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这段水晶对他造成了难以想象的消耗。上一次这么狼狈，还是他从丽雅的窗口跳下。但那次带来的是他体质的蜕变。四楼的高度迅速缩短，顾丹墀以为自己会伴随着清脆的骨折声摔在地上。没想到身体象有了自由意志，在空中翻转，稳稳地站在地上，一股陌生的激动感奔涌在他的四肢百骸。在那一瞬间，顾丹墀确凿无疑地相信他获得了力量。他抬头望着丽雅的房间，那里站着一个人。
无数白叶在顾丹墀落地的冲击波中纷飞起舞。顾丹墀和那人久久对视。他记得每一个细节，然而那人的脸神秘地消失了，像被橡皮擦得干干净净。他只记得看到那人时，兜头而降的巨大恐惧。感官突然鲜明了千百倍，他清晰异常地感知到，那人不是“人类”，不是他所认知的任何一种物种，而他在基因垃圾场般的孤儿院长大，几乎见过了白头城各种各样的“人”。
‘猴子’又在尖唳，顾丹墀一咬牙，转身就跑，身体轻盈得仿佛在离地飞行。脸上热热的，顾丹墀随手抹了一把，满手都是红色。鼻腔的热意和现在重合。血一点一点落在胸前，落在地上，在他身后拖出一条斑斑点点。
‘猴子’躲藏的树近在咫尺。顾丹墀抱住树干，三下五除二，利落地上了树。‘猴子’看他行动，早已手臂一伸，窜到半空，逃回自己的房间。顾丹墀爬在树枝上，树枝不断颤抖，他的视野也跟随着树枝一同摇摆。他冒险朝跑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本应空无一人的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是在丽雅窗口看着他的人。这人比他的速度还快，仿佛影视里的瞬间移动。顾丹墀再一眨眼睛，那人站在树下，仰头看着他。
后颈火辣辣的，像有毒虫叮咬。但顾丹墀双手都抓着树枝，没办法回手去摸，那人朝他抬起一只手，举到脸的位置，对他做了一个手势，然而，所有靠近那人面部的细节都消失了。他不记得那个手势是什么。黑暗骤然降临。接下来的一切他都不记得。只知道自己再次睁开眼睛，已经躺在医务室里。船舱的块状墙壁渐渐从医务室的惨白墙壁中脱离，聚焦成火石棒暗淡的光。
后颈的腺体在一跳一跳的疼痛，顾丹墀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水晶放回箱子，从袋子里抽出一根新的火石棒，折一折，两边光线一晃，水晶下方闪过一块方方正正的紫色。顾丹墀伸出手，从水晶下方抽出一张紫色的卡。卡面粘着一层细腻的绒，和天鹅绒的肌理完全相同。
这张应该是船长的id卡。顾丹墀细细摩挲着卡面。不是普通的绒，而是一种细腻的生物。放在船长遗书下的卡片，很有可能是船长的芯片。他握着卡片起身，站直时一阵天旋地转。他单手扶住桌子，眨着眼睛，大片黑红落下，将桌子的一角染成抽象画。他不记得自己上次体质觉醒也流了这么多血。但他对上次觉醒的状态一无所知。
顾丹墀向舰桥走去，第一步就差点摔在墙上。他单手扶着墙，从后颈蔓延的炽热感像一道流淌的火。眼前一阵血红又一阵漆黑。
身体在产生变化。他希望不是因为无保护地呼吸了飞船里的空气。他也不知道alpha是否有第二次发育，如果有，他衷心希望不要是现在。他孤身一人置身于一艘远古的客运飞船，还有一群人在等待他去拯救。窸窸窣窣的声音拍打着他，像一波一波的海浪。起初他以为是幻听，片刻后意识到那不是幻听，确实有声音存在，有人在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
顾丹墀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是控制室外面，听不懂也听不清的声音宛如一道银线，如海妖的歌声，指引着他，诱惑着他。顾丹墀朝门外踏出一步，立刻停下。他一定是被自己的高热折磨得昏了头。这艘船沉在海底至少一百多年，就连他都是费尽努力才进来。他身后不可能跟着别人。哪怕确实有敌人接踵而至，占领舰桥仍然是核心。掌握了舰桥，就掌握了控制权。
顾丹墀握紧紫色的卡片，走上舰桥，逐个工作台搜索着刷卡器。时不时停下来，等待袭击全身的高热颤抖停下。这毕竟是一艘老飞船了，仪表盘很陌生，有不少类似刷卡的凹陷区，但是卡片从中拖过，仪器没有任何反应。控制室外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有几十个人在争吵。顾丹墀垂下头，双手扶着舰桥，一滴滴汗落在他双手中间。
如此想念衣柜里的自制药。那颗药近乎漂浮在他面前，伸手就能拿到。顾丹墀几乎能尝到胶囊在舌尖融化的苦味，感到了药效在四肢百骸起效的清冷；随即一阵炽热的灼烧淹没了臆想中的镇定。高热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东西。顾丹墀抬手按住胸口，布料下方的水晶泠泠硌着掌心。
隔着布料，他听不到有栖的声音了。他将手指探进衣袋，按着水晶；就连有栖的声音都不那么清亮了。看来，他和有栖的最后一面，是逆光中的一个侧影。
想再见到有栖，想再一次凝视那张漂亮的脸，想看到他百无聊赖地下军棋。他一直对有栖板着脸。尽管和有栖有过超乎寻常的亲密，他还是客观地保持着距离；现在，他终于承认，从第一眼见到有栖的全息投影，心里就生长出一点朦胧存在的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想回溯之前的一切，所以想洗清前半生的动荡和欺骗，清白地陪在他身边。
然而有栖过于特别，不是能去追求的对象；他又背负着‘猴子’的使命。他努力克制，认真隐藏，然而喜欢的心意一旦冒头，就挥之不去。顾丹墀不禁苦笑，‘猴子’帮了他那么多，这时他甚至没能想起‘猴子’的脸。不知道‘猴子’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蜗居在他的黑诊所里，凑在显微镜旁边研究新病患。他是对顾丹墀寄予厚望的人。然而顾丹墀背叛了他的期望，即将沉没在陌生星球的海水下方。
手环静静地躺在他的手腕上。在他进入沉船时，手环的屏幕还在闪亮；此刻手环一片空白，仿佛一个黑黝黝沉甸甸的死物。怪不得神乐不敢飞跃极北海，干扰如此强烈，军部加密手环都不知不觉地失灵了。
显然他离干扰源很近。顾丹墀抬起头，迟钝地想，这种程度的干扰，对所有人来讲，极北海都应该是一道禁区，为什么之前没听皇室或者司柏德提起？
或许司柏德打算赶快结案，没想到顾丹墀会变成一个刺头，在阿瓦隆之晨漫游和探索；或许皇室希望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坠入冰海。他们充满这么做的理由。但顾丹墀隐约记得寒江说，这片禁地只对神乐生效。那时，寒江想不到他会找到这艘船。这片海域里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顾丹墀仰起脸，慢慢吸入一口滚热的空气，再尽可能平缓地呼出。他垂下头，目光落在左手边。那里有一个整体的凹陷。大小正好够一个刷卡器。顾丹墀将手指伸进去，在两个指节深的地方，摸到了一层互相咬合的薄片。他抽出手，抹了一把额头。
读卡仪器是隐藏的。将读卡仪器引出这个凹陷，肯定需要特别的方法，要么是固定的手势，要么是特定的密码。顾丹墀朝门外望去，那里静静地矗立着百年来的见证。
顾丹墀步下舰桥，摇摇晃晃地朝深海水晶墙走去。越是靠近，嘁嘁喳喳的声音越是清晰。那堵墙开始从里到外地发亮，妖冶的光芒层层叠叠，形成一片从内到外的光之海。顾丹墀站在水晶墙前，几乎要被重叠的光芒刺瞎了。他眨着眼睛，眼前忽而光芒大盛，忽而漆黑一片，他开始无法分辨墙壁发出的波长和真实存在的光线。声音从墙壁里传出来。真切得像是有人躲在墙后说话。只需要他伸出手，就能拨开蛛网状的破损，看到那些人的面貌。奇快妏敩
顾丹墀深吸一口气，他已经解读了船长的水晶，走了漫长的路，再多走一点点也没关系。他伸出手，按在墙上。仿佛就在等待这个时刻，轰然爆发的声音淹没了他。
无数个人朝他怒吼尖叫，话语无法辨析，只能从只言片语猜出他们说的是埃博语。顾丹墀向前一倾，倒在墙上，向下滑到地上。鲜血在墙上拖出了长长的痕迹。他虚弱地靠着深海水晶的墙壁，像久远传说里对着一面墙壁虔诚祈祷的信徒。无数细微的场景如光之尘簌簌而下，顾丹墀眼前浮现了模糊的景象，他看到了那些百年前曾在这里生活的人。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请勿在此丢弃老婆[星际]更新，第 74 章 跳动的心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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