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霄站在自己寝宫二楼的窗前，眺望着远方。
黑，全是黑，满目的黑，暗无天日。
曾几何时，他在寒霜峰上，这样眺望着山下，如今，他在冥界，这样眺望着窗外。
景色不同，本质却是一样的罢了。
背后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不用回头便知道，是冥王——予温的幕后主使——敌人——也是亲人。
虽然回来的目的是为了“变强”，但当他得知事情真相时，心里还是乱乱的。
“哈哈，这件黑金华服，穿在你身上真是合身！”
那妖怪在身后道。方才，昱霄被他要求着换上所谓“冥界少主”的衣服。
“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兴许是因为昱霄不理会，临渊主动走上前，顺着他的目光向外张望。
石沉大海。
仿佛是对空气说话、对一堵墙说话，听不到任何回应，看不到任何表情，眼前的青年不知远眺着什么，眼里灰黯黯的。
自从将他带来，他便一直是这种状态。说的也听，要求的也做，可就是不说话，犹如笼中放弃挣扎的猛兽——顺从而沉默。
临渊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难以接受，可这就是你原本的命运。你叫留卿，是我的亲外孙，也是冥界万人之上的少主。仙界杀了你爹娘，还不知疲倦地追杀了你一千年……我们与仙界，不共戴天。”
这些话，早就在昱霄脑中回荡了无数遍，可再次听到之时，他心中还是有明显的悸动，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
一直以来，他都刻板地以为，冥界是恶、仙界是善。而这个妖怪却告诉他，仙界是恶，冥界才是受害者，连自己和父母，都是受害者。这两种观念在他脑中缠绕盘旋，搅得他的思绪混乱不堪。
明明只是为了“变强”才要找回身份，可没想到，真相却是这么令人难受。
看着自己的孙儿稍有动容，临渊仿佛看到了曙光，小心地试探道：“你好像，不喜欢说话？”m.xqikuaiwx.cOm
临渊本以为这能让他开口，没想到他也只是点了个头。
——从头到尾，他一句话都没说过。
要不是在锦绣山庄时听他说过几句，临渊甚至觉得他是不是哑巴了。临渊只好转移话题，“你的元灵封印着，没有气息也没有灵力，外面危险，你平常就不要乱跑了，好好在寝宫待着，有事吩咐鬼使们就行。”
石沉大海。
临渊只得自行说着，“封灵术不可逆，你娘当时也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将你元灵封印的。你不要怪她。并且你元灵特殊，一半是妖，一半是仙，并混有日之曜。所以刚封印的时候很不稳定，需要时间巩固。你那时才出生不久，外加仙界攻势猛烈，我分身乏术，你娘便隐藏气息带你去人界避难。
“但不知发生什么，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一开始，我知道你娘是自行隐藏了气息，才感应不到。随着时间推移，我仍是感应不到你娘的气息，便猜测你们遭遇不幸，即便如此，在仙界的压力下，我也不敢轻举妄动。所幸仙界找了你一千年，我便相信你一定还活着。直到在锦绣山庄看见你……知道吗，你长得和你娘真像。”
石沉大海。
临渊就一个人自说自话，“卿儿，要不改日我带你回寒霜峰看看？丹青菩萨前几日托梦给我一粒佛珠，我还纳闷有何作用。想来是让我带你回去的吧！毕竟是收留了你两千年的圣者，我也得向她亲口道声谢。你想她吗？”
昱霄点了下头。这本就是他要做的，但他没有灵力，离不开冥界。
“嗯。”临渊含笑看着他。只是看着，他就会想起女儿藏若，眼里不由自主地多了些宠爱，整个人散发出父亲般的温柔光芒。
昱霄并不习惯被这样看着，偏过头，将他抛离自己的余光。
“啊！”临渊拍了下脑门，“还有一件事差点让我忘了！这可是最重要的！就是、关于你的——”临渊顿了顿，观察着昱霄的脸色，但昱霄偏着头，也看不真切。想是也没什么表情吧，临渊小心翼翼地吐出两个字：“婚约。”
婚约？！
就这一瞬间，昱霄头一动，目光斜射过来，一下子盯住临渊，犹如亮剑出鞘，带着寒意和杀气。
临渊知道这会让他难受，叹息一声，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了，“这是你娘在世时给你立下的，对方是你娘最好朋友的女儿。我觉得还是早点告诉你比较好。”
“不结。”
听见昱霄开口，临渊怔愣了一下，轻轻笑了，“这是你在冥界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你表情变化。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那个星神。”
“关你何事！”昱霄肩膀微微起伏，语气如呼啸的狂风。
“你看你爹娘，我也没反对不是？”临渊温和道，“我想说的是，仙界容不得我们，我们要有自知之明。就算你们海枯石烂，也不会有好结果的，知道吗？你忘了你父亲是何等下场？此举，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星神。我可以保证，将来进攻仙界不会伤害星神半根汗毛，并会安置好她，说到做到！相信我。”
他没吭，肩膀剧烈起伏着。
临渊本想再劝几句，昱霄却已走向了内室，只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
临渊叹息一声，跟了上去。
尽管可以用法术钻进昱霄卧房之中，他还是选择停在门外。透过轻薄的窗纸，隐约能看到昱霄躺在床上，蜷缩着身体，像一个团起来的刺猬。
这一刻，临渊心痛不已。
“感情都是可以培养的嘛！”他勉强微笑道，“你娘这么做，也是以防万一，不想让你走她的老路。你就当是完成她的遗愿，好吗？我这就把那姑娘叫来，你们认识一下，好吗卿儿？”他敲了敲门，想听听里面的回应，却见那身影将枕头捂在了头上。
“唉！……”临渊犹豫了许久，还是下定决心开口，“那外公就当你默认了昂！外公这便带她过来。”
语毕，他化作一团黑烟飘走了。
与此同时，昱霄扔掉枕头，翻身下床。他一推窗户，一跃而出，消失在青烟漂泊的冥界苍穹之下。
他本来坚信，若是自己变强，定能保护好怀绮，和她永远在一起。但听到当年的真相和冥王的劝诫之后，他有些怀疑了。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太阳神烁曦，定然很强，即便是这样，父亲都没能保护好母亲，那以他的实力，又怎能保护得了怀绮。
终究还是他太幼稚了。
竟以为，自己对抗得过整个仙界。
丹清菩萨那句“你的命运并非如此……”没错，这儿——冥界，才是他命运的正轨，才是他应走的路。或许，他遇到怀绮本就是错的，他本就该和定亲女子成婚，甚至，本就该爱上定亲女子……
痛苦是因为拒绝本该接受的东西，而去追求错误的东西。可是他已经错到了现在，现在让他悔改，如同扒皮、抽骨、换血……
还可能吗？
他不知不觉走到一家酒肆门口，索性进去要了两坛酒。两坛喝完仍是不够，又一坛接一坛地续，喝得店家都有些畏惧。喝到最后，酒碗飘飘忽忽出现了重影，昱霄视线朦胧，呢喃道：“连你，都成双成对的……”
连酒碗，都成双成对的。
只有他，是孤独的。
由有了记忆开始，从晴雪山至寒霜峰，从师傅至丹清菩萨，他的生命几乎是一片空白。直到遇到一个人，体验到了心动和害羞，体验到了寻常人的快乐，他才相信自己是真正活着的。
即使这一切，都是以元灵感应为基础。但也是他真真切切体会到的、想用一生守护的。那些记忆烙印在他心里，比伤疤都牢固，他无法抹去，也不想抹去。
走出酒肆时，路上仅剩零星几个散摊。冥界自始至终是一片昏暗，分不出白天黑夜，就像人界太阳落山，天又没完全黑透的模样。
没有阳光，没有怀绮。
昱霄一边走着，一边举着酒壶给自己灌酒。他从未饮过酒，也不知自己酒量多少，只是麻木地喝着，直到酒肆打烊，将他遣了出来。他以为喝醉了，就能忘记这些心烦事，但偏偏他还是能够想起。他觉得是不是自己喝得还不够多，酒还不够烈……
忽而间，一阵妖风扑面而来，本就昏暗的头顶更加昏暗了。
这是……怎么了……
人声嘈杂，昱霄双眼醉醺醺地半阖着，也不愿去听他们喊了些什么，只闻得一声针尖般的鸣叫。他皱起眉缓缓抬头，视线中盘旋着几只黑色巨鸟。奇怪的是，它们长得一模一样，动作也一模一样，扇翅膀的频率都一模一样。
不对……
好像……
就是一只吧……
他喝多了，看不真切，思维也有些迟钝。
地面一震，那黑鸟猛地落在面前，张开巨喙，喉咙中逐渐聚出一个红色的发亮的光点，正瞄准了他。
有危险。
虽看不清那光点是什么，昱霄仍精神一紧，掷出酒壶，昏昏沉沉地反过身。
酒壶精准地卡进黑鸟嗓子眼，生生将那光点憋了回去。
他一步一踉跄，盲目地往前走着。黑鸟一合嘴，压碎了酒壶，再度张开血盆大口，向昱霄追了过来。
地面不停震动，房屋和棚子纷纷倒塌。
昱霄感觉到背后袭来汹涌热浪，本能地侧身一闪，那光点巨大无比，从他面前嗖地飞过，烧焦他一缕鬓发，撞上前方道路，迅速燃起一堵火墙。
火球？
鼻尖还残留着灼烧感，昱霄双目微瞠，竟是第一次感觉到怕了。
正在这发愣之际，一条黑色尾巴迎面甩来，昱霄下意识跳起躲避，刚一腾空，头顶又一痛，竟是被黑鸟一翅膀扇了下来。昱霄后背重重跌地，震得吐出一口鲜血。
他本就晕乎乎的，又当头挨了一击，更是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躺在地上无力地挣扎，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
搁往常，他断然不会落了下风，但眼下他喝多了，思绪、动作都不知慢了多少倍。他狼狈地翻身，四肢撑地，想要爬起，却见眼前一暗。他自知不秒，回眸看去，竟是一只巨爪踩了过来。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无你皆浮生更新，第 28 章 寿宴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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