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辛心里没什么意见,他只是提出了意见:“你认得到毒菌子和没毒菌子的不?莫我们第二天一吃,就要看见小精灵了。”
“煮熟吃了就没毒!”谈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拍桌道,“老子吃了这么多年的菌子,菌子有没有毒能不能吃这点还晓不得唛!”
黄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
躺板板、睡棺棺,然后一起埋山山。
埋山山、哭喊喊,全村都来吃饭饭。
吃饭饭、有伞伞,大家一起躺板板。
谈辛:“我怕你老眼昏花,扒了毒蘑菇,一下子把我们全部都毒死了。”
谈老爷子:“反正都不成器,毒死算了。”
这雨淅淅沥沥了一天,中午那段时间还加大了雨量,有暴雨的趋势。
谈辛无所畏惧,穿着谈老爷子打村口王老爷子那儿买来的老古董蓑衣,悲壮的就冲出了谈宅,往黄老爷子家的月季地里去了。
“谈辛同学。”
一个声音叫住了手贱想采两朵月季的谈辛的手,谈辛若无其事的放下手,装作自己只是去嗅一嗅月季的芳香,而不是看着好看,采两朵回去泡茶喝。
“你是?”谈辛并没有认出这把绘着木槿花的深紫色的伞下出声叫他的人是谁。
“我是乔半阳。”
“哦,是乔老师啊!”谈辛恍然大悟,虽然乔半阳不是他的导师。但是陪着钟之戚上过那么多次课,再加上乔半阳是钟之戚的前男友这层关系,所以谈辛对乔半阳还是比较熟悉的。他穿的蓑衣淋了雨,足足十来斤重,不好弯腰问好,就只好口头问好,“乔老师怎么在这里啊?”
乔半阳回答说:“我是来陪我外公的。”
谈辛礼貌称赞,“乔老师真孝顺。”
乔半阳却不说话了,气氛一下子僵持了,谈辛不明所以的看着乔半阳。他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让乔老师情绪不对。
正当谈辛想要出声告别时,乔半阳开口了,“我在学校里听到了一些关于谈辛同学情感上的事情。”
谈辛是多了解人感情的人啊,乔半阳这话一出他就听出了乔半阳这句话隐藏的话,“男人么,正常。尤其是像我这样优秀的男人,能处理好跟前任、前前任、追求者的关系。”奇快妏敩
乔半阳本身就是个风流的性格,也没什么脸面要求谈辛忠一,只是委婉的提醒提醒道:“钟之戚跟普通人不一样。”所以不要这样随意的对待他,哪怕已经分手了。
“乔老师,我一直都觉得你对之戚有偏见。”谈辛站的累了,随便找了个结实点的土块上坐了下来,面对着遮挡住乔半阳的木槿花紫伞的,道,“你总是因为他的病、你的愧疚而对他多加干涉和禁止。你希望我尊重他,而不是抱着玩弄他感情的想法和他做朋友;希望他永远呆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受外界的干扰和伤害。你抱着‘我了解他,我希望他好’的想法来劝告我,但是乔老师你似乎忘了,第一个玩弄他感情、干扰及伤害钟之戚的人就是你。”
“所以,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来要求我不要伤害钟之戚?”谈辛歪头看向乔半阳的方向,“还是说,乔老师你是因为不甘心,不甘心钟之戚一个有‘病’的人,这样轻易的走出了你们的过去。毕竟你这个正常人还没走出来。”
谈辛没说错,乔半阳就是不甘心。
菌子当然采成了,还采了不少。菌子采完之后,钟之戚谈辛等人的头发里全是细碎的木枝、树叶甚至是泥巴。安德烈尤其惨,甚至因为不小心踩到青苔,摔了一个大马趴。一张深邃多情的脸糊满了混着松针绿叶的黑泥,狼狈的不行。
油画三人组里一人扒菌子,两人划水。
谈辛小时候跟谈老爷子上山采蘑菇,结果那蘑菇有毒,吃了进医院住了几天。但奈何小时候父母忙,非要暑寒假将他送谈老爷子这儿来,而七八月暑假长菌子的时节,不怎么认识蘑菇谈老爷子又特别喜欢去山上采蘑菇做了吃。为了不被蘑菇毒死,谈辛专门去找了《可食用蘑菇大全》研究。如果说一行五个人里,除了吃蘑菇吃多了吃出经验的谈老爷子,最了解蘑菇的就是谈辛。
安德烈纯粹就是没在餐桌、图片外见过蘑菇,他本人不认识什么可食用的蘑菇,就按照自己的审美,选长得形状完美菌株漂亮颜色艳丽的蘑菇——全部都有毒。
钟之戚就纯粹是没吃过蘑菇,钟母对蘑菇过敏,爱妻如命的钟父就禁止钟家餐桌上出现含蘑菇的菜品。以至于钟之戚长了二十年,没吃过一次蘑菇。见倒是见过,但是只见过图片没见过文字。
宋君缙虽然也没采过见过新鲜的蘑菇,但架不住人家好学啊!采到一种蘑菇就请教谈老爷子或谈辛能不能吃,渐渐的就认识了蘑菇,采的也就多了起来。
所以钟之戚与安德烈被赶到一边,找他们喜欢但是不能吃的蘑菇。谈老爷子喜欢鸡枞,知道山上那个地方长的多,就自己去了。谈辛带着宋君缙去找能吃的蘑菇。
“钟,你知不知道你的身后一直有一个看着你的人?”安德烈不知道从哪块地里刨出了一朵通体泛着浅绿色泽的小蘑菇,非常的漂亮,很温柔的颜色。
他伸手,小心翼翼的将这朵漂亮的小蘑菇放到因树枝而弯下腰的钟之戚面前。
钟之戚不明所以的捏起这朵小蘑菇放进腰间别着的竹篓里,问安德烈:“什么?”
那双碧绿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像是一汪波澜不惊深泉。却在他问出问题之后,涟漪的泛开了温柔,“你不知道吗?”
钟之戚有点懵,安德烈说的话没头没尾,他怎么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我应该知道?”
安德烈说:“你当然应该知道。”
他避开了钟之戚的目光,目光移到覆盖着青苔、野草与松针的黑色的土壤,他伸手,在矮小却茂密的灌木丛里捡起了一只尖头圆盖,奶白色的小蘑菇。
“给你看一个小蘑菇的魔术。”安德烈弯了眼睛,这一山的夏意在他这一双碧绿的眼睛里辉映。
安德烈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美工小刀,往躺在掌中心的小蘑菇的伞菇边缘一划,奶白色瞬间就变成了可怖的渐变浅灰深紫色,连因割裂而淌出的汁水也是散发着强烈的恶臭的黑色。外表无害甚至是可爱的小蘑菇,其实也是有着用来保护自己的毒素。
安德烈说:“大自然赋予人类源头的美感,情感赋予人类看待事物时的或艳稠或寡淡的通感。钟,你的作品一开始的色彩很炸裂、艳稠,因为那个时候的你的情感很猛烈的停留在你的心里。但是现在,那股猛烈的情感消失了,所以你的画的色彩逐渐寡淡。再这样下去,你很难进决赛。”
安德烈希望钟之戚能和谈辛一起夺得名次,然后作品能进油画展。
艺术品最具价值的并不是艺术品本身,最具价值是它其中蕴含的感情及深意,也就是它最不真实的那部分。部分人能从其中产生某种情感或共鸣,并为其倾倒沉沦,引起情感的波动,这才是艺术品诞生的意义。
他们感受艺术、创造艺术甚至是摧毁艺术,为的就是将自己作为艺术展示给世人观看。让世人为之轻蔑,为之鄙弃、为之震撼、为之沉沦,把自己高傲与不屑打在世人脸上,却能让他们为之喝彩鼓掌。
艺术家都是疯子,是一群在自己的作品中无限癫狂的人。
钟之戚伸手将安德烈手里的蘑菇拍掉,他看着安德烈,道:“猛烈的情感会消磨人的精力。没有人能一辈子保持某一类情绪。机器尚且需要冷却,人自然也是如此。”
安德烈依旧固执,他说:“马上就要进入决赛了,钟,你这样的状态完全不行。”
“胜负输赢真的那么重要吗?”钟之戚直视安德烈的眼睛,不解的问他,“安德烈你这么在意这些,为什么不自己冲进决赛?”
进入画展最少需要交出三副作品,在第一次交画的时候,安德烈就放弃了比赛。没有人知道原因,甚至连杨德尔追着安德烈问也没问出原因。
安德烈睫毛微微一颤,他低头撩起衣角,细细的擦着手里黑色的蘑菇汁,鳄梨色的长袖衫继黑色的泥水和白色的树浆汁之后,再添上明显的黑色。
他没有避过钟之戚的问题,安德烈说:“我的作品进过很多次画展,荣誉一次就够了,重复某一种荣誉会消磨人的斗志。”
钟之戚更加不解了,“那你为什么一定要要求我进入决赛得到进入画展的资格?”
安德烈说:“因为我想亲眼看见《重生》那样震撼的作品在我面前诞生。在我看来,唯有辛和你的作品有资格成为画展的中央展位。”
这就太夸张了。
虽说画展是专门为年轻人举办的比赛,但钟之戚与谈辛,一个二十,一个二十一。一个世界里天才数不胜数,他们能进决赛获得进入画展展画已经能证明其天赋异禀。还获得中央展位……安德烈未免对他们的期望太高了。他自己都没获得过中央展位的机会,不,他曾获得过机会,但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放弃,就像这次比赛。
钟之戚避开这个问题,回答第一个问题:“那一开始你说的,在身后一直看着我的人是谁?”
“是乔半阳乔老师啊。”安德烈抬手指了指钟之戚背后的某个位置,促狭着打趣钟之戚道,“也不知道你是对乔老师做了什么,自打几个月前开始,就老是能看见乔老师在后跟踪你。一副为情所困愁绪低落的样子,莫不是你渣了乔老师?”
“……”钟之戚并没有回头看,以至于他没有看见安德烈指去的方向一闪而逝的天蓝色。他看着安德烈,语气无奈,“你这中文说的可真不错,成语还搭着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是外国人。”
安德烈收回自己的手就,耸肩解释道:“我师兄是华国人,所以我很早就学会了中文,也了解了不少华国文化。”
老树坠绿,朱花娇妍,松针老黄,满山嫩芽。
傍晚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带着松间凉意。
一锅浅金色沉淀暗黄的鲜汤在瓦罐里冒着咕噜,表面泛着诱人油光的菇伞携着淡黄的鸡肉随着滚动的水上下浮沉。雪色的菌杆与翠碧的葱花随着金汤倒入黄土色的窑碗里,香气伴着袅袅白烟,口涎顿生。
谈老爷子毫不客气的先盛一碗尝鲜,觉着满意了然后才让谈辛等人一起吃。
加了十来种不同的蘑菇熬出来的鸡汤,清亮金黄,香气扑鼻。清汤入口鲜香,蘑菇嫩滑爆汁,葱花甘甜清香,真是香的醉了人心。
连对蘑菇十分挑剔的谈辛,也喝了三碗蘑菇鸡汤。
“明天早上宋小子来厨房,帮忙擀面皮,咱明儿早上吃蘑菇馅儿的小馄饨。”谈老爷子放下碗筷,对宋君缙道。
宋君缙应了声:“好。”
第二天早上,谈辛他们天还未亮就早早爬起来,准备趁着小雨刚停,朝阳齑出的时候去黄老爷子家的月季田里画月季。
谈老爷子起的比他们还早,老人向来觉少。看到了自家孙子大包小包的,谈老爷子也想起来了一件事,他走进厨房,拎了一只鸡出来,“谈辛你过来,把这只鸡给你黄爷爷送过去。上回黄安给了老子一条三斤重的草鱼,这回你们去刚好还了。”
谈辛走过去接过这只老母鸡,实际上还是有点嫌弃不想拿的。
但他们三个中,钟之戚是真正的贵派公子,二十年来从未沾手过任何家务、脏活重活,来到谈宅这几天不是洗碗扫地就是上山捡蘑菇,可以说是打开了钟三少爷家务活的大门。
安德烈就更别说了,虽然多年单身独居,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但本质上来说还是和钟之戚一样的主,骄傲如他,怎么可能放下手里的三个人的画架来拿一只被扒光了毛的鸡!
所以谈辛再不乐意,也只能提着栓着鸡的叶绳子,走在最前面带路。
鸡是谈老爷子昨天从鸡笼里现抓现宰的老母鸡,是准备用来今天早上炖新鲜的高汤下馄饨的。谁让家里突然来了四个壮的跟熊一样的年轻人,一只老母鸡,一顿就干完了。所以谈老爷子就多剁了一只老母鸡备用,但是又想到了隔壁老黄上次送的鱼,就恰好把鸡拿去回礼。
鸡汤馄饨,这么好的东西谈老爷子想了想觉得这几个臭小子不配,清汤馄饨就行了。
等宋君缙提早半小时醒来时,家里又只剩他和谈老爷子了。
永远都猜不对谈辛他们离开的时间。宋君缙捋顺了乱糟糟的头发,捧了一捧清水洗脸,漱口之后开始进厨房帮忙擀馄饨皮。
而另一边,谈辛他们已经提着鸡拿着画架背着画具,来到了黄安老爷子的家门口。
“黄爷爷你起来了吗?”谈辛拿起门上狮子口里叼着的铜环叩门三下,见无人回应来开门,就喊了一声。
“来了,稍等。”门里传出了一个青年人的声音,大抵是黄安老爷子的孙辈来看望他老人家了。
确实是黄安老爷子的孙辈,却不料开门时,见到的是乔半阳。还穿着睡衣,踏着拖鞋,面色疲惫的来给他们开门。
“乔老师?”谈辛惊讶的看着乔半阳,又看了看黄宅,笑了,他道,“原来乔老师就是黄爷爷的外孙啊。这么多年邻居,我还是今天才知道。”
乔半阳也笑了笑,只是看起来有些勉强,他双手抵在门栓处,没有大开大门,只留出了一道他一个人宽的缝隙,“谈辛同学大清早来我外公家,是有什么事吗?外公他还在睡,有事可以跟我说。”
谈辛摆摆手,将鸡往乔半阳面前提,道:“没什么事。就是上次黄爷爷给了我家老爷子一条三斤重的鱼,所以老爷子这次让我来画月季,顺带把这只老母鸡给黄爷爷捎上。”
乔半阳伸手接过老母鸡,“你们吃过早饭了吗?要不要进来吃点,我给你们做土豆肉丝面。”
“不了。”谈辛后退一步,笑道,“我们画完以后还得回去吃我家老爷子亲手包的蘑菇馅儿的馄饨,就不在乔老师家吃了。时间还这么早,乔老师回去休息吧。”
霁青的天被一旭圆阳的辉刺破、剔色,田地里的月季经过了一夜雨水的浇灌,在日出之时伴着露珠与日光,在花瓣上闪耀光泽,娇贵又热闹的挤在一簇田地里盛开。
薄纱似的的雾气在村中弥漫,被阳光染上橘金色,给这山林村间蒙上了一层软烟罗。
谈辛等人正对着缓慢升起的旭阳,站在田坎边,画着田地里,背对阳光而开的月季。
“突然觉得,月季不比玫瑰差。”谈辛左手挡在眼前,对着那轮赤金是旭日,喃喃自语道。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骆长亭王Tony更新,第 109 章 第一百零八章:终天之思(19)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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