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太和宫的人三三两两行走,大都看到了这幅场景。或唏嘘,或怜悯,或幸灾乐祸,但少有人为其停留。慕归雨自太和宫走出时,也像旁人那样往永安门看了一眼。
本要走的,但恰此时,她余光瞥到一个星蓝的影往永安门跑。那身影很没规矩,在皇城中也跑得那么疾,衣摆和袖子全飞扬起来,像个扑腾的鸟。
脚步就这么停下来了,慕归雨转了些脸看去——是那个小皇子。
是了,也只有他。
那没规矩的小蓝鸟扑腾到风临身边,放下翅膀,急急切切地说着什么。少年亲王很认真地在听,时不时回他几句。最后她轻轻对他挥挥手,像赶他走。
于是她看到那只小蓝鸟急了起来,抬手使劲去怼了风临胳膊一下。
慕归雨没忍住,笑了一下。
“在看什么呢慕大人?”
“没。”慕归雨霎时回头,须臾恢复了平时从容模样,“那儿,似乎是镇北王。”
“哎呦,还真是。”同僚微感诧异,与她往外走,她抬步,就此出了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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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大理寺牢中,顾严松再次悄然而来。
她活到现在第一次像个贼一样行事,婉拒了参加宫宴的机会,只为了现在偷偷摸摸的探视。
牢里的顾崇明见到她微感意外,随即恢复阴沉的表情,不发一言等她开腔。顾严松说道:“小妹,你要三思,万万不可在此时将事闹大啊。”
顾崇明表情一瞬厌极,张开发干的嘴,只道:“本以为你又来做什么……呵。你帮不帮我?就一句话。”
“不是我不帮你,而是现在……”
顾崇明却没耐心听,直接打断:“好了!余下的话不必再讲,你快走吧,现在就走。”
顾严松给气得脸皮发红,但仍然怕她做错事,苦口婆心劝道:“小妹莫要糊涂啊,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要顾忌皇家的脸面!”
哪想顾崇明冷冷一笑:“这世道从来欺软怕硬,你顾别人的脸面,别人就不会顾你的,更加轻视你捉弄你。我们顾家就是一再窝囊,才到了今天地步,连家里公子给害死了也没个人当回事!你自己的脸已然丢到泥里了,却还想着别人的脸,哈哈!”
“窝囊废,我今且告诉你,脸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争的。”
顾崇明咬牙切齿:“纵然别人没脸,也是她家自找的!”
“浑说什么!”顾严松大惊,“你是忘了我们的身份,我们是武朝的将,我们要为武朝的声誉思量!”
顾崇明道:“我没那么高尚,我从军就是为了挣功名,顾不得那许多。”
顾严松道:“混账,你忘了母亲教你的保家卫国四个字吗!”
未想顾崇明听到此话,原本冷嘲神色陡然而变,她双目怒瞪,骤然大喝:“保家卫国,保家在前!”
“现在家人死了,我还思量什么?就算来日闹到天下皆知的地步,追溯根由,也是她家先对不起我们!”
“而你!”顾崇明猛然抬手指她,“亲人死了都无动于衷,我不认你这样冷血的人为姐姐!”她说话间抓起地上一把泥,使劲朝顾严松甩去:“你给我滚!滚!”
顾严松几乎要被她气昏过去,颇为狼狈地离开此地。走到牢外,这口气她也没缓过来,憋得脸发红。
正此时,面前幽幽走来一人,顾严松抬脸看去,面色稍改,有些无奈地摇头:“唉,我没能劝动。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依你们的……”
“下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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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车驾中,慕归雨面无表情地拿着行炉的香压身上酒气,车内乌素正在同她私语:“家主,方才大理寺有人来递话,说三品院有外人进去了。”
“什么人,去的哪?”
“是两个内卫,说奉命查问些事。荣将军和刘大人、张大人的院都走了一趟。”
“哦。”慕归雨放下行炉,心中明白这是障眼法。思及今晚没有见到静王,她很快便将其与内卫联系到一起。略一沉吟,她当即命人改道往孟品言宅院行去。奇快妏敩
慕归雨冷然想:先前姜卓曾助殿下一次,不管愿不愿,这都是一次恩,是恩就要还。这次回去,她怕是往后三五年都不会再来我朝。为殿下来日圣名思量,她承姜卓的情,必须在此次还清。
主意定下,她立刻吩咐道:“那个谢燕翎,派人送点礼过去。告诉她,进了虎贲军后时刻留意驿馆动向,一旦发现姜卓有离京迹象,立刻告知我。”
“大人,这可行么。若她存了二心……”
慕归雨淡淡道:“无妨,尽管告诉她。反正她已失了殿下的心,若不能同路,送她上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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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孟品言踏着夜色回到家中,于家门口见着个车驾。她与慕归雨打交道许久,一眼识出,敲了敲车窗,道:“里头唠吧。”便转身去开门了。
慕归雨悄然下车,示意随从在外守着。二人一道入房内,哑奴走来给斟茶,慕归雨扶杯时手指被溅出的茶水烫到,险打翻了杯,那哑奴飞快伸手过去稳住杯盏,这才没使热茶溅到她身上。
慕归雨想道声谢,张口微顿,问孟品言:“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孟品言瞅了瞅他,复而看她道:“叫默铃。是个哑巴嘛,哑巴就像不会响的铃铛儿。”
她说话时那哑奴明显瑟缩一下。孟品言得意笑着,朝她一挑眉:“怎么样,好听吧?”
慕归雨微笑地盯着她,目光丝丝渐深,如密林枝杈间隙中露出的眼瞳。她缓缓加大了笑容。这是任谁来听都觉平常的对话,从语序,语境,语气,都挑不出异样,可慕归雨偏偏就从这话中抓到了某些不一样的地方。
盯视的目光不过瞬息,短到即便是孟品言也没留意到,等她看向慕归雨眼睛时,那里只有一双优雅的笑目,有礼地对她说:“好名字。多谢默铃。”
屏退哑奴,两人聊起正事。慕归雨先道:“有内卫去了大理寺,这事你知道么?”
“知道。”孟品言咂嘴道,“是领了命去的,但太急了。打听了下,说其中一个给静王搜过身。”
慕归雨问:“谁的人?”
孟品言道:“不重要,明天你见不到她了。”
见她不说,慕归雨没再多言,随后道:“荣恒威被押了,陛下有处置的意思,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你们内卫与虎贲军早有旧账,不如抓紧趁此时机给上一棒,彻底叫她们翻不起身。”
“嘿……”孟品言乐着喝了口茶,放杯道,“谁不想呢,可她背后站的是缙王,缙王这回到底成不成,要没个准信儿,我们也得掂量掂量……”
“蹦不了多久了。”慕归雨淡笑道,“我就是为下面这消息来的——缙王害死了顾家那王夫,事情败露了,顾崇明就是为此殴上门的。”
茶杯猛地置桌,孟品言霎时直身:“消息准么!”
“我的消息,从来无误。”
孟品言立刻追问:“那她了不了?”
慕归雨道:“听说,不肯善罢甘休。”
略作思索,孟品言抬手一拍桌:“行,这热闹我赶了!”
两人对此事稍作商议,约过半柱香时间,慕归雨告辞。
出门送走人后,回到院内,看见那哑奴默铃,孟品言蓦地变了脸色,上前一把抓住默铃的头发,口里立时骂道:“死蹄子,方才见人家穿锦戴金的就想赶着往上贴?你这骚货,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三两轻的骨头,还想博人家青眼!人家慕大人是朝里穿红的官,她能看得上你?!”
句句话都似巴掌打在人脸上,默铃深为其辱,脸上憋得通红,眼里不过两息便掉下泪来,无声无响地使劲去推她。
他一掉泪,孟品言不知为何更激动起来,抬另一只手抹去他泪珠,拍拍他脸,将他抓着头发往屋中拖去,“□□的东西,我今儿非得好好让你长个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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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在各方都暗自等待顾缙之事的消息时,闻人言卿一篇文章从天而降,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在这篇名为《论谏者之忠佞》的文章里,闻人言卿引用了数篇进谏史事,借古讽今,暗指责其外祖母闻人慧进谏之举,非为国为君,实为一己私名,进谏不成,便陷国君于不义,有凌君之意。
文章话语并不直白,却足为聪明人所悟。文不知受何方推动,数百字将掀起文士怎样的议论争端,已从行句间可窥见。
而在闻人言卿文章传播的同时,风临正派张通鉴带人满京抓一位姓柴的医士。
今晨慕归雨托人送来消息,称查到了当年在缙王府给顾王夫看诊的医士是何人。风临得了消息便立刻派人行动。
人派出不久,子敏文的人随即登门,前来告知风临先前派去清阳的暗卫已抵京,问何时方便,送人上门。
彼时风临正要去城门处接应归来的白青季、赵长华,想着昨夜答应父亲的事,便让那人回去告诉子敏文,不必送了,她一会儿亲去相府一趟。
及至城门处,风临命车停在主道外不远处,约等了有半柱香时间,就看到进京人群里两个戴斗帽的高个儿,走路姿势何等熟悉。她赶紧下车,待二人过了城门监检验,一旁乐柏赶忙抬手示意。
白青季远远地看过来,一见风临立时露出大白牙,把身上包袱甩手就丢给赵长华,自己一个猛子扑上来:“殿下我回来啦!”
活似豹子冲刺飞扑而来,风临被她迎面一个熊抱,好悬没仰过去。白青季也不管有没有人看,激动道:“我在北边时一直惦记您,多少日子都悬着心呐!可回来了!殿下您怎么样,受了欺负没有?”
赵长华搂着包裹走上来,剜了白青季一眼,随后对风临行礼:“殿下。”复而又对白青季低声道:“还不快撒手,大街上像什么样子。”
风临难得露出点真心笑意,拍了拍白青季背,说:“去车里说吧。”便领着两人上了车驾。
车马缓缓驶动,外头春日顺着车窗间隙透进来,风临眯眼看了会儿,将窗与帘尽拉死。
“怎样?”她转头看向二人。
两人对视一眼,白青季决定先讲:“殿下,全部顺利。我们的地盘自是不必说,都义愤填膺,来的路上也听闻各处有议论,都暗里贬着缙王。噢,那漠庭的混账也挺本分,没擅动,老将军一直让人盯着呢,您放心。”
赵长华接着道:“新信路试了三四回,都无大碍,老将军说可用。只可惜此前派来京中的候骑都没了音讯,大约是……”
风临点点头示意明白了,只是脸色不大好。
白青季不大会看隐晦的脸色,是而继续道:“秦老将军也让告诉您,按您说的,少派多次,现已有二百来人在路上了,只是不知要到哪里安置候命?”
风临说:“去兰陵,回去孤会派人递信去。”
一路聊着快到相府,风临说:“孤先去相府办点事,你俩回府休息,平康会接迎你们。”随后风临下车吩咐乐柏把二人送回王府后,再让车回来接她。
乐柏应声,让几个亲卫跟随风临。自己与车回府,路上她隐约听得白青季与赵长华在内闲扯,有几句挺有意思,乐柏想笑,但没能笑出来。
她也有挺多八卦想讲,但和她彻夜胡扯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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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相府,风临就看见候在门口的子敏文,对方见着她,神色先喜后尬,两手在身前局促地搓了搓,迎上来唤了声:“殿下……”
风临倒坦然很多:“人到了?”
“嗯嗯。”子敏文应声,哂笑领风临入府,一路抵达自己的院落,那儿早有随从候着,十来个人围着三个女子。远远地,风临一眼认出那两人是自己的暗卫,加快了脚步。
两个暗卫不复最初的打扮,此时都穿上了绸布衣衫,像是受礼待的样子,只是脸色都臭的很。一望见风临,三人都激动起来。
暗卫沈西泠一个大跳窜出,狠狠踩了就近的相府随从一脚,急速奔到风临面前,呼咚下拜道:“卑职无能,让殿下失望了,请您责罚!”身后那俩飞速跟来,也一样下拜道:“请殿下责罚!”
子敏文在旁好不尴尬,假笑都快维持不住。偏沈西泠瞅见她在,冷哼两声,横一扬脖,对风临道:“不过属下纵然是擒了,也查得了情报,被抓需得八九个人才能看住,并不曾给殿下丢了人去!”
风临忍笑,故作冷酷地点点头:“很好。”
如果此时地上有道地缝,子敏文一定会钻进去。她十分尴尬地转向风临,请她去喝杯小茶,想赶紧结束这煎熬场面。风临略思索,点头应了,叫人先将沈西泠三人带出相府。
三人前脚刚离,风临就问她:“子徽仪醒没?”
毫不遮掩的问话令子敏文愣了下,半晌才表情微妙地答道:“真是不巧……”
“怎么?”
“一大早缙王府的人就来请他,人已走好一会儿了。”
子敏文边暗暗观察她神情,边道:“要是您有事,我可以帮您转告……”
“无事。”风临神情无改,听后也没什么大反应,仅淡淡点了下头,道:“那茶就不喝了,改日再叙吧。”
她转身往外走了一段,垂眸不知想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对子敏文道:“你还是帮孤递个话吧,就说孤有事寻他,若他回来了,就让人去王府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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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近午时,日光正耀。
华京驿馆内,姜卓坐在椅上,面带笑意看着属臣送走刘家递信的人。
房门合闭,堂内的三个属臣都转头看向姜卓,姜卓两手搭在椅上,静了许久,突然笑出声。
“她威胁予,哈哈。”
只这一笑,堂内人都寒津津的。姜卓拨着手上扳指,目视前方,笑呵呵道:“没人可以威胁予。风希音,好啊,她既敢作此言,那予就好好送她一份‘大人情’。”
她看向自己其中一个属臣:“甘渠,孔俞在你那吧,派人回去传令,捆扎好,送到我们刘大人的家乡。连同她的陈纸烂账一起。”
一个年轻属臣行礼领命,将要出去时却被一位老臣拦下。那老臣似乎有些地位,坐着看向姜卓道:“殿下,您先前在梦麟时不是说,武国幼主登基才利我大陈,所以不助刘达意。为何现在又改了主意?”
姜卓拨动扳指的手停下,缓缓一笑。
没错。
她来此,不过是给国内那群老物一个破绽。国内拥护陈王的人早就恨不得杀了姜卓这个摄政王,而姜卓离夺位恰也仅差一个借口。于是姜卓索性趁着这次出使,离陈,让她们以为得了时机,先对姜卓之党从出手,届时她再一个回马枪赶回国中,以她们迫害忠良为由,直接杀了皇帝老妇和窝囊太女,宫变登基,夺她太祖一系大业。
只是未料到,她对子皇夫一见难忘,生了觊觎之心,动了真将人弄到手的念头,于是先前定下的计划便随之调整。
她悠悠笑道:“予先前是那样想的,只是后来又变了。与其让那小皇女安安稳稳接任,倒不如扬一把火,将此地烧乱起来。那对我们大陈不更加有利么?”
老臣陪她二十年,一眼便看穿了她,幽幽道:“殿下,您忽然转变步调,其一为陈,臣信;其二为不肯受迫,臣信;可原因之三,该不会有昨日宫宴上那位白发皇夫吧?”
此言一出,属臣们皆是变了表情。
未想,姜卓微微歪头看她,竟平常道:“是啊,怎么了?”
老臣道:“那是一个国家的皇夫!”
姜卓道:“怎么了?”
满堂皆哑然。
姜卓其人向来离经叛道,一身反骨,想做的事动手便做了,从不去想这事是否有违礼教。今时她看上了武国皇夫,想的便是如何将这人得到手,竟丝毫不觉觊觎一国皇夫有何大逆不道。
他国皇夫,亲王之父,帝王旧侣……又怎么了?
面对满堂异样,她犹似不觉。姜卓坐在椅上,微微倾身,以那亲和秀丽的笑容对属臣道:“好了,这件事结束。下面让我们准备一下离京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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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大理寺对顾崇明进行了问询。
牢外的人不知顾崇明都说了什么,但每个自牢里出来的官员,表情都十分复杂。
大理寺少卿自觉棘手,闻得消息后,立刻派人去请慕归雨商议,未想属下去后,回禀:“侍郎大人说有要事,午时就告假走了。”
来刑部乔装寻人的属下也扑了个空,回去禀告风临,风临也觉得奇怪:顾崇明的案子必然会闹大,这紧要时候慕归雨怎么会不在公廨?
她又派人去静心园寻,未想静心园处也说慕归雨出去了。风临沉吟思索,张通鉴问:“殿下,那个叫柴鑫的医士好像早不在京中了,医馆人也不知她去向,属下已派人去各处打听,但两三年了,怕是不好找。”
“嗯……”风临正思考该从哪里去找踪迹时,静心园的玄棋忽然到访,给她送来了一个消息。
慕家的眼线捉到了个人,那人与柴鑫是故交,知道她所在,但言称非得见到风临本人,才肯吐露。
见面的时间地点,是傍晚酉时京外,官道外四十里的树林里。
一般情况下,风临是少理会这种消息的。但现在情况较急,又是慕家的消息,风临稍加考虑,便点头应下前往。
这一下午,除安排出城人手外,风临就在等宫内消息。
一上午宫里的消息还没递出来,风临不知梁监那处情况如何,微有担忧。
所幸下午未末时,风临终于等到了,但消息是风依云送来的。
他乘着驷马鑾车而来,前拥后护尤为显眼,车华盖垂有珠帘帷帐,帐均以胧月纱制成,上横印一列团花宝纹,车前左右两侧各悬一串琉璃铃铛,行时风过,纱帷翩飞,铃如玉碎。
风临早在他将到前便闻得消息,出门来接,在见到这辆华丽高车时,微有蹙眉。
鑾车停于门前,风依云由良泽扶着下车,走上前来,风临开口第一句便是:“哪来的这车?”
风依云略显意外看了她一眼,随后才道:“别人送的。”
风临眉皱得更深了:“谁敢送你这个车?”
风依云脸色也有点不大好看,像想起什么,沉下声音道:“陛下赐的。前年你身死后不久,她莫名其妙赏了我这车乘,大约是怕被此事带累,令人轻视我,给我撑撑场面吧。”
“她那时还能想起这个来?”风临戏谑道,“真是有心了。”
姐弟二人入府去了映辉殿明厅密谈,风依云不废话,直接道:“昨晚梁监把那蒋内给事提点了下,一晚上尽倒出来了。”
“在你出事后不久,风恪那厮便找上了他们,动之以利,他们亦有攀附之心,就听从安排,先是故意克扣御中拨发给定安王府的财物,后来又在葬仪事宜上屡加刁难,将本应分给你们的白绸纸锡等物拖延扣减,就是要逼你王府的人不得不去市中采买。
而那时京中可供得起亲王所用的寿品店家皆被风恪买通,她们抓准了寒江平康应付艰难,仗着他们不能一块一块检查,便将写了逆言的幅布夹藏在两块白布中,松松缝起,只在布脚以白线绣了个圈,做了小记号。
你府上那时已有人被买通,在东西到时寻出这块白布,将它装点在灵殿之中,同其他布绸一道正悬中央。
线缝的松垮,等到第二天时已经撑不住,便当着众人面坠裂而下,露出逆言!”
风依云脸有愤意,道:“这真是极歹毒的招数!外物是你府上采买的,灵殿也是你府上人布置的,逆言一出,所有人都会怀疑到你们头上,哪里还能分辩呢!”
“更何况当着陛下的面现出怨言,这八字之狠毒足以让你府上所有人亡命!若非父亲当时拼命挽回,只怕现在你府上已再无旧人了!”
一股血气在心间翻涌,风临怒从心起,险没压住情绪。她攥拳忍耐半天,才勉强稳住,问:“那姓蒋的同伙还有谁?”
风依云道:“交代了个内府的易成,但这人之前受刘监牵连已被处死了。”
“好。”风临咬牙道,“回去让梁监看好这个人,这笔账我一定要算。”
厅中须臾静下,似想起那时身边人遭遇,姐弟脸色都不好。如此静坐缓了许久,风依云才勉强平复,呼口气,道:“宫中还有事,不能久坐。”
说着他起身,像要从袖里拿东西,风临随之起身,走到近前,听见他道:“听说我要来,父亲有句话让我带给你,他说这话也是给我的。”
风依云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笺,递给风临,她低头看去,这是张山水纸笺,上面是皇夫修雅的字迹——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如春雷入肺,夏雨袭心,风临手捧纸笺,望着那方寸山水,久久说不出话。
风依云目光也复杂,垂眸望着纸笺上字迹,问:“姐姐,你觉得父亲想说的是什么。”
风临深深合目,无声叹笑,拿着纸笺的手缓慢垂下。“不是很明显了吗。”
不约而同,二人皆黯笑一声。风临抬手想将纸笺收好,未想无意翻过纸笺,却在山水背后发现还有四个字。四字秀如竹风,墨痕清朗,是子南玉的字迹。在“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背后,那四个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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