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红了半个别院,行于其中,宛若入画。
柳简百无聊耐跟着众人走到诗会处,入得女席,诗会之上虽有男女,却也皆守着礼数,女席前悬了几面纱,既不影响说话,也不必瞧着双方的面容。
女席上已经来了几位,柳简也由着几人谈论猜得了她们身份,倒是不巧,那位林姑娘还不曾来。
她闲来无事,便先与几人攀谈起来,姑娘们见她可亲,倒也不在意她穿着打扮清淡,大大方方邀她同论诗词,言至兴起,她们便商议着要去寻诗题做诗。
柳简听听便罢了,一听作诗,连连摆了手:“各位姑娘们素得才名,我便不跟着凑热闹了。”
这作诗本就是随意得来,众人也不强求,只道:“道长只当作跟着一处赏景儿就是。”
柳简这才跟着起身同往,游园半周,又来了几们赏景说诗公子小姐,柳简一路缓行,渐从队伍中间落到中后方,再到最后处,最后只叹是勉力,坐在一处临水的亭子里歇脚。
时浅知也与几位公子在园里走动起来,见了她坐在此处,上前来问:“先前不是瞧着道长同那她们一处的,怎么就坐下了。”奇快妏敩
柳简端着杯子:“真真是走不动了。”
几人与她相熟,便也嘻嘻哈哈笑了,后三三两两结伴赏景去,时浅知留了下来,他半倚着另一侧的柱子坐到亭子边,顺手拿了放在一旁的鱼食盒子:“这池里的鱼被喂得又大又胖,再吃下去,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他语气中多是幸灾乐祸,手里又撒下一把鱼食,引着大胖鱼儿跃于他脚下。
忽闻水面琵琶声起,柳简抬头,只见一锦舟乘水而来,船头坐了个粉白裳的女子,她怀抱琵琶,弹得入神。
周赏景游人皆因此音而驻步,皆向舟上望去。
柳简愣了一下:“这是?”
时浅知撒鱼食的动作也停住了,仔细瞧了,忽有些激动起来:“唉呀,这不是宁州的柳娘子吗!今日这园子里还有旁人?”
琵琶曲音如珠落玉盘,一曲终了,那位柳娘子抱着琵琶站起身,遥遥对着众人欠身一礼,转而低头回了船中,船有双窗,正好可见其与一个女子对坐,两人皆是不语,而是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齐文山不知从何处来了,他向时浅知道:“宋二公子在,可要去打声招呼?”
宋星衡竟也在此,柳简顺着齐文山所指,果然见了宋星衡歪坐在另一侧的临水亭子里,手里捧了本书,身边跟着伺候茶水的小厮,除此之外并无旁人。
时浅知一拍脑门:“都忘了,此处乃是祁王爷家的,宋二公子在京中,来此处,倒也是正常……择日不如撞日,不如邀他一处游耍,凑个热闹。”
京都的公子,幼里大多一处长起来的,相识也是寻常。
齐文山应了:“也好。”
两人呼了几个好友,正准备往那处去,却先撞到了另一人。
“萧纳容?”
那人生得一张宽脸,比起相貌端正的时浅知,他只显得憨厚笨拙,偏又着了一身深色儒衫,以儒绿色的布条儿绑了头发,没有半分聪慧相。
柳简识得此人。
他乃是京都萧家的次子,萧家是读书人家,一门书香,只是到了这一辈,书不知读得如何,反正为人是不怎么样。原先这萧家与时家乃是亲家,只因时浅知的阿姐萧堂合死时被人传了些污名,虽后来澄清了,但萧家觉以萧堂合声名受辱,拒其入祖地,此举惹怒了时家,时家便与他家断了干净。
这时浅知向来与萧堂合要好,是恨极了萧家人,现下见了萧纳容,未曾开口,便先轻讽一瞥,又像是脏了眼睛一般,啧了好几声。
齐文山先开口:“呦,萧公子一向勤勉好学,怎么这大好时光不在家念书?”
时浅知讨厌萧家人,与他相交者自然知晓。
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时浅知能当朝与工部侍郞吵嘴,与他相交者,有几个是胆小嘴弱的。
萧纳容也不答话,他深知自己身份高不过这些公子哥儿,又轻视他们纨绔,再加上萧堂合一事,依着时家那护短的性子,是万万不可能教时家原谅他家的,干脆昂着脖子往旁处,作出一副不愿与他们计较的模样。
另有人道:“听闻萧家还是书香世家,竟就这般没礼数,撞了人连声对不住都不说。”
“这书读了,道理却不一这知道,王兄何必为难人家。”齐文山一张狐狸面,笑得狡黠:“不过在下这身衣裳,是前些时候才制的新裳,在下虽有一职在身,可萧公子也体谅些我前月刚娶亲,家中生计为难……这衣裳坏了,萧公子得赔我。”
柳简站在后头,不犹摇了摇头,这齐文山当真是坏极,方才那一撞,分明二人是因二人都没注意到对方,被他这般胡搅蛮缠,倒好像真是萧纳容一人的错了,而且他张口便要钱,无论萧纳容接不接话,赔不赔银,都落不到半分好处。
但她并没有开口。
这世上没有做了恶事,还要旁人尊你的道理。
当初萧堂合身死,这位名义上的堂兄,可不曾少出言讽刺萧堂合乃是不详之人。
萧纳容哪里料得齐文山会说出此话,又被人堵得走不了,非得他赔了衣裳钱才好,他看向时浅知:“时侍郞,你看不起小生可以,但不可折辱于小生。”
时浅知懒得同他多话:“爷站在此处,什么话都没说,怎么,瞧个热闹就折辱你了?那你也太好折辱了。”
他又轻哼一声,小声说了些什么,柳简隔得远,什么都没有听见,但萧纳容却涨红了一张脸,他抬手指着时浅知道:“我萧家堂堂正正,何时!何时向人伸手讨……”
接下来的话他说不出口,却惹了旁人若有若无的嘲笑。
柳简在太阳底下站得眼睛发花,只想寻个地儿坐下歇着,正四下瞧着,就见了先前在亭子里看书的宋星衡走了过来,不复云若寺后见面时的尖锐,此时的他更贵气,更平和,只几句话,知了这里吵闹的前因后果,他笑道:“原是这等事,春官成亲时,不在京都,倒忘了送礼了,我记得春官从前最爱端砚,正好在湖川时得了几方,明儿个我着人送到你府上去。”
在场都是人精,宋星衡此话之义自是明了,齐文山见好就收,又一脸感动:“宋二公子还记得,真真教人感动,正巧今日我们借贵地办诗会,宋二公子若有闲暇不如一处来瞧瞧热闹。”
时浅知目光在萧纳容与宋星衡两人之间游走,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将脸别到了旁处。
宋星衡轻笑了一声,像是才发现柳简一般,他惊道:“这不是云若寺后测字的柳道长吗!”
柳简行了一礼,唤了一声二公子。
宋星衡像意有所指:“柳道长与我兄长相识,又与这么多公子有交情,当真教我吃惊啊。”
时浅知眼睛微眯:“原以为今日二公子在此,乃是偶然,如今看来,原来二公子早有相约之人呐。”
宋星衡先是一愣,后又笑道:“看来柳道长是跟着侍郎而来了。”
时浅知面上笑容得体:“既然二公子有约,那在下便不多扰了,告辞。”
时浅知转身冲着柳简使了个眼色,柳简十分不满宋星衡言语间对她轻视与猜忌,得了时浅知的眼色,当下便抬脚与他一同往回走,齐文山等人也连道了告辞,仿佛刚来的邀约并不曾说出口,三三两两便散开了去。
走过十数步,柳简叹了一声,时浅知亦跟着叹了一声。
柳简不免好奇:“二公子叹什么?”
“从前与那宋二,还算谈得来,这年岁渐长,反瞧不惯了。”他垂头丧气:“道长又叹什么?”
柳简顿了一下:“方才你与齐春官合伙儿欺负人时,我好似瞧见了林姑娘来了。”
在时浅知震惊的目光中,柳简可怜地看着他:“林姑娘的脸色不太好……不过我想任凭哪个女子瞧见自己未来夫君那般模样,大抵都不会太舒服吧。”
时浅知神色一下就狰狞起来,他憋了许久,才愤愤道:“道长!我方才为了你,都得罪那个宋二了!你竟现在才告诉我!”
“早些说,你不是连气都出不成了?”柳简抬手指着一几棵枫树间的一对人影:“若我不曾记错,今日林姑娘便是穿的那身天青色衣裳。”
枫树后,天青色衣裙的女子正温柔地看着一个男子,女子似说了什么,男子却只瞧着四周,终于看到时浅知时才停了找寻目光。又抬脚往这处走来。
时浅知暗啐一声:“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不仅要给他银子,如今连林姑娘都要被他抢过去了!”趁着人还未至,他赶忙朝柳简道:“罢了罢了,今日也没作诗的心情了,我送你回去吧。”
原来这便是工部侍郎,柳简看着将头发、衣裳都规整得一丝不苟的来人,不犹轻笑出声:“才来了几时,二公子失了夫人没了作诗的心情,我倒想听一听旁人的诗呢。”
“听什么诗,兄长那处不是还有案子吗?回去查案子吧!”
昨日邀她来诗会时,可不是这番说辞。
柳简倒不是真想留下,只是逗弄时浅知罢了,却未想到,竟真未曾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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