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白,楚白,你醒醒啊。你千万不要有事,你都还没告诉我你是谁,我不让你死,你听到了吗?”
迷迷糊糊中,无雪感觉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那声音忽远忽近,似乎还伴随着些许呜咽和抽泣。可是,他根本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只觉大脑昏沉,耳里轰鸣,四周尽是一片天旋地转,眩晕得使不上半点力气。
恍恍惚惚中,昏沉的视线里好像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身形娇小、长发如瀑的女人。她摇摇立在刺眼的光线里,像是一个飘浮的影子。
是谁,你是谁?
无雪想要看清对方的样子,可无论如何努力,看到的也只有一片耀眼的光芒。女人站在光芒里,正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她越走越近,光线也越来越弱,直至经过了漫长的等待,无雪才终于看见了她的模样:她看上去大约二十来岁,梳着妇人髻,额发很高,五官极好,身上穿着一件甲胄,手上握着一把单刀,脸颊眉间隐约现着几条血痕,像极了刚从战场上浴血归来的战士。
母亲?
无雪猛地大惊,这,竟然是他的母亲。
朦胧的光线里,母亲还是从前的样子:黛眉修远入云鬓,长发婉转束红绫,泣血单刀握在手,飒飒铠甲将中行。
“娘……”无雪用尽全力喊出一声,却禁不住周身颤抖,连连咳嗽。
妇人忙轻轻按了他的肩膀让他睡下,眼神中满是不忍,“白儿,敌人要拿你换我军将士一条生路,娘会送你去敌营,你怕吗,怕死吗?”
“不……”
无雪咳嗽着痛苦呢喃:“不怕,我不怕死。娘,我把我的命给你,只求你……只求你不要走。”
妇人心疼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不幸投生成我的儿子,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吧,孩子,是娘对不起你。只是,若不把你送出去,敌军定然要对我军赶尽杀绝,到那时楚家军也必将无人生还。楚家军亡了,南陵关势必保不住,而南陵关一旦失守,全城上下的百姓终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娘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所以,娘只能把你交给敌军,娘没有办法,实在是没有办法。不过,你放心,娘会跟你一起去敌营,不叫你独自面对危险。”
无雪听到这里,慌忙拉住母亲的手,惊惶道:“不能去,娘,你不能去,这是阴谋,是阴谋。去了,你会死的,所有人都会死的……”
“那又如何!”妇人脱口而出。她的脸上淡然自若,视死如归,“无论如何,我都要去取了那敌将的首级,以祭我楚家军死去的英灵。白儿,你愿与母亲同入敌营,共赴生死吗?”
一瞬之间,无雪愣住了。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长陵道,站在一面硕大的麒麟大旗之下,周围全是身穿铠甲的士兵。士兵们在叔叔和舅舅的指挥下一圈一圈面朝敌人围成人墙,将他和母亲保护在正中央。而他的头顶之上,黑压压射下来一片漫天的箭雨,不时有人中箭倒下……
长陵道的一切,竟又在眼前重演!
“白儿,你愿意吗!”妇人站起身,目光灼灼看着他。
这时,一个小男孩突然从无雪的身体里走了出来,如似灵魂出壳一般走到妇人身旁,牵起了她的手。“愿意!孩儿愿与母亲同入敌营、共赴生死。祖父说过,孩儿身上流着楚家军和白家军的血,所以才为我取名楚白。母亲,孩儿亦为军人,军人战不畏死!”
小小的声音稚嫩却坚定,妇人用力点了点头,“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娘真的很欣慰。”
说着,她将手中单刀“噌”地一声向前挥出,刀光霍霍指向敌营的方向,“斩敌将首,凯旋归来!”
“嗯。斩敌将首,凯旋归来!”
“凯旋归来……”无雪呢喃着,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视线。
即便,即便时光能重来,即便香魂已消散,他的母亲,终究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她从未想过要牺牲自己的儿子,也从未想过要留什么忠烈之名,她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只是要去砍下敌军将领的首级,忠于与生俱来的责任和使命!
哪怕明知最后的结局……
她做到了,以身受万箭的代价,挥刀斩下了敌将的头颅。就在她倒下的一瞬间,整个长陵道响起了震天的呐喊——“宁死不降,永不移志,若取南陵,马踏我尸!”
多少年以后,当有人重新在史书上看到这一段惨烈的历史,不禁感叹她的英雄气概,挥笔写下:
白氏女儿好气魄,肯将妩媚作巾帼。
长陵大道斩敌首,百军死士送赞歌。
自古女将封豪杰,木兰从军为孝多。m.xqikuaiwx.cOm
只有夫人真英雄,泣血单刀不负国。
……
“楚大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锦绣姑娘,你快来看看,他好像喘不上气了。”一直守候在床边的玉幽,突见无雪开始喘息抽搐,吓得手足无措,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是急白了脸。
一个穿着蓝白布衣、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女闻声走上前来,抓起无雪手腕一诊,皱眉道:“不好,他患有心疾之症,若不能平静心绪,恐有性命之忧。”
“啊,那怎么办!”玉幽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少女想了想,道:“他刚才在梦中一直唤‘娘’,想来大概由此引发了心疾。要不然你先假作他的母亲,和他说话,安慰他试一试。”
“什……什么,我,我才十四岁,怎么能做他的母亲。况且,我,我一紧张就不会说话……”
少女瞪了她一眼,“只叫你‘假作’,又不是真的。我可告诉你,此病危急,旦发夕死,夕发旦死,你若实在不愿,便坐等着给他收尸吧。”说罢,径自一甩袖,转身朝门外走去了。
“喂,喂!”
玉幽气得瞪大双眼,怒不可遏,“你怎么可以这样,丢下病人就走,也太过分了!”正骂着,见无雪在床上喘得厉害,又抽搐又挣扎,口里还不住呢喃着“娘,不要去”。
她心下大急,只好咬牙一跺脚,扑过去将他紧紧抱住。
可是,心里想好的话,还未说出口小脸就红了。憋了半日,方才从牙缝里支支吾吾吐出几个字来,“楚大哥……不对,小白,我,我……为,为娘我,我……”
玉幽这里吞吞吐吐,说得结结巴巴,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白儿”,吓得她赶紧从床上跳起,一张脸直接红到了脖子根。
再转身瞧去,只见一个留着花白山羊胡、穿着灰白长袍、只有一支手臂的老艾,面色慌张朝这边直奔而来。玉幽连忙后退一步,如获救命稻草,“老先生,救救楚大哥,救救他吧!”
“白儿。”
老艾急急上前,见床上病人如此挣扎,心中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悲切,忙伸出唯一的一只左手将他肩膀紧紧按住。“白儿,白儿莫急,你娘哪里也没去,她就在这里,一直都在这里。不信你看,前面不就是楚家军的大营吗!”
说着,忙向玉幽使了一个眼神。玉幽会意,忙扑上前紧紧握住无雪的手,努力开口道,“我在这里,白……白儿,我就在你身边,你安安心心休息,不要怕。”
无雪听见她的声音,果然稍稍得以安慰。尽管他的意识还很迷糊,身体也还在颤抖,呼吸却已慢慢开始平稳下来,不似之前大喘不止了。
玉幽轻轻松了一口气,又见他满头是汗,忙松手打算拿绢帕替他拭去额头汗珠。
谁知,她的手指刚一动作,无雪便立即感觉到了不安,竟又开始挣扎咳嗽,昏沉呓语。
“娘,我没有忘记,我没有忘记,没有……我是楚战青的儿子,我的母亲姓白,叫白云歌,我没有忘记,从来没有。”
玉幽慌忙又握住他的手,用最温柔的声音说道,“是,你没有忘记,你做得很好,很好。”
“可是……”无雪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哽咽起来,“可是,可是你没有回来。你死了,你没有回来……”
玉幽霎时愣在了原地。
看着眼前人儿清俊如玉的面上,憔悴而带着痛苦,她的心猛然悸动了!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背负着这样一身伤,策马荒山,攀登悬崖?他明明本该超尘脱俗,却为何偏偏受尽苦楚?
一滴泪,缓缓从脸上滑落,她情不自禁俯下身抱住了无雪,心由不得跟着一块儿痛了起来。
“没有,我没有死,我正抱着你呢,白儿,我没有死。”说着,又将自己的脸轻轻靠入他的手掌心,一直到,他能平稳呼吸。
老艾见无雪总算安静下来,也松了一口气,开口道:“他应该是梦魇了,公主殿下不必忧心,有老夫在这里守着,你且先去歇息吧。”
玉幽抹去眼角泪水,松开手站起身来。看着这连睡着都在皱眉的少年,不由喃喃自语:“楚大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玉幽还在这里等着你呢,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话。
玉幽抬起头,只见才刚出去的锦绣姑娘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手里还端着一碗药,一路大步流星。
真是个不知礼数的山野村姑!看见她,玉幽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丫头,刚才那样丢下楚白的性命不顾,怎么现在还敢进来?要不是自己如今身在这荒山之地,恨不得摆出公主的架子,狠狠处置了她。
锦绣却全然不把她的愤怒放在眼里,只将药碗端至床前,笑道:“瞧公主殿下这付尊容,想是因为刚才的事生气了吧?”
“你说什么……”
玉幽当即竖起两叶娇眉,开口就想数落。却不料锦绣一把将药碗塞到她手里,“楚公子患有心疾之症,可巧我屋里就有药,诺,你把药碗拿着,喂给他服下。”说完,也不等玉幽作反应,径自将无雪扶起,半躺着靠在自己肩上。
玉幽更是气恼。
这也太无法无天了,如此无礼的对待当朝公主,三族人的脑袋也不够砍!只不过,现在楚白的性命才是最紧要的,看在楚白的面子上,暂且先不与她一般计较。
想到这儿,她也顾不得旁的,只用勺子舀起药汁,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喂到无雪口中。
锦绣见她动作娴熟,还不算太笨,又道:“这是半夏汤,师父替我配的,正可缓解心疾疼痛。你的这位楚大哥可是好命,今日若不是遇见我,他的小命指定就要没了。”
“锦绣!”老艾突然厉声喝斥她,“你在胡说什么,给我闭嘴!”
“爹,怎么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胡闹!医者仁心,岂能随意拿病人的性命开玩笑?更何况他还是你的哥哥!”
“哥哥?”
锦绣听得一头雾水,正想反问,忽见玉幽如同兔子一般的跳将起来,激动指着她扶着的人叫道——“啊,楚大哥,楚大哥醒了!”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凤惜华李灵芝更新,第 145 章 白云歌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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