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入寒,初冬将临。
这个时节于幽州的百姓而言,大都苦不堪言。正所谓山高皇帝远,“远在要荒”之称的幽州穷寇山匪年年层出不穷,以至于本就不富裕的南疆之地更加贫苦。朝廷无作为,百姓便自强,于是滋养出了许多行侠仗义的绿林好汉。久而久之,这些意气相投的江湖侠客们便聚拢成群,在这片穷山恶水中竖起了一面面正道大旗,各种有名无名的大小宗门遍地开花。
至今,幽州境内的江湖宗门数目仍是整个商歌王朝之最。
巨灵江以南的黑水郡,因前些年春秋女魔头的光顾再度名声大噪,紧跟着又掀起了一阵尚武之风。只不过脱颖而出的新秀屈指可数,老话说,富不习文穷不学武,如幽州这般的穷乡僻壤十几年也难出一个武道宗师。m.xqikuaiwx.cOm
但鸦窝里也有出凤凰的时候,江左扶山郡便出了一个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宗门。
祁连山庄。
其庄内号称门客三千,老庄主秦学鸿百岁高龄,一身修为深不可测,为人豁达直爽,年轻时广结四海,给祁连山庄攒下不少香火情。此后循循渐进几十载,才有了祁连山庄如今的深厚根基。
许是痴迷武道,秦老爷子中年时偶得机缘,不知从何处得来一本心法秘籍,至此沉迷于采阴补阳之术。每年送往祁连山庄的鼎炉数不胜数,以至于扶山郡及周边稍有些姿色的女子不是远嫁就是落入虎口。汉子们虽叫苦不迭,但无人敢忤逆这位一手遮天的武林泰斗。旁的不说,秦学鸿可是实打实的一品大宗师,若非走了邪门歪道,当年武林盟主的位置恐怕还轮不到慕容春风这个年轻后生来坐。
离扶山郡几十里外的一处小镇,一群衣着光鲜的武夫在街道上策马疾驰,领头的一骑一声令下,身后十几骑各自散开,朝不同方向奔去,似在追赶什么人。
陋巷里,一名身披斗篷的年轻女子躲在另一个女子身后,双手紧紧拽住兜帽遮盖住自己的脸,瑟瑟发抖。
巷外,马蹄声渐远,扬尘四散,不时传来几声咒骂。
前边的女子转头,轻声道:“姑娘,没事了,他们走了。”
年轻女子梨花带雨,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颤声道:“多谢女侠救命之恩。”
女子搀扶起她,轻笑道:“举手之劳罢了,我也不是什么女侠,我叫秦归羡,姑娘唤我名讳即可。”
年轻女子刚要站起来,听闻此言,腿肚子一软,又瘫坐在地,浑身颤抖如筛,惊惧道:“你……你姓秦?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方才那群佩刀剑的武夫,衣着统一,扶山郡方圆百里的瞎子都认得,那是祁连山庄的庄内弟子。身为山庄二小姐的秦归羡怎会不认得?他们若追的是穷凶极恶的山匪,秦归羡自然得拔刀相助,但眼前这个身形单薄的年轻女子,怎么看也不像大奸大恶之人。
十四岁便跟着父亲打理庄内事务的秦二小姐,对这些堪比流寇山匪的门内弟子最是熟稔,如此成群结队的出现在扶山郡周边的小村小镇,无非就是为了给家里那尊老祖宗寻鼎炉罢了。早些年,自幼读圣贤书长大的秦归羡,也曾趁着年少气盛的年纪私下里偷放过几名身世可怜的女子,秦学鸿知晓此事后并未责罚她,只说若再有下次,就拿姐姐秦唐莞来抵数。从那时起,秦归羡便再不敢忤逆这位视人命如草芥的老祖宗。
但如今不同了,江湖要变天了。
秦归羡托起腿脚发软的女子,低声道:“姑娘莫怕,天底下不是只有祁连山庄的人才姓秦。”
女子惊魂未定,勉强站起身倚靠在墙壁上,刚要开口便愣在了当场,脸色瞬时煞白如纸,目光惊恐万分的盯着秦归羡身后,犹如白日见鬼一般骇人。
“老夫道是何人如此大胆,原是二小姐,不知二小姐何时回来的,怎也不知会一声?”
秦归羡缓缓转头,有意无意将那女子挡在身后,盯着那神出鬼没的人瞧了片刻,微笑道:“沈摧浪,你何时也干起了这等龌龊勾当?”
立在墙头上的灰头老者挤出一丝苦涩笑容,也不解释,抬手放在嘴边吹响哨声。不消片刻,马蹄声去而复返。
“你骗我!你果然与他们是一伙的!”
女子猛然推了秦归羡一把,身子死死抵在墙根下,满脸泪水,眼神悲愤而决然。
许是未料到女子竟如此刚烈,秦归羡大呼一声“不可”,情急之下伸指探入女子的口中,一阵钻心之痛传来,尝到血腥之气女子却并未松口,反而下口更狠,好似恨不得咬断她的手指才罢休。
本是救人,却事与愿违的秦归羡也不还手,任由女子咬的满嘴鲜血。灰头老者见状不妙,这才跃下墙头,一掌刀打昏了女子。
被秦归羡唤作沈摧浪的灰头老者只不过是祁连山庄二等门客,死一个不轻不重的鼎炉不打紧,二小姐若当着他的面被这女子咬断了手指,那位长房大公子绝不会轻饶了他。
将女子交由赶来的门内弟子,沈摧浪瞥了一眼秦归羡尚在淌血的指尖,面色阴沉道:“二小姐,随我等回庄吧。”
秦归羡撕下一片袖口,随意裹了手指,默不作声,转身走出陋巷。早有门内弟子腾出马匹,她翻身上马,余光瞥了一眼被当做麻袋一般丢在马背上的年轻女子,策马前行。
人有三六九等,祁连山庄的门客亦有贵贱之分,并非什么样的武夫都能翘着脚做大爷。如沈摧浪这般的三品小宗师放在其他宗门,足以撑起半壁江山,但在高手如云的祁连山庄便只能是个不起眼的二等门客。
可就算如此,却也让秦归羡反抗不得。一个三品小宗师她尚且应付的来,倘若再加上这十几名门内弟子,就算一时间逃的了,也逃不远。更何况,她始终是要回庄子的。
沈摧浪策马在其身后,隔着半个马身的距离,此番不仅带回一个资质尚佳的鼎炉,还寻回了二小姐,也算小功劳一件。当初二小姐私自离家,老庄主不仅大发雷霆处死了二小姐院子里的所有扈从,长房大公子也没能逃过一劫,足足打了五十铁鞭。庄子里的人,整整大半个月没再见到这位长房嫡孙。
只是二小姐如今回庄,等着她的是喜是忧无人知晓。庄子里的老祖宗早已不是当年的秦学鸿秦大侠,自打走上了邪道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喜怒无常。曾经最喜爱的长房嫡孙,也因膝下无子成了可随意打骂的“下人”,如今反倒是二房三房父凭子贵。若非秦归羡勤勤恳恳多年积攒下的威望,长房这一脉早已墙倒屋塌。
来庄子年月久的门客,多少都受了些二小姐的恩惠,沈摧浪亦不例外。眼下他倒不但担忧半路出岔子,反倒更忧心二小姐回庄子后会有意想不到的狂风暴雨。
前头的秦归羡并未回头,似随性般问道:“那女子是哪户人家的姑娘?”
以往二小姐对这种事素来不过问,但也无甚好隐瞒的,沈摧浪如实道:“回二小姐,就是镇上猎户家的女儿,前些日子随她父亲进山打猎,碰上了二房的归玉小公子,今日便派我等来接人。”
秦归羡冷哼一声,“接人?”
沈摧浪斟酌片刻,低声道:“还请二小姐莫要插手此事。”
秦归羡回头冷冷瞥了他一眼,道:“放心,我自不会叫你为难。”
此后路途平稳,临近城门时,守城校尉只远远瞧见一行人装束问也没问,便径直放了人入城。
李长安把秦归羡看做钱袋子不是没有道理,光是坐拥城内十几处最好的府邸便足以证明祁连山庄钟鸣鼎食的家业。普通江湖宗门哪能有如此之大的手笔,坊间曾私下传言,莫说那些小官小吏,就连扶山郡的郡守大人八成也是山庄的门客之一。如若不然,祁连山庄哪来的底气,在朝廷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
所幸祁连山庄的弟子行事自有一套江湖规矩,除却霍霍女子,倒也给当地百姓造福不少,故而民间虽有怨言,但大都把这尊大庙视为靠山。
女子在入城时便已醒来,沈摧浪封了她的窍穴,使其发不出声。强掳民女做鼎炉这种有违道义之事在扶山郡虽早已人尽皆知,但总归还是得给朝廷面子,不能太过明目张胆。
女子挣扎了一路,待见到那块篆刻有“祁连山庄”四个大字的匾额时,好似认了命,忽然就安静了许多。
门房小厮在秦归羡翻身下马的那一刻,已唤了人速速通传庄内大掌管。不等秦归羡走过前堂,大掌管秦恳已疾步前来相迎。
这位素来稳重内敛的大掌管在瞧见自家二小姐时,竟有些止不住热泪盈眶,拱手作揖,一拜到底,“恭迎二小姐回庄!”
秦归羡上前双手搀扶起她该唤一声叔叔的中年男子,低声道:“庄内一切,可还安好?”
秦恳缓缓抬头,眼角微润,重重点头道:“托二小姐的福,庄子上下都好。”
秦归羡轻叹一口气,问道:“父亲可在?”
人如其名,勤勤恳恳服侍秦家两代人的大掌管恭敬回道:“大公子眼下正在雪停院书房,可否要老奴先遣人通传一声?”
秦归羡平淡道:“不必,我这便去见父亲。”
身后沈摧浪此时出声道:“二小姐,我等便先行告退。”
秦归羡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跟在沈摧浪身后的女子,道:“慢着,我还有些话要问她,你与老祖宗交代一声,人在我这放两日,过后我亲自送去。”
沈摧浪迟疑片刻,与秦恳四目交汇了一瞬,垂头道:“遵命。”
峰回路转,女子脸上却不见喜色,只怯生生抬眸望了一眼秦归羡。
把人交由秦恳,秦归羡独自前往雪停院。
因无人通传,门前侍女瞧见风尘仆仆的二小姐,皆是一愣,纷纷下跪相迎。
书房内檀香袅袅,华服玉带的男子背对着门外,身形高大却有些单薄,听闻动静,他缓缓转过身,朝门外望去,而后怔在了原地。
快步走入的秦归羡停在男子几步之遥,不忍见男子失神之色,垂下眼眸,作揖一拜。
“父亲,女儿回来了。”
沉寂良久,男子温和的嗓音如书香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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