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食一顿安抚了被清粥苛刻已久的味蕾,他溜溜达达去找昨晚从窗户落荒而逃的某人。
回味起那双向来沉静而包容万物的眼眸蕴起震惊,和久违的柔软触感,他一时心情大好,哼着小曲,饭后散步一般悠闲松散。
没想到竟然扑了个空,苍澂的院子与议事偏殿都没有清宴的身影。
要不是还有苍澂弟子在路上从容往来,他险先以为被自己调戏的道侣连夜收拾,愤然离开了。
询问了沿途苍澂弟子,只得到清宴早上带着一众弟子离开的消息,碍于他是猎魔人,再多的行踪便不愿再透露了。
临近正午,夏歧闲逛回静谧院中,他见夕阳余晖正好,便不忙着回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繁茂的花枝。
他忽然察觉到远处一片花瓣悠然滑落,轨迹隐没在万千纷纷洒洒中,却在他眼里变得清晰而缓慢,似乎还能轻易辨出花瓣上的纹理。
稍一凝神,四周微风的轨迹与水滴细碎声在他五感之下分外清晰。
神识所到之处,万物轨迹与动静了然于心。
他一琢磨这玄妙之感,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豁口剑怆然出鞘,漫天花瓣被霜寒凌厉的剑气震得翩跹一颤,落下的速度却倏然一缓,其中雪亮清泠的剑光无声蔓延在静谧天地间。
夏歧走了一遍剑招,果然有所察觉,他与逍遥游剑诀心法有了更进一阶的领悟与融合,一招一式在他眼里化为清晰可控的轨迹,心中畅然无比,浸在清泠浑厚剑意里的剑也愉悦地嗡鸣作响。
剑势一收,搅起的漫天花瓣恢复了原本的飘落速度,簌簌而下,却顷刻碎成了万千脂色,化为一场梦幻的雾色,沾染到沉黑的斗篷之上。
“筑基圆满?”
一道微讶的声音传来,是刚好路过,被动静吸引过来的闻雨歇,她犹疑地打量着夏歧,“……从秘境回来,你明明还没到此境界,怎么睡了一觉就圆满了?”
夏歧这几天没有闭关调息修炼,明明是状态浑噩地躺了几天。
夏歧习以为常,他笑着往手肘一擦剑身,懒懒收起了剑:“睡着睡着可不就领悟了。”
闻雨歇猜想与夏歧的功法有关,没有多问,只是好笑地与他打趣:“如此天纵奇才,显得我等尤其愚钝。”
因为有了苏菱这层关系,夏歧对闻掌门也没有了之前的生分,开心地应下奉承:“那可不。”
闻雨歇:“……”还顺杆往上爬了。
夏歧想到了什么:“对了,闻掌门可知清宴去哪儿了,这一整天都没影。”
闻雨歇有些意外:“他还没告诉你?”
夏歧顿时嗅到一丝被道侣隐瞒私情的危机,心想难不成真是恼羞成怒躲着自己?他刚要追问,却见闻雨歇面上的调笑神色稍敛。
闻雨歇稍一沉思,终是叹了口气:“十方阁撤走之后,苍澂主动帮忙在陵州各处寻找杨淮的据点。”
夏歧一愣。
从三人出秘境那天便开始了?杨淮以陵州为布局之地,需要诸多锁魂铃,想必炼制法器的引子也该供应上……
闻雨歇看他不言不语,想必是意识到了这番话的意味,不由放轻声音:“先前陵州有许多百姓的孩子失踪,我派遣弟子前去探查过,谁知三番五次有去无回,后来魔患忽然严重,长谣应顾不暇……便暂时搁置了下来。”她看了一眼夏歧,“前辈没有告诉你,想必……怕让你触感伤怀。今天是最后一处据点了。”
夏歧垂着眸,背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
要在陵州寻杨淮的据点,最效率的方法,应当是先来向他询问关押之处的细节……才便□□速排除与定位。
清宴却没有在他面前走漏一点风声,仿佛想让相关的记忆在杨淮死后便彻底结束。
其实幼年阴霾也没有那么根深蒂固地扎在他心里。
大婶救回他,他得到了与寻常孩子无异的照顾与关怀,让他重获新生,拾起生活的希望。
后来清宴对他有了关乎情爱的偏爱,又让他知道自己值得被爱。
一直到选择成为猎魔人,遇到诸多凶险,也诛杀过不计其数的魔物邪修……自身强大得令百鬼变色,便也不畏惧那梦魇了。
如今心底有关此事的地方只装着惊怒与憎恨,在杨淮死后也慢慢消散了。
若说还剩下的,便是偶尔午夜梦回,耳边驱之不散的孩子哭声。那声音有时陌生,有时熟悉,细辨之下竟有自己的声音。
仿佛经年之前的那个孩子还被困在阴暗之中,他走出来了,而那个孩子没有。
倒也不是什么影响生活的要紧事,哪个成年人心底还没有点午夜睡不着瞎捉摸的事情了……不过既然清宴着手营救受困者,他也该去瞧瞧。
锦都郊外。
一座破败已久的村庄,村民已在某次魔患中被尽数转移。
陵州水汽丰润,多雨潮湿,村庄被疯长的绿意盎然满满侵占,青苔斑驳,杂草淹没,泥泞滋生。
诸多散落的物件在潮湿里发胀发霉,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腐臭,蚊蝇缠绕。
一众苍澂弟子散开,在屋舍之间迅速探查。
载川的剑柄推开一扇腐朽的门,满屋阴暗与发霉的空气从摇摇欲坠的门间泄露出来。
清宴走了进去,踱步一圈,目光落到角落的巨大柜子上。
他伸手一推,沉重的柜子轻巧位移,露出了地上被遮住的铁门,而铁门上有隐匿气息的铭文。
他蹙起眉,这间屋子的潮湿霉味让普通人无法久待,何况是陷于潮湿泥土下的地窖……
与其他几处关押成年修士的地方不同,铁门之后,传来模糊的孩子哭声。
……夏歧曾经便是在这样的地方待了多年?
清宴眸光极冷,刚要除去铭文,便察觉身后有人来了。来人气息竟然有些熟悉,他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去。
夏歧逆着光的面容不辩悲喜,只是缓慢走来的步伐沉稳淡然。
*
夏歧看了眼清宴,却见清宴拦了他一下,低声道:“我来,你在外面等。”
他凝视着清宴笑了笑,安抚地捏了捏清宴的手腕,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话,转向铁门,缓慢拔出的剑带走了本就没落进眼底的笑意——
他却倏然一顿。
夏歧本想一剑劈出,把门上粗硬的锁链与铭文一齐崩碎。但此番声响会吓到里面的孩子,如同曾经的他在黑暗里听到任何声音都浑身发颤。
剑尖轻巧撬开铁锁,他伸手慢慢推开门。
沉重的门在令人牙酸的声音里打开,熟悉得令人窒息的潮湿腐臭味扑面而来,里面应声响起一阵惊恐绝望的啜泣声。
像是烙印在骨子里的反应,他下意识浑身轻微一颤。
陵州午后炙热的日光从他身后铺进门去,晃得他一阵刺眼。
十多个孩子三三两两挤在一起,缩成一团。
视线像是被光亮晃得一晕,他恍然看到角落阴影里,小小的身影抬头看过来,满脸泪痕,紧咬嘴唇,与他对望了一眼。
夏歧瞳孔一缩——
那是年幼的自己。
周身时间倏然静止,万物静默,只剩两人隔着经年难以言说的光景无声对视。
夏歧怔愣了不知多久,知道该说点什么,向那个被困在记忆里的小小身影。
他嘴唇轻动,无声开口——
多谢你。
还好当时的你不认输地爬出泥沼,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两人相隔的多年时光化作竖在中间的镜面,角落年幼的自己与门边一身黑斗篷的他成了双生镜像,一同开口:
多谢你。
还好你为自己劈开了裂缝,带来了光。
夏歧一愣,慢慢睁大眼,倏地握紧剑柄。
几息后,他弯眼一笑,安静敛去眸光里的水色。
他的手腕忽然被握住,温暖熟悉的触碰让他瞬间回神,仅在顷刻之间的静止蓦地解除,耳边的时间又继续流转。
角落里空无一物。
清宴正蹲在一个小孩前,用灵力探入孩子的经脉,把没有被完全破损的灵根暂时护了起来。许是察觉了他的不对劲,用另一只手拉住他,低声道:“无恙?不需逞强。”
夏歧就着胸腔里难以言说的开心与酸软,也蹲下贴过去抱了一下清宴,像是庆贺,也像是汲取温暖。
他心想,自己贴着的这个人真好,就算爱了他多年,也依旧有不断心动的时刻。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夏歧顷刻松了手,趁机拉着清宴的袖子小声在他耳后开口:“有恙,需要昨晚那样的事来安慰一下,依清仙尊来看,我们忙完后选哪个地方进行比较好?”
清宴看了一眼两人身前茫然瑟缩看着他的一群小孩:“……”
背后的脚步声停在门前时,夏歧已经面色如常地一起救治起小孩。
这一批孩子照伤势来看,被关押的时间不到一年,灵根也没有受到毁灭性的损坏。
杨淮和白轩进了秘境,孩子被特殊铭文吊着一口气息,如若清宴没有费心及时寻找,等到铭文效力消失,这些孩子的生命力还不如周身的老鼠,无论是饥饿还是疾病,轻易便能让他们悄声无息地死去。
苍澂弟子不到片刻便把所有孩子抱了出去。
长谣弟子也前来接应,闻掌门吩咐把孩子们先接回长谣救治。
夏歧怀里的孩子脸色苍白,不敢说话,许是夏歧不断给他输入灵气治愈伤口,安抚经脉,有些舒服,他便歪着脑袋靠在夏歧肩上,小心翼翼地看着夏歧。
夏歧好笑,从芥子里摸出一颗琉璃糖递给他,小孩的目光顷刻被吸引了,接了过去攥紧在手里,沙哑又奶声奶气地道谢。m.xqikuaiwx.cOm
夏歧心情大好,给坐上马车的每个小孩塞了颗琉璃糖。
小孩们拿着色彩缤纷剔透的糖果,眼睛里的惊恐无神褪去不少,都好奇地看着手里的新鲜东西。
马车走远,夏歧发现清宴还在看他,似在担忧。
他大马金刀地伸手搭住清宴的肩,把豁口剑流里流气往肩上一扛,又凶又豪气地一歪脑袋:“走,下一处,一锅端了丫的!”
活像个打家劫舍的土匪头子。
苍澂弟子看到他搭在清宴肩上的手,齐齐倒抽了一口气,看夏歧的目光顿时变成围观将死之人的同情。
夏歧忽然想起四周还有其他弟子,刚要收回手,便听清宴开口:“今晚秋水湖有灯会,你昨日没得见,可以去看看。”
他一愣:“这陵州灯会怎么没玩没了的,是仗着水多,没有火灾隐患才老是放灯吗?”
“……”清宴被他的思路带偏了,顿了顿,才想起自己要说的话,“今晚是祈福,想必没昨晚那么热闹。”
夏歧就着极为不雅的姿势,诚心向自家道侣发出邀约:“那么,清仙尊愿意与我一起去灯会吗?祈福咱两岁岁有昨夜,年年有今朝。”
他才见清宴微微挑眉,没等对方回话,又开口擅自计划:“你看我们是蹭别人的船呢,还是向长谣薅一艘?别人的船热闹是热闹,就是人多嘈杂,坏了气氛……唔,我来准备吧。届时月上树梢,秋水湖畔,等佳人赴约……”
身后的一众苍澂弟子却没维持住矜持与端庄,震惊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那位猎魔人刚刚对他们的代掌门说了什么言辞露骨的话!
更可怕的是,在那位猎魔人埋头说话时,向来清冷疏离的代掌门面上露出一丝他们从未见到过的,近乎纵容的笑意。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夏歧苍澂更新,第 35 章 海沉星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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