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可叫宫蓝跟得好苦。她又不想在路上让他发现自己跟了过来,不然以商珷的性子定是要把她送回去,只好隔了很远沿着他的马蹄印子偷偷尾随他。
商珷赶至能看到硝烟,就撇下马飞起,从空中疾速降落到战争的中心。
宫蓝离他隔得远,等她沿着马蹄印一路跟到山头时他早就已经不见踪影。她看见他留在山头的马匹,连忙勒住缰绳,也在同样的地方停下马。
她往远处眺望,只见那主战地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都是士兵,地上一片猩红。原先只知战争是战争,却没有具体的概念,现在战场就在眼前,才突然起了怯意。即便在这里,她也能听到远处士兵的嘶吼,甚至可以嗅到空气中稀微的血腥气。她握住了拳,逼自己壮起胆子,挥袖往前方飞去。
等再飞得近些,空气中的血腥气就更重了。她从空中俯瞰,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年轻的士兵被砍下头颅,或断手,或被拦腰活活砍成两截。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死于乱箭,死后还被人一脚踢开,又被铁骑踩踏而过。一幕幕触目惊心,让她一阵反胃。她横下心,不再顾及其他人,径直飞到商珷身边落下。
商珷看到她的身影,向四面八方横向扫出一阵蓝子,弹飞一片。他向她吼道:“快离开!”
她却不理会他,用蓝子精准地夺过冲向他们的敌军手上的兵刃,施力将武器悉数掉头,骤然四散,刺向众人。一时间,热血喷薄四溅。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强装镇定,对商珷回喊道:“我便是杀人了,你奈我何!”m.xqikuaiwx.cOm
两人合力,汉军士气大振,打下了这么多天来第一场胜仗。
宫蓝本是绷紧了神经一心抗敌,敌军一撤,她才猛然感到双腿发软,几乎难以支撑自己站立。好在商珷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在她倒下前一把将她横抱起。
她说不动话,只窝在他怀里闭目缓神。他没有打扰她,走得很稳,一直把她抱到营帐中。又去要来了一碗薄粥,亲自一勺一勺喂她吃下,道:“军中没有大补的东西,你先吃点粥垫垫肚子,晚些我去弄点肉来。”
宫蓝沉沉地撑着眼皮,问他:“为何我感到这般疲累?”
他又心疼、又嗔怪她,道:“蓝子出于我们肉身,你当是取之不尽的吗?”
她闭上眼回想了一下白天的画面,若有所思。“平时倒是没用过这般猛力,也从不知蓝子究竟是何模样。今日大杀四方,偶尔竟能看到蓝色的光晕,你那边,便是红色的气场,想来,这不就是你我血液的颜色么。”
商珷把粥碗放下,道,“蓝子养在血液里,免不了带点血色。你好生休息,明日不许你再上战场。”
她不放心,又问:“你呢?你白日里也没停下片刻,身子感觉如何了?”
他淡淡一笑,说,“我是男人,气血自是比你旺些,无甚大碍。”
话是这么说,但宫蓝听他说话的声音,再看他的神色,就知他也一样疲惫。
她担心地问,“这战争还要持续多久?”
商珷摇摇头。“皇帝和我说过情况,这个大王行踪神秘、狡兔三窟,手段又狠辣,毫不恋战、每每直取将军首级。我已命人点亮军营篝火,又故意把将营所在位置透露出去。敌暗我明,今日他受了挫却不现身,按他往日行事作风,这几日应该就会有所动作。我今晚要睡到将营里去,免得将军遇难,你在这好好歇着,不许乱跑。”
“可你...”宫蓝柔眉紧蹙,道“可你今日...若他真是沧庑而来,你以劳待逸,我担心...”
他笑了笑,说“若真是同类,又万一谈判不成真要打架,我就派人叫你起来,我们二打一可好?”
她认真回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许唬我。”
商珷往床头坐了坐,把她揽到怀里,捂着她的肩膀低声问:“今日上战场…你怕吗?”
她非常自然地靠到他肩上,呢喃道,“刀剑无情,自是怕的。现在回想,也依旧后怕。可我有你陪,有你护...我想到你以前一定也很怕,却全要自己担着。”
他嘴上没说什么,只是把她搂得更紧了。
宫蓝睡着后,商珷就去了将军营里。明知道那位大王素来有奇袭帅领的作风,却还是公然放出消息指路将营所在,这样冒险的行径也只有亚帝敢开这口。既然命令是他下的,这责任自然要他担待。
白天大败敌军,晚上又灯火通明,摆明了是挑衅。他坐在将营上座,披着斗篷,闭目养神。几位将军也算沉得住气,皆就地合眼休憩。
当天凌晨天还未亮时,营中果真出了动静。
来者是个中年人,身型高大、面带帝王之相,一身黑袍上绣着龙纹,身上不戴一点盔甲,从天而降,强大的气场一瞬间将营帐撕得四分五裂。众将原本都在打盹,在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力面前毫无招架之力。他们感到一股向外飞出去的趋势,但却没有真的被弹起,似乎立刻就有另外一股力道稳住了他们失控的身体。
那来者见众人竟没被掀翻,眯起了眼睛。却也没有大惊小怪,开门见山地大喝一声:“主帅何在!”
主帅坐在商珷身侧,正要站起,却被商珷用蓝子按在了座上。他缓缓睁开眼,淡淡地回答:“我是。”
来者一看是个年轻人,讽刺地干笑两声,道:“黄毛小儿,也敢给老夫下战书。”
商珷站起来,下令周围一干人等退下。
众将士却都没有退缩的意思,纷纷挡在亚帝身前,拔剑指向不速之客。分散在四周的士兵见了这情势,也都快步跑来,在四周重重围住中年人。
商珷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他非凡人,道:“本帅首级在此,能不能取全凭你本事。”话落,他就飞身而起,把男人往没人的方向引去。
宫蓝原就是和衣而卧,听到外面的动静立刻惊醒了过来。她掀开被子迅速赶到外面,正好看到一众人等仰头望天的模样,猜也猜到大概是什么缘由,就拉住一人直接问:“亚帝往哪个方向去了?”
小将指了指天空,道:“回圣女,圣尊往...往东南方向去了。”
宫蓝听后,毫不犹豫地起身飞去。
这一路又是让她好找,她一面怨他、一面更担心他,飞快了怕错过、飞慢了又怕他出事,整个人提着一颗心,急得甚至想□□。她尽量飞得很低,最后终于在后山看到了动静,一挥袖敏捷地落在山腰。
她沿着打斗声而去,走到一半却发现打斗声停下了,心跳得厉害,加快了步子往里赶。
远远地看到了商珷熟悉的身影,见他并无负伤,长舒一口气。在他的对面,一个魁梧的男人似乎正十分激动地和他说些什么。
她确定他没有大碍,又见两人已经不复大打出手、反而好像是在谈判,就不再上前,躲在石块后面远远地观察。
她看不到两人的表情,只能看到年纪大的那个男人时不时地按着商珷的肩膀,而商珷也并没有反抗。后来,那男人似乎被激怒了,出手震断了附近的一株老树,但没有伤害商珷。男人气得背过身去,双手虽然握在背后,身旁却扬起了高高的砂土。
随后,让她震惊的一幕出现了。印象中,商珷从未对任何人示弱过,哪怕在皇帝面前,也从不屈膝。他一身的傲气是骨子里带着的,是真正的帝王风骨。可现在...她眼睁睁看着大汉的亚帝在那男人身后欺下身,单膝下跪。
看到他低头的那一刻,她来不及去想前因后果,眼泪已经涌出了眼眶。
他一直跪着,直到那男人走了,他也没有起来。宫蓝跑出去,冲到他身边,蹲下身紧紧抱住他。那时候她看到他的眼睛,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她不想逼问发生了什么,只想快点扶他起来。但他却拉住了她,把头埋在她肩上,过了很久才沉沉地开口道:“蓝儿...”
“蓝儿......”
“他是...父亲。”
这突兀的揭晓,将她蓦得定在原地,抽空了她身上所有力气。
她瘫倒在地上,不敢相信地盯着他,低声说,“这不可能....商王他,他不可能这么快...”
商珷望着商王消失的方向,道,“父亲他...两年前就到了。比你我都更早到这里。
“他确比你我都晚离开,可沧庑到蓝灵这一路岂是寻常路径,这途中多少变数,终是说不清了。”
宫蓝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却不得不接受。她看商珷这模样,问他,“你不是一心盼着商王吗?为何连你也这般失了神?”
商珷握着拳,没有逃避宫蓝的目光,但又分明欲言又止。他尽量保持正常的语气,道:“蓝儿,我不瞒你。”
她抬起头,安静地等他说下去。他动了动喉结,在开口前先伸手撑住她,才道:“有两桩事,你须知晓。第一桩,父亲想做王,且不仅是大汉的王,而是整个蓝灵的王。我为了护住大汉,就对他谎称我会夺取帝位,他便将大汉允给了我。”
“怎可!”宫蓝用力拉住商珷的衣袖,制止他道,“你这是要弑君吗?”
商珷摇头,对她保证:“你放心,刘彻是明君,我不会。只是先缓住父亲,多些谋划的时间。”
她信他。既信他的能力,也信他的为人。也正是因为足够了解他,她才断定这第二件事一定比第一件还要棘手。顿了顿,还是问道:“家国之事虽重,终是打不倒你的。你要与我说的第二桩事……是为何?”
商珷咬着牙,深邃的眼眸起了薄薄的雾。他更加用力地撑住了她的身子,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出:“父亲他……杀了宫王与宫后。他说,他是在寒冢找到了他们。原想决一死战,但宫王宫后竟……竟自愿领死……”
宫蓝明显怔了一下,紧拉着他衣袖的手随之倏而滑落。大脑响起嗡嗡的杂音,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五脏六腑犹如翻江倒海一样让人晕眩、反胃。
他一直撑着她,看她脸色一点点犯白、却没有落下眼泪。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几日来沉积的劳累一下子席卷而来,让她无法思考,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商珷。她倔强地站起来,他扶着她,却被她甩开了手。
她的声音泛着凉意,逼问道:“商王恐怕还想把我也一并除去吧?你那一跪,原是为我而跪。”
他站在原地,没有否认。
她转过身去,刚背对他,眼泪就决堤一般重重地掉落。艰难地迈开腿,一个人一步一步往前走,每走一步,都好像踩在棉絮上,浑身的力气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想上前,她却向他甩出一阵蓝子,没有回头。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穆修高郑瑜更新,第 45 章 贰·四十五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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