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栖倒吸一口冷气,玻璃穹顶带给他的恐惧又复苏了。这个房间大得不可思议,空旷得不可思议,不像是工厂,更像是博物馆的某间大厅,柱子浮凸于墙壁,上面布满又像花纹、又像文字的图案。
和巨大的穹顶一比,他是那么狭小。有栖慢慢走进大厅,地面被穹顶落下的光切成一块一块的正方形。
恐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认识这个地方,和他真实的记忆只隔着一张无形的墙,仿佛他回想得足够用力,就能穿透那层封锁,看到被遗忘的内容。
大厅一角,一扇门在徐徐下落。有栖听到它的声音,转头望去。门藏在黑暗里,后面是比黑暗更深的幽暗。他无端觉得这扇门是断绝了他最后一丝生路。他朝门冲过去,门在他面前落地,激起一层薄薄的灰尘。
有栖迅速转过身,朝大厅的另一端望去。他几乎看到了有一样东西在大厅尽头冉冉升起,定睛一看,大厅仍然寂静无变化,他看到的是接近记忆的幻觉。
在那样东西升起的位置,是一个半圆形的摄像头。此刻摄像头上方红光闪烁,倒映在黑色的玻璃上,仿佛一只黑色的眼球。
“你是谁?”有栖问,声音孤零零地回荡在大厅里,“你要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除去他进来的更衣室,唯一的出口只剩下摄像头下方的门。尽管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阻止,有栖仍然向摄像头下方走去。站在黑洞洞的门口,他抬头望着摄像头。
“你希望我上去?”
摄像头纹丝不动。有栖向黑暗中踏出一步,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不知道大花臂是否已经带着人来攻击工厂,也可能他就此逃走了。平头刚才说,他是替工厂干活儿的,刚刚装了两个小孩上车。工厂仍然攻击了他,因为“未经注册的武器”。
他忽然停下脚步。是他疏忽了。平头刚才说,他装了两个小孩上车。在什么地方装的?如果是在院子里,他如何折返,取了“未经注册的武器”?如果说他一直携带武器,那他和大花臂可能根本没有进过院子,在院子外完成了装卸工作。那他们留在这里的原因,是等待那辆车返回,还是准备装更多的人?
他猛然回头,大厅就在他身后,只要他重新踏回去,原路返回,就能回到平头尸体躺着的院子里。
有栖深深呼吸,隔着衣服攥紧了瓶装的抑制剂。他不能回头。无论摄像头背后的人是谁,那人都在引导他前进。他已经见过了皇室的代表五王子,见过了唯一的alpha巴恩斯,难道还怕摄像头后隐藏的人?
他向前,步入黑暗中。
脚下的声音很清脆,是一片有些棱角的平地。借着模糊的光,有栖看到前方有前进的阶梯。光就是从阶梯洒落。他朝阶梯走去,脚下不断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有栖踏上阶梯,按捺不住好奇心,回头看了一眼。奇快妏敩
他所经过的平地是两扇紧闭的窗。窗玻璃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他刚刚的行走留下了清晰可见的脚印。
果然,他刚才几乎看到了自己的回忆。他一定曾经见过那扇窗户打开,一样东西从窗户下方的房间涌上来。
有栖转过头,继续向上走去。沿路不断传来嘶嘶作响的声音。明明他能闻到一路上积累的尘土,这条走廊被长期闲置了,这些摄像头仍然保持灵敏,检测到他的生物状况,纷纷转过来。
或许,摄像头后面没有人,驱动这些摄像头运行的是某个精密编程的系统。工厂并不需要太智能的管理,一个无限接近人工智能的系统足够接手物流和原料,甚至比人类经理做得更好。或许他被拯救的唯一原因是他没有携带“未经注册的武器”。
有栖一步一步地踏上阶梯。阶梯的尽头是一扇关着的门。他伸出手,按在门上,轻轻推门。感到门缝有松动的痕迹,又施加了一些力。门慢慢向内侧打开。
他以为门后又会是华丽的大堂,然而门口是一条走廊。走廊两侧的办公室像是整齐的小方块。有栖沿着走廊走去,来回转头看着办公室门上的标牌。
这样看,就真的像是走在一个工厂的办公区了。有栖本想推一推门,但他不知道自己希望门是虚掩着,还是锁着。头顶的摄像头再次旋转,对准了他的脸。有栖抬起头,和摄像头无机的目光对视,调侃地问:“现在呢?你希望我去什么地方?”
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弹开了。
有栖朝门看了一眼,暗自笑一笑,举步向前。
在他身后,通往阶梯的门悄无声息地关闭了。有栖能感到关门时脚下的震颤,但他没有回头。
他慢慢走到门口,向门里看去。是一个小小的房间,有一台电脑,此刻显示器亮着,在空空的椅子上投下一层蓝光。
有栖在门口等了片刻,实在不敢就这样贸然走进房间,他四下张望,不远处有一个放着消防栓的红色箱子。他走过去,推着箱子挡在门口,让箱子的金属脚摩擦出刺耳尖锐的声音。
他实在是怕了这个跟在他后面关门的设定,如果他一走进这个房间,这扇门也立刻关上,就此变成瓮中捉鳖。他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可供注射抑制剂的注射器,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长时间。
箱子在门口安排停当,有栖拍了拍手上的灰,就算这扇门也徐徐关闭,他也有足够的时间冲出逃走。才走向亮着的显示器。
显示器上只有两行字:
带艾格里斯来见我。
抑制剂即将到保质期。
有栖瞪大了眼睛,反复阅读着两行字。桌面上没有任何外接设备。他徒劳地敲了敲显示器,对摄像头说:“什么意思?抑制剂到保质期?是让我用艾格里斯来交换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一条平稳的扰动,滑过显示器的屏幕。有栖又问:“你是谁?五王子?军部?”
显示器一动不动。
“我怎么确认你说的是真的?”
又是一条平稳的扰动,滑过显示器的屏幕。有栖皱眉盯着显示器。这个系统该不会是把这条扰动当成确认的信号了吧?
扰动越来越多。显示器闪烁着,原有的文字几乎湮灭不见,忽然,新的一行大字跳了出来,即使显示器此刻已经成了一团模糊,有栖仍然可以清楚阅读。
不要告诉任何人。
与此同时,他的头顶传来核动力发动机的声音。
显示器嗡了一声,彻底熄灭。有栖朝窗外看去。一辆核动力车绕着工厂盘桓不已,驾驶技术之高,令他叹为观止。尽管他没有比较,仍然觉得那辆车化身成一只灵巧的飞鸟。一点点闪光,不断从车上发出。
火光转瞬接近窗户。有栖立刻抱头蹲下,头颈里随即感到一阵激烈的热风。一样东西从窗户射入,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桌子和显示器全部炸成粉末。炸弹洞穿了墙壁,让这个房间和对面的房间瞬间变成了一片冒着黑烟的废墟。
核动力发动机的声音立刻掠过房顶,有栖慢慢起身,朝原本是窗户的大洞望出去。外面没有大花臂,也没有他喊来的人。然而工厂苏醒了,每一分力量都指向天空飞翔的车。
窗户的旁边是铁条焊成的简易消防楼梯。有栖当机立断,跨过大洞,抓住了消防楼梯。
一个非常清晰的念头,像是磁铁般吸引着他。有栖想都不想地朝楼顶爬去。身下的楼体不断颤抖。核动力车又向工厂开火,然而这次,核动力车的驾驶员没那么幸运,在忙于瞄准工厂的时候,他忽视了一道激光。
车子从激光中直直地飞过去,车顶化作一块废铁,旋转着砸到地面上。在突然变成敞篷车的驾驶座上,是一个身穿黑色礼服、眼睛像流星一样明亮的人。
——
在他距离工厂几百米的时候,顾丹墀清醒过来。
刚才他脑海中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箭头,直直地指向这里。此刻,箭头消失了。他发现自己正在接近一座白色的工厂。叫它工厂,是因为这建筑上有一个特别的大白烟囱。具体是不是工厂,他也不太清楚。工厂周围荒草蔓蔓,人烟稀少。甚至没有核动力车停靠的专门地点。
顾丹墀将核动力车切换成悬浮模式,绕着工厂盘旋。他犹豫着是否要靠近。工厂附近忽然动荡起来,荒废的建筑化身蛰伏的怪物,从每一个角落射出测量的光。
尽管他看不到,但他感到了箭矢般射来的危机。顾丹墀转瞬拉高车子,躲过了一道从下方射来的袭击。仪表盘这才钉钉作响,提示他车身周围刚刚擦过了一道冲击波。
他不能看到毫米波测量,但毫米波扰乱了平静的空气,让清澈的空气变得粘稠。
现在走还来得及。然而他为什么要走?
今晚的愤怒被工厂杀气腾腾的袭击彻底点燃,顾丹墀嘴角噙着笑意,检查核动力车的动力和弹药,打算和这栋建筑来一场没有预约的探戈。
工厂没有红灯闪烁,警铃大作,然而它周围的空气开始沸腾,伴随着冲击波到来的是一道道切割一切的光线。顾丹墀听到自己纵情的笑声。
有趣,太有趣了,没想到阿瓦隆之晨的郊外竟然潜伏着一座随时袭击路人的堡垒。这种激光不可能列在阿瓦隆之晨的合法名单上。大概皇室给出的合法名单是在列举星球上没有的东西。他操纵核动力车的全息录像记录一切。这难道不是一个交涉的好东西?
一道激光混在数道冲击波里,顾丹墀没来得及闪避,幸而及时扬起头,那道激光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掠过。车子的上半部分消失了,变成了非常简易的敞篷车,被切断的车体里露出内部结构。顾丹墀从全新的视野望出去,工厂顶部的停机坪上有一个穿蓝白条病号服的人。
那人用手遮挡着四面八方的狂风,衣服在风中上下舞动,像一朵随时会在风中飞散的白花。只用一个眼神,他便确凿无疑地认定,这个人是有栖。
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中心人物。
难道他预感到的人就是有栖?
有栖听到发动机轰鸣的声音,放下手,朝他望过来。
照片里澄澈无瑕的脸满是散开的鲜血,右颊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这种脏污竟然给他增添了一种别样的美,仿佛古老壁画里涂抹着战纹的面容。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顾丹墀仍然感到,就像他一眼就认出有栖,有栖也认出了他。他一定在什么地方看过了军部的肖像,甚至他可能专门在此等待。
等待又如何,他根本不怕有栖和皇室联手,给他的调查设下陷阱。相反,他实在太欢迎这件事的主角自投罗网,以免再次连累到无辜的人。顾丹墀朝他滑翔过去,无数杀人的光线从车子周围掠过,被他以毫厘之差避开,车身叮叮当当,出现了无数发丝般纤细的伤痕。
顾丹墀朝停机坪的边缘急速冲去,有栖会意,朝他飞奔过来。他的身影仿佛能静止周围的空气。顾丹墀立刻意识到,不是有栖静止了空气,而是工厂的保卫者不敢伤害他,手动避开了他周围的毫米波。
“跳!”
有栖毫不犹豫地朝他跳下来。顾丹墀及时拉平车子,让有栖滚倒在后排座椅和前排座椅的缝隙里,随即朝着旧的毫米波刚刚散去、新一波尚未充能的空档处猛轰油门,车子发出即将散架的声音,喷气管喷出明亮的火焰,化身一道橙色的弧线,远远地掠过白色的森林。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请勿在此丢弃老婆[星际]更新,第 21 章 逃离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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