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风似剪刀,裁出柳叶绿丝绦。
这说的是江南,在塞北仍是漫天的飞沙,风大些便刮的人睁不开眼,日头当空也驱散不了刺骨的寒意。
流沙城宛如老天爷舍弃的一粒砂砾,孤零零的栽在这寸草不生的黄沙黑土上,在沙丘里行走的人眼中,无疑是一座海市蜃楼的仙境,但若走进这座城池,便会知晓,这世间当真有人间炼狱的存在。
有一人一马走在沙丘脊上,深一脚浅一脚,人似是喝醉了一般,身形摇晃,后头的黑马更为凄惨,走了一路,淌了一路的血水。
这人周身裹了一件麻布披风,兜帽遮脸,只露出了一双丹凤眸子,身形修长,看不出男女。这人转头看了一眼马儿的后腿,嘶哑着嗓音道:“再坚持一会儿,咱们就快到了。”
望城跑死马,眼瞅着那面灰头土脸的城墙就在眼前,马儿却已倒地不起,抽搐了两下,看着主人的漆黑眸子逐渐失了光彩,死灰一片。这人蹲下身,掀开兜帽,扯下裹着面庞的麻布,叹了口气,却正是几日前与柳知还辞别后独自出关的李长安。
她左右张望了一眼,就地徒手挖了一个大坑,将马尸掩埋好后,李长安一屁股坐在小坟包旁,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汗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喃喃道:“马兄弟,你可别怨我,那糟老头子一瞧就不是什么好人,生前定没少折磨你,原以为你跟了我就不必再拉车受苦,没成想还是缺了些福气,下辈子可要投个好人家,也不枉费我这二十两银子。”
李长安絮叨完,一手遮挡在额前,抬头看了看日头,又低头看了看那座老旧的城池,站起身重新带上兜帽深一脚浅一脚前行。
比起城外的凛冽风沙,流沙城内的街道上已有了春日的前兆,当街杀羊宰牛的屠夫光着膀子汗水淋漓,隔壁卖刀剑的铁匠不服气似得卖力吆喝,烤馕饼的大铁炉热气蒸腾,面前摆着稀奇古玩的摊主鼻梁高眼窝深张嘴就是一连串的聒噪胡语,路过的行人装束各异,面色却有着不约而同的冷漠。
饭馆的伙计今日一早便触了掌柜的霉头,被拳打脚踢的训斥了整整半个时辰,直到掌柜的打累了,他才得以喘息了口气。但活计还得照做,在这野狗都能饿死的流沙城,受点儿委屈实在微不足道。
伙计耷拉着脑袋,搓了搓牙花子,啐了一口血痰,低声咒骂了两句,忽见脚底下生出一道人影,吓得浑身一哆嗦,就从长凳上滑了下去,跪在地上正欲开口求饶,抬头一看却傻了眼。面前的人并非耳朵比眼睛还尖的掌柜,而是个浑身包裹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的人,看身形是个男子。
伙计一只眼肿的老高,但丝毫不妨碍他瞧出这麻布裹身的男子,□□成是个穷鬼。于是他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尘,叉着腰,仰起下巴道:“干什么的?”
那人朝空无一人的店内张望了一眼,似掂量了一下,才道:“打尖儿的,先上壶茶。”
这下伙计不仅瞧出此人是个穷光蛋,还是初来此地的外乡人,所幸身上没点儿值钱的物件,否则一进城大概就成了那帮人眼里的羊牯子,也走不到他家小店。
伙计轻蔑的打量了来人一眼,嘴角噙着冷笑转身入了店内,不多会儿拎着一壶茶从后堂出来,但见那人已自己寻了个座,便走上前将那壶茶水往那人面前一顿,言辞不善道:“五十两一壶,客官还要点什么?”
那人盯着面前把手都缺了一半的破旧茶壶,一动不动,过了半晌,忽然掀了兜帽,冲着活计大声道:“五十两!?你怎么不去抢!?”
伙计似见怪不怪,双手往胸前一摆,冷冷道:“爱喝不喝。”奇快妏敩
谁知,那人竟当真起身就往门外走,伙计不慌不忙的拍了拍手,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几个彪形大汉,大冷天的只着了一件短衫,手臂上鼓起的腱子肉似能一拳捶死一头牛。几人拦住了去路,一脸凶相,拳头捏的咔咔作响。
只听那伙计悠悠道:“咱们这儿的规矩,甭管您吃不吃,上了菜就得付银子,若付不起,那您就得留下还债。”
伙计走到那人跟前,仔细端详了一番,啧啧道:“就您这模样,卖到花栏坞,兴许能值个五十两。”
那人听罢,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伙计显然见多识广,并未被唬住,冷笑道:“你若不识好歹,折断了一两根手脚,到时可就不值这个价儿了。”
那人嗯了一声,“容我想想。”
接着转身走回了桌边,掀开一个倒扣着的缺口碗,斟满了一碗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紧跟着又倒满了一碗,直到将整壶水喝完,才满足的叹了口气。
对于流沙城,来此之前从燕赦的口中听闻过一两句。冲河以北,无主之城,离剑门关不足五十里,城中居民皆是春秋末年幸存下来的亡国流民,扎根数十载逐渐由一个商贸流通的大城池演变成如今的土匪窝。城中势力极其复杂,大小帮派不下上百个,但能叫上名号的寥寥无几,多数今日刚拉帮结伙的立派,明日就不知消失在了哪个犄角旮旯。小重山那帮刀头舔血的山匪,比较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李长安当下不禁有些头疼,在这间蝇头小店里旁生枝节显然不利于此行的目的。但眼瞅着这帮人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伙计见她杵着不动,等了半晌已是拿出了他在炕上骑婆娘的那份耐性,正当他欲开口时,却听那穷鬼道:“走吧,前边儿带路。”
伙计与打手皆是面面相觑,先前几个羊羔子好歹临死前还有过一番挣扎,最不济也得放两句狠话,什么做鬼也不放过你们,等我家谁谁来了要你们好看,诸如此类。虽说听的耳朵都长茧子了,但这人过于平静,反倒有些怪异。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伙计当下打起了十二分的心眼,与身旁的打手交头接耳了一阵,才领着李长安出了店门。
去的路上,李长安煞有兴致的与伙计攀谈了起来。
“花栏坞是个什么地方?”
伙计斜眼瞧她,提防道:“自是个好地方,去了便知。”
李长安笑了笑,“你都要把我卖了,好歹让我知晓一些底细,哪有人做买卖,当事者却稀里糊涂的,若我到时拼死抵抗,你这买卖可怎么做?”
伙计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哪有人似你一般还有心思与卖家谈买卖的?但面上伙计仍不动声色道:“你是从中原来的吧?听闻你们那有个叫烟花郡的地方,咱们这的花栏坞也差不离,里头的姑娘各个都美若天仙。”
李长安一脸惊奇,指了指自己的脸道:“我脸上写着字儿?你怎知我是从中原来的?”
伙计看傻子似得瞅了她一眼,接着又翻了个白眼。
穿过几条街巷,眼前景致豁然一变,宽敞街道两旁的楼屋成排,门前装饰点缀素雅,整条街都弥漫着一股幽兰香气,白日里门虽敞着却不见人影。伙计看着李长安一脸没见识的模样,讥笑道:“日后你若成了角儿,可得好好感谢我。”
李长安愣了愣,问道:“什么角儿?”
伙计走入道路边的一条小巷,笑意逐渐阴冷,“花角儿。”
小巷尽头有一道高墙,伙计敲了敲门,三急两缓,不多时门便打开,里头站着个花枝招展的中年女子,显然与伙计是老相识。未曾多言,便敞开门,迎了二人进门。
中年女子围着李长安转了几圈,随后又捏着李长安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阵,忽然面色一变,拉着伙计走到一旁说起了悄悄话。李长安也没闲着,揉了揉捏疼的下巴,脱下了麻布披风,拢了拢凌乱的青丝,再往脸上抹了一把,随后转头朝那中年女子朗声问道:“大娘,借盆水,我洗洗脸。”
交谈的二人顿时愣在了当场,伙计看着仿佛换了一个人的李长安惊的张大了嘴,尤其是那腰间悬挂的古剑。流沙城不禁兵器,人人带刀剑,依着伙计自幼练出来的火眼金睛,那柄华彩不显的古剑显然非是常人所能佩戴。
李长安见二人站着不动弹,径直走到了一旁的小池边,蹲下身伸手鞠了一捧水,洗干净满脸的沙尘,那中年女子也渐渐张大了嘴,这下她更加笃定,伙计口中蓬头垢面的穷鬼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儿家。
李长安走到二人跟前,抽出中年女子胸前别着的丝绢,擦了把脸,笑眯眯道:“这伙计卖你五十两,我这呢,有一百两,在这儿吃顿花酒,可够?若不够,我再加一百两。”
中年女子立即换上一张笑脸,点头如蒜,“够!客官雅间请!”
李长安眼睁睁看着中年女子脸上的粉末刷刷往下落,不由的后退了一步,目光随之落到了立在一旁呆若木鸡的伙计身上,“那他……”
中年女子立即又变了脸色,横眉倒竖,推了那呆愣的伙计一把,嘴里骂道:“走走走,赶紧滚!改明儿好好治治你那双没用的招子!”
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伙计呆立在门外,半晌没有回过神。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仗剑行更新,第 85 章 第八十五章(倒V开始)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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