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庙堂有个“南卢北林“的说法,北雍虽有十三郡在地广之上号称九州第一,但历来只出名将,文臣能吏寥寥无几。十几年前,北凉道三川郡出了个天资卓绝的读书人,年仅十岁便中了举人,其世族并非高庭门户,砸锅卖铁送其赴京。许是老天抬爱,一朝金榜题名,光耀门楣,三川郡林家一跃登龙门。奇快妏敩
这个读书人便是当今吏部尚书,林杭舟。
三川林家虽比不得九原卢家那般根基深厚,运气却比常人要好上太多,生而逢时又得女帝青眼,林杭舟的仕途可谓顺风顺水,一路平步青云。而立之年便坐上了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在朝从不结党营私,私下里只与卢八象,太学宫大祭酒季叔桓这等文豪大家颇有来往。故而,仕途瓶颈,在所难免。
林府今日有些风雨欲来的趋势,早朝上女帝陛下钦点林家长子入翰林院小黄门,放在旁人身上那可是滔天的恩宠,可林大人面上却未见半点喜色。
下朝后,一众大小官员纷纷上前道贺,林杭舟只应付了几声,便快步离去。
卢八象瞥了一眼聚在一处小声议论的官员,快步追了上去。
二人并肩走在御道上,林杭舟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道:“东野兄莫劝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乃臣子本分,要怪只怪林杭舟的儿子不争气,连他妹妹半分都不及。”
卢八象拍了拍酒葫芦,笑道:“为官之道,你我半斤对八两,比起咱们的左仆射萧大人可差远了。不过林兄放心,既然进了翰林院的大门,我自然少不得照拂一二。”
素来秉公无私的林杭舟又是一声叹息,“有劳东野兄了。”
二人走了一小段,待望见宫门时,卢八象缓缓道:“林家根在北雍,早些年林兄初入朝堂因此惹来不少非议,我是知晓的。小鱼儿此番上武当,既是机会亦是决断,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去将军府上走一遭。虽是女子,但若因此事蒙尘,委实可惜啊。”
直到上马车,林杭舟亦未言语。
回了府,林杭舟径直去了女儿的闺房。
瞧见未脱补服,匆匆而来的父亲,林白鱼心知不妙。
昨日李长安才出柳絮苑,消息便传的满城尽知。在男子掌权的天下,女子清谈本就被当做一个笑话,若非当今天子是位女帝,再加上这些女子非富即贵,世人的唾沫早淹了柳絮苑。林杭舟一直对此颇有微词,只是碍于对女儿的疼爱,平日里至多口头上训斥几句。谁成想,林杭舟避之不及的女魔头,自家女儿竟不知天高地厚的找上门去挑衅,最后还落得个颜面尽失的下场。
林杭舟看着眼眶微红的女儿,有气无处使,只得压着怒意道:“可知错了?”
从昨日回来,便被禁足,又一夜未眠的林白鱼低下了头,轻声道:“女儿知错了。”
谁家女儿不是捧在手心里的宝,可林白鱼天资卓越,却偏偏不是个男儿。这些年来,看着女儿越发锋芒璀璨,林杭舟无奈远多过惋惜。好似林家的气运已到头,这颗明珠生不逢时,注定蒙尘。
林杭舟长叹道:“不能为你讨回公道,是爹爹无用。”
林白鱼微微摇头,“女儿不在乎。”
女子名誉大过天,更何况是他林杭舟的女儿,京城引以为傲的“女状元”,怎能不在乎?
念及此,林杭舟语重心长道:“鱼儿啊,你要为林家争个名利也好,争个对错也罢,但得明白有些可争,有些不可争。爹知道你爱读书,也有这份天资,可你终究是个女子,日后相夫教子操持家事才是你的本分。爹读书半生,为官半生,不求位居人臣,只求你兄妹二人一世无忧。古往今来,多少天纵之才,男子中有几个名垂千史,女子中又有几个李长安?鱼儿,你可明白?”
林白鱼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一字一句道:“爹,女儿要去北雍。”
林杭舟错愕不及。
林白鱼双膝跪地,嗓音坚毅道:“望爹成全!”
林杭舟扬起手,却迟迟未落下,打了又如何?打了便能让这鬼迷心窍的女儿回头?自己养大的女儿,他岂会不知,林白鱼若下定了决心,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气的浑身发抖的林杭舟憋了半晌,狠狠一跺脚骂了一句“愚不可及”,拂袖离去。
临走前叮嘱丫鬟春晖,禁足小姐一月,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违令者逐出府门!
春晖未曾见过待人素来亲和的老爷发这么大的火,跪在林白鱼身边,带着哭腔道:“小姐,这可怎么办?”
林白鱼眼眸暗沉,一言不发。
林杭舟一路气势汹汹的去了书房,刚坐下,便如坐针毡。转而站起身,在屋内来回渡步,脚下不自觉越走越快。
林白鱼打小便是个认死理的性子,只因一句是非对错,便挑灯到天明,非要从书中寻个结果出来。可这天下的是非,怎是几本书几页纸便说的明白的?原先林杭舟便有打算,将林白鱼干脆送去太学宫。只是对这个才华横溢的女儿多有不舍,毕竟日后嫁出去,此生再见的时日便不多了。谁能料到,半路竟杀出来个程咬金,简直与横刀夺爱无异!
他林杭舟可以不在乎朝堂非议,甚至不在乎林家的仕途,但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毁于一旦!
林杭舟忽然脚下一顿,心一横,转身朝门外走去。他才一脚踏出门,便险些与迎面而来的府上管事撞了正着。
林杭舟皱眉问道:“何事惊慌?”
这些时日长安城里的风言风语谁人不知,管事苦着脸道:“禀老爷,李……将军府的王爷求见。”
林杭舟脸色一变,随即恢复如初,沉声道:“来的正好,去请。”
李长安随门房仆从一进正厅,便瞧见身着补服的尚书大人端坐在堂上,气势凛然,好似一副随时要与人动手的模样。
在长安城这些时日,确是有所耳闻林杭舟为人为官皆无可挑剔,只有一样,极其护短。尤其是自家的闺女,比珍奇异宝还宝贝。有如此家世,如此父亲撑腰,林白鱼恃才傲物,不是没有道理。
待李长安走入堂内,也不见林杭舟动静,既不拜礼也不招呼。李长安倒不计较,径自坐下,笑着道:“听闻令公子喜事,本王特来道贺,只是来得急,两手空空,还望林大人见谅。”
林杭舟抬了抬眼皮,风轻云淡道:“王爷消息倒是灵通,才半日的功夫便知晓此事,不过本应是本官前去将军府拜见王爷才是。”
李长安微微一笑,也不再自称本王,道:“尚书大人公务繁忙,哪有我这般闲散,若耽误了要事,我可吃罪不起。今日道贺只是其一,听闻今日朝上亦有一事与北雍有关。”
见林杭舟默不作声,李长安接着道:“雍州刺史王右龄私纵其女盗窃兵械库,持弩伤人,陛下却下旨只罚俸禄一年,其女王西桐禁足半年,我想问问同样出身北雍的林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浸淫宦海多年,林杭舟怎会听不出这位北雍王的言下之意。王右龄虽是雍州官员,但其身份人人尽知,依照北雍军律,王西桐不仅斩首示众,王右龄那身官服也得扒下来,陛下从轻减罚这是明摆着偏袒自己人,并且表明皇家威严绝非新王可撼动。可李长安此时却想让林杭舟挺身而出为北雍说句公道话,莫说已官至吏部尚书的林杭舟,便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也不至于如此糊涂。
换做旁人,定然左右为难。
林杭舟嘴角噙着冷笑,全然不怕得罪了这位闹得满城风雨的北雍新王,道:“王爷真是好大的忘性,昨日才辱没小女林白鱼,今日便来尚书府兴师问罪,怪本官袖手旁观,任由北雍遭人欺、凌?”
李长安好整以暇的将双手揣入袖中,平静道:“林大人许是有些误会,中原九州莫非王土,朝堂百官莫非王臣,既是陛下金口玉言,李长安怎敢有怨。昔年三川林家与李家也算有些交情,只想着借此来与林大人叙叙旧,毕竟我是个女子,在长安城无依无靠,自然也不会让林大人为难便是。”
林杭舟微微一愣,看着青衫女子,神情复杂。身正不怕影子斜,林杭舟自认入京为官以来不曾诋毁过北府军一言半句,却也不曾为李家说一句公道话。当满朝非议燕字军正步入李家后尘时,身为北雍人的他选择明哲保身,此乃人之常情。只是身为人臣,明知不公,却无可奈何时难免心中有愧。
林杭舟沉默半晌,缓缓垂眸,沉声道:“不日,本官便会将三川郡林家尽数迁入豫州。”
李长安默然叹息,起身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林大人,至于林小姐该何去何从还望大人三思,北雍王府永远为林小姐留有一席之地,告辞。”
林杭舟无言苦笑,用女儿换家业?
李长安正跨出门,一个纤细身影拦在她跟前,死死的盯着她。
正是不请自来的林白鱼。
林杭舟瞬时慌了神,拍桌而起,厉声怒斥:“林白鱼!谁准许你出房门!滚回去!”
林白鱼站的笔直,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青衫女子,沉声道:“我随你去。”
李长安淡然一笑,没有言语。
林白鱼上前一步,朝从未对自己大喊大叫的父亲绝然一笑,“爹,京城已无女儿立身之地,便成全了女儿吧。”
林杭舟神情一滞,倒退两步跌坐在椅子上,那一瞬,他觉着女儿似要出嫁了一般。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仗剑行更新,第 196 章 第一百九十六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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