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陈生那一身整洁的粗布素衣又让人直觉这绝非一个喜欢附庸风雅和夸夸其谈的读书人。
然后他的家境还很好,就更加难得。
据曾与之交谈甚欢的杨明说,陈生之才无可争辩。
石磊也认为其在黄州府素有才名应该真实可信,因为石磊很容易并且很快就找到了足够多的证人。奇快妏敩
而一番交谈下来,李平知道他的感觉并没有错。
这是一个满腹经纶却又十分接地气的读书人,并且既温文尔雅又非常的才思敏捷,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而陈生被捕前的一系列反常举措也似乎可以印证他绝非是农民军一方的人,也更不会是主动想要投靠农民。
至少他不想让农民军认为他是主动投靠的。
尽管陈生来黄陂访友逃离不及这个理由十分的蹩脚。
“先生既行如此机密之事,为何轻易说出?就不担心泄露而至事败吗?”李平的心中十分疑惑。
他根本无法相信所听到的一切。
但陈生却苦笑起来说:“将军您的部下如同一群发现猎物的恶狼,我真的是委实不知该如何脱身。如若不说,我连去行间的机会都没有,又何谈事败!”
“那也不至于全盘托出吧!你不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吗?我们可是头次见面,一点儿都不熟!”李平的疑虑丝毫未减。
他并不是一个能被轻易说服的人。
虽然李平也知道石磊可能会让陈生很难受,甚至也确实有可能让陈生感到沮丧。
但只一个早上就让一个背负这样重任并且就连在投靠上都如此费尽心机的间谍轻易举手认输也太不合常理了。
而且肯行如此凶险之事的人又怎能心理不强大?又怎能心机不深沉?
“可我若遮遮掩掩,将军又怎能判断我所言之真伪?况且将军能逆势克复黄陂,自然是我大明的忠臣,我若连你都不信,还能信谁。”
陈生一幅笃定的表情,似乎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
“可你全说出来,我就信了吗?”李平还是忍不住反问。
“将军其实已经信了。”陈生微笑起来。
对陈生自我迷恋的微笑,李平很不喜欢。
他也更不喜欢让别人觉得可以吃定他了,他不禁有些恼怒的反讥道:“不要太自信!”
但陈生并不以为意,只是收敛住微笑说:“信与不信全凭将军自愿。但将军应该明白,无论我所言是真是假,我其实都与你们无害。”
“那你还说?”李平几乎脱口而出。
“我需要将军帮我。将军克复黄陂,让我失去了被动进入罗汝才军中的机会。而若想被他们迅速信任,我这样的人不能主动去投靠,因为理由不足。”陈生无奈道。
这回李平没再犯倔,也没再像之前那样不住的发问,而只是客气的说了一句:“我需要想想。”
“应该的。”陈生的回答十分通情达理。
接着陈生就不再理会李平而是直接走到关押他小屋的窗前,轻轻推开窗子,默默的仰望起外面清澈的天空。
陈生似乎对一切都极为自信,也知道需要给李平时间。
当然,陈生好像也有些忧虑。
李平没有扭捏,直接招呼唯一被允许旁听的石磊退出了屋子。他必须好好消化消化刚才听到震撼性的信息,也需要与找个聪明人商议一下。
李平感觉自己并不足以完成判断,因为实在过于匪夷所思。
陈生是大明政府派出准备混入李自成和罗汝才身边的间谍,这个信息量太大了,也太令人震撼了。
这有点像是21世纪谍战剧里的情节,似乎与这个时代有些格格不入。但陈生所说的又那么的像回事,而且他还举出了大量的佐证。
崇祯十五年六月,兵部右侍郎侯询上奏说:“贼中联营各部,如罗汝才一支,窥自成有兼并之心,阴相猜贰……诚能省朝中议论,行阃外军法,不顾责备,不徇人情,厚集兵力,养威蓄重,伺隙设间,溃其腹心,贼心变自内生。”
这个意见最终被大明政府采纳了,当时驻河南地区的几位明军将领都执行了这种任务。
崇祯十五年秋天,农民军包围开封,巡抚高名衡就施行了反间计。
他专门写了一封密联罗汝才的假信却又让送信人故意在路上被李自成的兵马所获,信中明言官军河北的援军将于八月二十九日子夜在宋家寨南渡,相约罗汝才与之会合。
此事李自成应该是没有通报罗汝才,并且罗汝才部队的位置随后被李自成借故调动远离了宋家寨。
而崇祯十五年九月,巡按河南并奉命管理援兵的御史王汉也采用了反间计。
他在补获一名可以确认的李自成间谍时,故意装作不知其底细,而问其是否为罗汝才所遣,然后言与罗汝才关系亲密并让此谍代为传机密之事,最后在款待之后放走了这个间谍。
……
这一系列栩栩如生直接指名道姓的事件真的不像是编出来的,也很难编出来,甚至也没必要编出来。
不过对这些事件怎么会诡异的能为陈生所知,李平却一时未能想通。
陈生知道的太多了、也太详细了。
以李平从谍战剧中得来的经验说,陈生并不应该知道其它的间谍行动。
这是保密的基本常识。
但石磊却认为这也并不违背常理。
他认为如果陈生对之前的行间之事和高层决策完全一无所知,任何人都很难说服如陈生这样已有才名的读书人犯身死之险向敌人身边直接渗透。
陈生应该是准备实施最后一击的那个人或者一群人中的一个。
这可能也是陈生相信他自己能完成“添把柴加把火”任务的自信来源,更说明陈生受到了相当高级别文官系统的直接派遣。
周文对石磊的判断给予了肯定。
周文就是李平找的聪明人。
虽然对周文很有疑虑,但李平又不得不承认周文是目前唯一能给他在关键问题上查遗补漏和提醒的人。
而周文也从他对读书人群体的了解和价值观上认可了石磊的判断,并作出了进一步分析。
无论主动或被动投靠农民军的举人群体都几乎寥寥无几,除了牛金星外鲜有人闻(李岩不算,他是否真实存在是历史界的一个争议),主要是这完全不符合绝大部分读书人的价值取向。
当然,被俘而降的大明官员群体也不算,因为农民军完全不信任他们。
若非知悉甚多并能勾连最高层,陈生确实没有必要不走容易彰显大名的仕途而干间谍这种读书人通常认为不需要他们亲历的小差。
“我觉得陈生所言可信。”石磊在得到周文的支持后果断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但段强却还在惊愕和不可置信之中,他对李平的咨询目光完全无言以对。
段强是另外一个被扩大知悉范围的人,因为他是石磊的顶头上司,避开他很不好。
至于马永,则已经提着伪知县的人头去报捷了。
不过有了石磊和周文的意见,对李平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他知道自己也有了答案。
……
当天中午,黄陂官绅请杀所有投靠贼军之人的消息就不慎传到了俘虏营。
俘虏营内很快开始躁动不安,官军不得不使用武力弹压。
但在下午,俘虏们又听到了看守他们的官兵劝慰说,他们完全不用担心性命。
曾短暂被他们贼军虏获的读书人黄州陈生舌战黄陂父老,表达了对滥杀的坚决反对。之后,陈生还向游击李平进行了当面请愿。
据说,陈生被掳掠后曾受到优待。
而在陈生的游说下,游击李平已经明确拒绝了黄陂官绅的意见。
俘虏们于是很快一个个开始了喜极而泣,陈生之名也铭记在了他们每个人心中。
当天色渐暗的时候,李平和宋宝来在一段城墙上听取着石磊最新的汇报。
刚到不久并已经乐疯了的宋宝来能神奇的耐住性子始终在一旁倾听,全因他也是个好奇宝宝。
而能听到这样神奇的谍战情节也确实是千载难逢。
李平当然要全力配合陈生演戏。
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这么做,要知道这可能是搭上大明文官集团的一条好线。
至于陈生会不会成功就不是他能关心的了。
但至少李平知道李自成进北京时,罗汝才确实已经在农民军的序列中消失了。
“告诉陈生,这几天他将会受到些委屈,也会吃些苦。黄陂的官绅免不得要对他横加指责,而我们还会再煽煽风点点火,以免风浪起不来。”李平交代道。
石磊当即恭谨回道:“陈先生也是这个意思,也希望咱们能多助他一臂之力。”
“嗯!他既然明白,那我们也该切断一切联系了,这是对他的最好保护。”
“明白,将军。”石磊立即回答,但马上他又再次请示道:“将军您认为安排俘虏中的部分贺一龙老军脱逃什么时候合适?”
“尽快吧!不过要尽可能的真实一些,别把贺一龙的老兵全放跑了,也别死性的让官军降兵和投靠贼军的黄陂之民一个没跑掉。”李平有些不放心的嘱咐说。
“这个请将军放心。不过,我们什么时候撤出黄陂?”
“我想就这两天,但还要看左总兵的态度。”
正在说着时,马永风尘仆仆的出现了,远远看到李平更是禁不住加快脚步小跑了起来,显得非常焦急。
“长官,闯贼兵马已至汉川。”马永在还没停下来时就急匆匆的喊道。
“什么!”宋宝来失声而出。
“消息确切吗?”李平也压着心中的震惊急问。
汉川离李平在东湖的驻军地直线距离不足五十公里,骑兵急进,几个时辰即可抵达。
没有江水为屏,东湖将十分危险,然后李平的作战力量在白天也只回防了一小部分,大部分还仍都在黄陂,。
马永停稳脚步,连续猛喘了几口粗气,尽可能平缓的说:“消息确切。总兵那里已确认了消息,并令我通报将军,我们在汉水之北的人马可安排北过涢水以为屏障。”
宋宝来当即禁不住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却抢先问道:“你路过东湖时安排了吗?”
马永当即有些怪怪的看向李平,还没走的石磊眼神也变了。
“过涢水?”李平却只当不知的疑惑反问。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李平依然只是就事论事的交代说:“马上去安排吧!我们在黄陂的兵力立即再抽调一半回防。”
“是。”马永的回答声音很大。
马永突然的大嗓门让宋宝来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后一时间有些尴尬的偷瞄向李平。
但李平还只当什么异常都没发生似的对石磊说:“今夜时机很好,守卫出现混乱不可避免。”
“明白。”石磊急忙答道。
“黄陂的事,总兵怎么说?”李平又问马永。
“总兵大喜,大加赞赏,还特意交道说今夜要设宴为将军庆。”马永终于笑起来说。
“今夜设宴?”李平愣了。
注释:
陈生是历史真实存在的人物,有说是马士英所派,也有说是左良玉所派。
本文更倾向于陈生被文官集团所指派,因为他被掳于黄州(并不确定黄陂),从地理位置、时间点和信任关系上来说,左良玉的可能性都比较小。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李平赵进更新,第一百六十九章 谍影重重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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