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与沂州交界,有一处深长峡谷,两侧山脉皆是悬崖峭壁,由下往上逐渐合拢,走在底下抬头仰望,便可见一线天堑的壮丽奇景。
峡谷延绵三十多里,每当山中大风呼啸,穿峡而过,便传出阵阵哀嚎,犹如百鬼夜行,鬼哭峡的名字由此而来。峡谷中段一处光滑峭壁上刻有“日月乾坤“四个大字,笔锋如剑,正气浩然,乃是武当山上一任掌教吕玄嚣当年路过此地为镇压山中冤魂所留。
春秋战乱年间,曾有一股千人逃兵一路烧杀抢掠流窜至此,瞧见此处地势天然可攻可守,便就地落草为寇坐山为王。周遭本就饱受战火摧残的百姓,日子更加水深火热。可当时各地战事频发,朝廷根本无暇顾及,加上当地县衙派去打探敌情的衙役没一个活着回来,便再无人敢管。此消彼长,无形中又给这伙兵匪助长了嚣张气焰,行事更加猖獗无度。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朝廷管不了,自有人替天行道。那一日,有个武当山的年轻道士负剑下山,一人一剑从西到东,杀穿了整个鬼哭峡。据说,那日的哀嚎惨叫,从东升直到入夜都不曾停止。
衣衫邋遢不修边幅的老头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扣脚丫,末了还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接着有些嫌弃的皱了皱眉头,把抠脚丫的手往衣摆上一抹,边道:“如今的世道啊,就知道什么百年茂林,江湖盛起,谁还记得一甲子前的那些老前辈,论风骨论侠气,现在的年轻小辈儿可都差的太远。你瞅瞅那个武当山玉柱,除了斩个蛟,还干了些啥混账事?才下山就跟天师府较劲,费老大劲儿最后也没分出个高低,然后又跟个女魔头争风吃醋,跑去皇宫撒野,显摆他许无生多天赋异禀呢?我跟你说,他也就是碰上了裘千人那个完蛋玩意儿,要碰上我,不仅要打的他哭着求饶,还得替吕玄嚣好好教他这个逆徒何谓剑道。”
山中起风,吹起一旁女子青衣裙摆。
“武当山上一任玉柱是何人?”
不知姓名自称老鬼的老头儿裂嘴一笑,“还能有谁,总不会是谢清书之流,那人当年下山,一人一剑破千甲,事后深藏功与名,上了山就再未出山,如今不还窝在玉珠峰上当缩头王八。”
青衣女子眉头微蹙,似有些不可置信:“姚碧虚?”
老鬼哼唧一声,不服气道:“也不知这老家伙还拿不拿的动剑,丫头,咱们事先说好,姚碧虚若出关,老子必须得去会会他。”
青衣女子未吭声,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隐隐有几缕紫黑之气缓缓流转。
应魔头说过,李长安与武当山有莫大机缘,日后免不得要走一遭,只是以如今的实力,想来还入不了李长安的眼,看来还得再多寻些好饵料,至少得是二品龙门。北雍境内若不够吃,就得往外走走了。
“来了。”
身后少年低沉的嗓音打断了青衣女子的思绪,她抬头朝峡谷西头望去,就见一群千人左右的轻骑正徐徐进入峡谷。
为首一骑,正是当朝史无前例,唯一得女帝亲封的女将军。
老鬼站起身,将别在腰后的短剑拨到腰侧,啧啧道:“这燕家小女娃倒是比燕赦那老头儿强,与你实力不相上下。”
青衣女子两片呈现出青紫色的唇瓣动了动,“竟有一品金刚?”
老鬼兀然眯起了眼,扯着下巴几根稀疏胡须道:“嘿呀,还有个实力不俗的扈从,看那身煞气,多半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久经沙场能有这份实力,此人从伍真是可惜了。”
少年眼力不及二人,伸长脖子瞧了半天,只瞧见一群黑压压如蚂蚁般的行军队伍,见打头的已入了峡谷口,便忍不住出声道:“姑娘,要不要小的下去拦路?”
青衣女子仍旧一言不发。
老鬼侧目瞥了她一眼,道:“慕容丫头,老子虽看不惯应老魔头的不耻手段,也懒得管庙堂那套勾心斗角,但你若要我出手,这群兵丁少说也能留下七八成。”
良久,青衣女子微微摇头,轻声道:“杀不了燕白鹿,拉那些骑卒陪葬于我也无益处。”
言罢,便转身离去。
老鬼悻悻然收回目光,走过少年身边时,抬手敲了他一个板栗,没好气道:“看啥看,谢辛庚不是老子说你,就凭你这身根骨想进燕字军都够呛,你以为天底下有几个韩高之那样怪物,少做些白日梦!”
少年抱着脑袋,不服道:“就你骂我没出息,李长安都说我根骨奇正!”
不提那女魔头还好,一提老鬼更来气,反手又赏了少年一个巴掌,“她懂个屁,你这重瞳邪子,不习武则罢,一旦入武道不成功则成仁。稍有不慎,便经脉俱废,日后连个废人都不如,只能躺着等死!”
少年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老鬼瞪了他一眼,懒得再与他啰嗦,兀自下山去。
就在此时,底下的燕白鹿瞥了一眼身侧扈从打扮的武夫,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朝一处悬崖峭壁望去,但见无任何异样,便低声问道:“曹叔叔?”
武夫古板的面容没有丝毫异色,微微摇头道:“无甚。”
一个时辰后,千骑轻骑稳稳当当出了鬼哭峡,燕白鹿才从这位曹叔叔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浅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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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姜东吴被王爷禁足三月,不是因为外头流传的风言风语,而是这个东安王唯一的独子鬼迷心窍,铁了心要娶一个流沙城的女土匪头子为妃。出身不好便也罢了,关键这女子还是李长安身边人尽皆知的头号心腹,这哪是娶妃,简直就是娶了个祸害啊。
东安王早年丧妻,未再续弦,两名侧妃也只是兖州当地官宦女子,娘家无甚势力,在府中自然也就说不上话。家中无主母,王爷又在气头上,府中上下谁敢替世子求情?可那平日里看似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世子这回倒是骨头硬,就是不肯低头服软,被王爷一顿鞭抽棍打,趴在地上吐着血还嘴硬,此生非那女子不娶。
姜胤气的从院里出来就直奔书房,让婢女磨墨,提笔就洋洋洒洒写了一篇痛斥李长安罪行的千字奏折。只不过小先生方荀及时赶来,与王爷促膝长谈了一夜,王爷才将奏折勉强烧掉。
经此一闹,王府也消停了些许,只是这年关过的冷清了许多。
刚开春的时节,莲花池里活泼的大都是些新放入的青鱼苗,那些大鱼大虾尚在池底沉眠,不乐意动弹。但池畔边仍旧每日都能瞧见一个身影,独坐垂钓。
方荀放缓脚步,走到东安王身后。
姜胤也未回头,嗓音里带着几分怨愤道:“那混账东西还是不肯松口?”
方荀微微躬身垂头道:“王爷莫心急,王爷苦心世子终会明白的。”
姜胤缓缓回头,眯眼道:“方荀,你少拿这些宽慰话来搪塞本王,若非那夜你亲手将死士牌还给那女子,你以为本王还能容得你留在东吴身边?”
年轻文士垂下眼帘,面不改色道:“方荀曾立誓只为东安王府效力,便绝无二心,只是还请王爷稍安勿躁,世子对那女子动了真情,需得给他些时日想明白。”
姜胤长叹了口气,朝他招了招手。
文士默然走到一旁的小竹椅上坐下,看着池面上静静漂浮的鱼漂。身居高位者,大都性情善变,令人捉摸不透。方荀入府五年,也不敢说对这个一朝闲云野鹤便蛰伏二十多年的男子知晓多少,姜胤之城府,犹如不见底的深潭,越往下摸手越凉。
怒气渐消的东王安自嘲一笑:“没想到,本王还能生出这么个痴情种,姜漪若是知晓本王的儿子如此不成器,兴许那道世袭罔替的圣旨早几年便该赐下了,哪还用的着如今这般费尽心思。”
方荀犹豫了片刻,低声道:“世子重情重义,于日后利大于弊。”
“日后?”东安王摇头轻笑,“日后如何,本王怕是不能亲眼看到了。”
方荀微微垂头,嗓音平静且坚定不移,“方荀相信世子。”
东安王偏头瞥了一眼这个眉清目秀的年轻文士,兀自嗤笑一声,转了话锋道:“世子妃的人选,可有了眉目?”
袖袍不着痕迹的轻微一颤,方荀低声道:“魏将军的孙女魏月娥,此女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本就对世子芳心暗许,加上她兄长也在府中帮闲,再合适不过。”
东安王点点头,转头面向池塘,脸上露出一抹苍老疲态,轻声道:“本王明日便要去雁岭关督阵,接下来的事就都交由你了,莫再让本王失望。”
年轻文士起身作揖,应声告退。
待人走远,东安王摇头叹息道:“又一个痴情种。”
浮在水面上的鱼漂轻微晃动了一下,泛起一圈细小涟漪,复而又归于平静。东安王目光不知望向何处,看也没看不知何时跪拜在身侧的玄衣女子,良久才缓缓开口道:“薛东仙,李长安在流沙城时,你为何没能杀她?”
玄衣女子低着头,默不作声。
东安王忽然放声大笑,拍着腿一连道了三个好,“好啊,你们都是江湖中人,你们都重情重义,李长安念在薛弼当年恩情放你一马,可本王这些年对你的养育之恩,你又要如何偿还!”
薛东仙仍旧一言不发。
姜胤怒火中烧,一巴掌将女子打偏了头,怒吼道:“说!”
缓缓转回头,薛东仙换做双膝跪地,跪坐在姜胤面前,抬头好似看向他,平静道:“薛东仙这条命,是李长宁捡回来的,王爷的养育之恩,这些年杀的人也足够偿还了。”
姜胤眉头拧成一团,怒目睁圆,“你说什么!?”
薛东仙缓缓抬手摘下黑纱,那双碧绿眼眸如同莲花池水一般清澈明媚,又如仲夏田埂间的点点萤火。
姜胤看的一愣,既惊艳又错愕,可惜这般独一无二的绝色仅有他一人独赏。
薛东仙嘴角微翘,一面缓缓拔出子夜歌,一面笑道:“那年替王爷第一个杀的人便是北魏皇室最后一个遗孤,她名轩辕正平,这双眼睛为她而遮掩,如今再也用不上了,便当做最后的偿还,一并给王爷。”
剑光掠过双目,血珠飞溅。
两颗宛如翡翠珍珠般的眼珠摆在东安王跟前,不见玄衣身影。
姜胤低头发笑,笑的浑身颤抖,他猛然起身一脚踩下。wWw.xqikuaiwx.Com
此后人间,再无绝色。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仗剑行更新,第 315 章 第三百一十五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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