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的长安,以及城外的长安。
当刘盈跟着刘长出了城,沿着城墙行驶了大半天之后,刘盈便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他看到很多人背靠着城墙,缩着身子,身上用乱七八糟的东西盖着,恨不得用土将自己埋起来,大多都是家中大人,两个手里都是抱着孩子,眼神无助的看着过往之人,这里的人的确不少,来往的都是些穿着毛裘的高高在上的这些人,他们会在这里挑挑选选,偶尔拉出去几个孩子,将钱丢给其家人,扬长而去。
“这是在做什么?”
“很多人熬不过这个寒冬,只能将子女卖为隶臣.长安之内是不能卖的,毕竟圣君贤臣,百姓怎么可以活不下去呢?只有在这偏僻的地方,他们才可以如此。”
刘盈的神色有些呆愣,“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呢…内史明明说,今年长安无一人挨冻”
“他不那么说,我们的傻天子又怎么会给他赏赐呢?”
“我”,刘盈又惊又怒,看着那些背靠着城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百姓们,呼吸也愈发的沉重了起来。刘长很是平静,二哥虽然生长在皇宫里,可是他也知道民生疾苦,他是很在意这些事情的,也一个劲的想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可怎么说呢,他完全相信国内的那些大臣,根本不怀疑他们是否欺骗了自己。
“当今的这位天子,那绝非是一般人啊。”
刘长说道:“当初阿父还在的时候,内史每年都要上奏,说长安饿死多少,冻死多少,
阿父大发雷霆,连着换了数个内史,要求他们一定要杜绝这样的情况,还曾痛斥,天子脚下,岂能有冻骨?!”
“当今天子这一登基啊,瞬间天下太平,四海升平,百姓们过的有滋有味啊,无论是气候多恶劣,往年能冻死数百数千人的地区,在天子登基之后都是无一人死亡,啧,这位天子果真是天子,一登基,连老天都不忍心冻杀大汉子民了啊。”
“好了,刘二,别再看了!跟我走!”
刘长转身离去,刘盈是又惊又怒,嘴里不断的呢喃着内史的名字,仿佛要将他嚼碎了一样。。
“呵,何止是内史的问题,从上到下,他们都只是让你知道他们想让你知道的,其他的事情,你还知道个什么啊?”
刘长不屑的说着,他们一路朝着东走,快入夜的时候,来到了一处里。
里正听闻贵人前来留宿,那是火急火燎的前往迎接,神色极为恭敬,笑着为他们引路,刘长傲然的走在前头,说道:“我乃是建成侯之子吕禄!这是我兄长吕产!你知道我们吗?”
里正大惊,急忙再拜,说道:“久闻建成侯之威名!”
“怎么?难道不曾听闻我们的名字吗?”
“听闻过,听闻过。”
刘长冷哼了一声,在里正的带领下,走进了一屋,随即对里正吩附道:“从里中挑选民女二十,送入我屋!”
里正瞪大了双眼,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建成侯家的孩子,“二十??”
“贵人…是这样的,我们这個里小,拿不出二十人…”
“你休要瞒我!我听友人说,贵人在你这里留宿的时候,你也曾拿出里中民女款待,怎么,款待他们,却不款待我?你是看不起我父吗?!”
刘长大骂。
里正无奈的解释道:“贵人啊.…先前有人来,都只是要四五人…不曾听闻要二十民女的。”
“二十个民女都没有,算了,滚吧!不要了!”
“我家女也甚是美丽.”
“我天生力大,女少于二十,无法行事,滚!”
刘长赶走了这里正,随即看着目瞪口呆的刘盈,问道:“兄长啊,你知道为什么你的大臣们都喜欢往外跑了吧?说什么整顿地方,肃清吏政,你看,他们就是在这些里中肃清吏政的,怎么肃清呢?也很简单,不送女的清掉。”
“我这个人虽年幼,可我的好友是遍布各地的,兄长不信对不对?就在前天,你的太仆丞就在这里过夜,强逼四个民女前来服侍,这件事,可是跟他随行的甲士告诉我的,兄长随时可以去查。”
“一个个道貌岸然,可真正心怀天下的,也就那么几个。”
“兄长以己度人,将所有人都想的太好.哈哈哈,却不知他们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都做了什么样的事情!”
刘盈一言不发,直接走进了内屋,看到他进去之后,栾布急忙来到刘长的面前,低声说道:“大王,不可太过陛下心善,若是太过悲愤,怕是不妥。”
“我知道,所以才带着他来看这些…不然早就带他去看更严重的事情了。”
季布沉吟着,说道:“陛下并非是不知。”
“呵,他自知民生疾苦,我带他出来,不是让他看看百姓有多难,是让他知道以后该如何对待大臣!”
季布严肃的说道:“大王做的很对,我有一个想法,明日,我们就先回长安.我前些时日听闻”
刘长认真的听着,听到季布说完,笑着说道:“你这厮,看起来正直君子,怎么也是一肚子的坏水啊!”
季布笑了笑,“若无坏水,实在是当不了大王的舍人啊。”
直到次日,刘盈都是闷闷不乐。
刘盈从不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大臣们的,他知道民生疾苦,也从不觉得自己治下的就是盛世,可是他并没有想到,大臣会如此欺骗自己,会在私下里做出这么恶劣的事情,抢占民女,在汉律里是要被斩首的死罪。
看着刘盈低头吃着饭的时候,刘长说道:“稍后,我们返回长安。”
“长安?我们不继续走了吗?”
“继续走?连长安之外都是这样的,若是再走的远一点,会是如何?”
“我可不敢再带你去,若是给你气病了,我怎么跟阿母交代?”
吃完了饭,刘长带着刘盈离开了这里,里正再次前来送别,直到这些人离开之后,里正方才摇着头,对左右说道:“建成侯之子蛮横无礼,好色无度,绝非建成侯之幸也!”
刘长回到了长安,仿佛早有准备,直接就带着刘盈前往一处府邸。
离着很远,刘长就停了下来,在远处打量着那座府邸,刘长笑着问道:“兄长,知道这里是谁的府邸吗?”
刘盈打量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知也。”
“这是审食其的府邸。”
“啊?长弟你这是要…”
刘盈大吃一惊,刘长却说道:“你不要急,我来这里自然有我的目的,如今丧期已过,
群臣许久不曾饮酒,如今各个都在府中作乐,审食其更是大方,邀请长安内外的名士大贤,在府中作乐,说是要痛饮三日,这才是第二日。”
刘盈摇了摇头,“丧期已过,虽禁聚饮,可是也不好问罪。”
“谁说我要问罪呢,我就是想让你看看你的大臣是怎么对你的。”
刘长看向了栾布,栾布急忙离开过了片刻,栾布便拉着一个近侍走了过来,这近侍满脸的惊恐,他本来就是出宫去买点东西,结果忽然就有一个佩剑的家伙将自己给抓住,
一路拖到了这里,近侍原先还没有害怕,直到这人自称唐王舍人,近侍无比惊恐,急忙挣扎,却根本不敌栾布,愣是被带到了这里。
当近侍看到天子的时候,这才松了一口气,急忙拜见。
刘长却笑着说道:“这样,你替天子传个口谕,你去审食其的府邸上,告诉审食其,就说天子有事要面见审食其,让他尽快前往宣室殿。”
近侍看向了刘盈,刘盈沉吟了片刻,也点了点头。
近侍这便要进去,刘长又叫道:“可不要说天子在这里啊!否则,寡人烹了你!!”
送走了近侍,刘盈有些狐疑的问道:“长弟到底想做什么?”
“兄长很快就知道了!”
他们就在这里等待着,等了许久,那个近侍方才低着头走了出来,他很快就来到了这里,脸色羞愧,支支吾吾的。
“说吧,他给了你多少钱?”
刘长询问,近侍吓得险些跪在地上,栾布及时扶住他,那近侍颤抖着从怀里拿出钱来,说道:“不是我索要的…辟阳侯…他让我告诉陛下,说他身体不适…”
那一刻,刘盈的脸色涨红,几乎就要吼出声来,刘长急忙拉住他,“兄长,被这样糊弄了数百次,你也都忍了,怎么这一次就忍不住了呢?”
刘盈怒目圆瞪,这个老实人,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
“审食其这个狗贼,朕要杀了他!朕的事情难道还比不上他饮酒的事情吗?”
“那兄长可得将这满朝公卿杀个大半了…兄长你看,他们怕你吗?他们尊重你吗?兄长对他们好,他们反而觉得,兄长可欺,便各种糊弄,若是我阿父在,你信不信他现在就跟着近侍马不停蹄的冲往皇宫了?”
“说句不客气的,曹相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他倒是不会耽误大事,可是他也整日在府内饮酒,您派人去找他,他甚至将那人留下来饮酒,他喝的比审食其可厉害多了,他都不是糊弄,是直接告诉兄长,他根本不将你放在眼里!”奇快妏敩
“兄长又能如何?!”
这一次,刘长还真没有污蔑曹参,曹参为相后,弄巧好名之徒尽皆斥去,只留老成木讷之辈,丧期一过,便开始日夜饮酒作乐,属下有看不惯者欲谏,曹参即呼之与饮,直至酒醉,说者终不得一言。
刘盈派他的儿子曹密去劝,结果曹密劝谏不成,反遭曹参一顿鞭挞。
将皇帝派来的使者绑起来打,这是什么行为??
哪怕这使者是他自己的儿子。
也就是刘盈好脾气,你要换刘邦来,曹参第二天就被要捆起来挨刘邦的鞭子。
刘盈气急败坏,说道:“朕这就去问审食其!”
“兄长,不要急啊…来,你藏在栾布和季布中间,低着头,就是这个样子,你跟在我身后,不要出声,不要张望,稍后就待在门口,呵呵,群臣总是在你面前污蔑我,说我无礼之类的话,我让兄长看看,真实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
刘盈也是听话,跟在刘长的身后,被两个舍人挡着。
刘长看向了栾布,使了使眼色,栾布轻轻点了点头。
刘长就带着他们走向了审食其的府邸。
当门客前来开门的时候,刘长直接闯了进去,那些门客根本挡不住他,只是不断的叫着,禀告里头的审食其,当刘长来到了别院的时候,众人正在这里饮酒,只是,刘长不认识这些人,只认识坐在上位,喝的醉醺醺的审食其。
当审食其看到刘长的那一刻,他的酒仿佛就醒了。
他警惕的站起身来,盯着刘长,没有说话。
刘长怒目而视,说道:“审食其,我敬你是先皇之重臣,天子有诏,你不去拜见,为何在这里饮酒?”
审食其顿时说不出话来,面色不安,坐在他一旁的人起身,笑着问道:“可是天子派唐王前来?”
“并非如此,只是偶尔遇到了近侍,得知这件事,特意前来相劝!”
那人笑着说道:“唐王勿要急躁,辟阳侯确实身体不适,我们因此来拜见,辟阳侯忍着病痛前来迎接他们…并非是有意不去。”
“对!就是这样!”
众人大叫了起来,刘长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说道:“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大王年幼,也不到出宫的年纪,可如今随意进出,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呀!”
众人七嘴八舌,不断的说着,完全不给刘长说话的机会,刘长急得直跳,却说不出话来,也不肯离去,过了许久,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片刻之间,就看到廷尉宣义领着人走进了府邸。
宣义直接看向了审食其,又看了一眼刘长,说道:“来人啊,带唐王回去!”
看到宣义前来,审食其很是开心,急忙起身拜见,众人纷纷起身。
刘长瞪大了双眼,问道:“寡人并非犯错,廷尉何以抓之?”
“有人禀告,言唐王闯进辟阳侯府,胡作非为。”
众人此刻有了廷尉撑腰,更是纷纷应和,直呼唐王无礼,刘长又急又气,说道:“寡人只是来劝说审食其,并非胡作非为啊!”
宣义却不理会刘长的狡辩,就下令抓他送回皇宫。
就在这个时候,一人忽然冷冷的开口说道:“好啊…原来是这样啊我说怎么每天都有人来弹劾长弟,说长弟整日胡闹…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
众人闻言看去,审食其这么一看,一个哆嗦,直接瘫坐在了地上,他慌忙的起身,俯身大拜,“陛下!!”
宣义一愣,随即也是行礼,“陛下!”
刘盈杀气腾腾的看着宣义,愤怒的咆哮道:“好一个正直的廷尉啊,你到底是朕的廷尉,还是审食其的鹰犬?!”
宣义严肃的说道:“方才有人前来,禀告唐王在审食其府内,想要杀辟阳侯,我这才领人前来。”
“是吗?长弟要杀审食其啊.朕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朕怎么不知道?!”
宣义的脸上没有半点的惧色,他认真的说道:“那定是有人谎报。”
刘盈气的笑了起来,“好一个驴廷尉啊,这狡辩的能力还真是了得,很好,长弟前脚走进府内,你随后就赶到.廷尉的效率很高啊!”
“来人啊!!将宣义和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给朕拿下!!”
刘盈咆哮着,那些跟随宣义而来的甲士们一愣,随即就扑了上去,连带着宣义在内的众人,都直接被按在了地上,审食其面无血色,根本不知该如何辩解,宣义不曾反抗,只是昂着头叫道:“陛下!臣无罪!!”
“都给朕带回廷尉大牢!”
连带着廷尉在内的几十号人被甲士们押着离开了这里,刘盈还是很生气,额头青筋暴起,刘长可怜巴巴的走到了他的身边,“兄长平日里总是骂我,说我在长安为非作歹,蛮横无理,欺辱群臣…”
“其实,我都没有做过,只是因为群臣不喜,故而污蔑”
刘长擦了擦眼泪,说道:“我解释了你们也不听,兄长又只相信那些大臣,不相信我…”
看到刘长这个模样,刘盈忽然有些心疼,他抓着刘长的肩膀,认真的说道:“朕已经明白了,就这些大臣们的话,一个都不能信!朕再也不会轻信他们的言语,长弟啊,苦了你了,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敢这么做!”
刘盈咬牙切齿,显然是对大臣们痛恨到了极点。
“对了,兄长啊,那宣义跟审食其不同,审食其派人告知,他也是受人蒙蔽,故而如此,可不能害了他的性命,关他几天,让他好好反思一下,就放出来吧。”
“长弟啊对污蔑你的人还能如此宽仁…朕真的是…唉…”
“好了,兄长,无碍,我们回去吧,好好审问这些人,若是可以,稍后我们再多去几个人的府邸,我陪你去找他们!一个一个的治!”
“好!”
刘盈愤怒的说道:“朕绝不放过这**贼!长安城外,百姓们卖子卖女,只为活命,城内的大臣们,却饮酒作乐,无视君令,也不在乎城外的百姓,朕要让他们都去长安城墙外蹲上三天!!让他们也感受一下!!”
刘长一愣,低声说道:“额…年轻些的还可以,曹参这个年纪的,怕是当天就冻死了…”
“百姓可以被冻死?!大臣就不能吗?!!”
看着刘盈愤怒的离开了这里,刘长不由得轻笑了起来。
季布深深看了刘长一眼,“审食其是活该,可大王为何要害廷尉呢?”
“啊?什么害廷尉?我怎么不知道,栾布,你知道吗?”
“臣乡野鄙人,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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