝见他出现症状,连忙撑住他,道:“我扶你去床上歇下。”
商珷愈发没有力气,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糕点,不敢相信地盯着宫蓝,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宫蓝没有逃避他灼灼的目光,坦诚告诉他:“糕中带毒。此毒不伤身,等麻意过去你便可无事。”
她把他撑到床边,替他脱去鞋履和外衫,小心地盖上薄被。商珷手脚发麻,大脑也越来越混沌,他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试图用蓝子把她困住。可这蓝子使出后却没有半点效力,宫蓝不忍他平白费力,引导他触摸到她手上的戒指,对他说:“此乃幻石,你付出多少蓝子它都可吸走。珷,不必再尝试了。”
商珷用尽全力保持着最后一点神志,他撑开越来越沉重的眼皮,艰难地张口,几乎是在哀求她。“蓝儿……不要……”
宫蓝的眼泪再一次无声地落下。她伸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一面希望他少受点痛苦、早点合眼睡下,一面又希望他再多坚持一会,再多看看她。她轻声说,“你还记得吗,珷,你有一个王妹。如果她能活下来,现在也该与我一般大了。倘若……倘若一切可以重来,倘若没有那些规矩,珷,你愿意和她联结吗?”
他的意识越来越涣散,眼睁睁看着她明净的脸庞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她的声音变得遥远,变成了此后数不清的夜里可望不可即的梦。他的眼皮终究是合上了,眼角落下的泪里写了多少不甘。
宫蓝的眼泪决了堤一样涌出来,她失声痛哭,捧着他的手,颤抖着唤他一声:“哥哥”。
“哥哥……”
“此后余生没有我,你要好生照顾好自己。”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穆修高郑瑜更新,第 47 章 贰·四十七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