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之戚看着自己画布上的金茶花,漫不经心道:“你问。”
骆长亭也不计较钟之戚这跟他妹越来越像的烂脾性,自顾自的说道:“如果你有一个很要好朋友将自己的东西寄放在你这里,并嘱咐下一次看见朋友时要将东西交还给本人,就算朋友自己早忘记了。但是这东西却一定会给朋友带来巨大的危害,你会不会还?”
钟之戚斩钉截铁回答说:“还。”
骆长亭问钟之戚:“为什么?”
钟之戚说:“朋友将东西放在我这里是信任我,就算这东西会给朋友带来危害——可也只是我自认为的。朋友的东西应当是由朋友本人决定去留,而不是在我。我只是一个保险柜,东西放在我这里再久也不是我决定还不还,在于提醒朋友之后,朋友自己取不取要。”
“那如果……”骆长亭艰难的说,“朋友取回这件东西会疯甚至是会死……你要怎么选?”
钟之戚罕见的沉默了,但他从小生活的环境和所受的教育导致他很难因为个人情绪而做错什么,或者说是不愿意因此伤害个人利益,比如情谊这种东西。他说:“还。”
“不是我的,我没有权利擅自去决定。”
骆长亭把玩着手里的记忆珠,不知道是按到了哪里,一个需要输入32位数的密码出现在面前。骆长亭想,记忆珠还不还给钟之思都无所谓吧,反正这个世界结束之后,系统A就会将钟之思的全部记忆还给她。她已经疯了四个世界,不得好死了四辈子,这一世理当应该放松开学一些了……对吧?
日子还是一天天从画布上的轮廓到填满,颜料从湿沉到干燥那样阻止不了的过去了。
钟之戚也在骆长亭的引导或强迫下开始接触外界,学习或是模仿着身边的人的某些言行举止。
艺术生都是不拘一格的,世俗的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像幼儿推到别人千辛万苦搭建好的积木一样,无非是打发时间和觉得推到好玩。别人哭泣也好,辱骂也好,甚至动起手来也不过是不放在心上的一次玩闹。
嬉笑怒骂随性而为,和无理取闹的孩童心智没什么区别,只是他们的个头要大得多,力气也大,伤害别人之后留下的疤会更深更久一点。奇快妏敩
大概一个月之后,钟之戚莫名其妙和学校里一个出了名的风流学长熟悉了,其实也不能算莫名其妙认识。
那位学长每天晚上都会醉醺醺的站在钟之戚会经过的榕树下抽烟,一次次的看见、经过,直到某一次的善心大发,看见他跌跌撞撞的倒在路上,便好心跑去扶了他一把。
“谢谢啊。”学长借着钟之戚的手起身,却因为酒精,站起来时一个不慎,倒在了钟之戚的怀里,却很快起身,要往前走。
钟之戚闻着他身上厚重的酒精味,皱着眉扶住他踉跄步子着要往前走的身体,问:“很难受吗?”
学长也不看扶他的人是谁,低着头笑嘻嘻的说:“难受啊,不难受喝什么酒啊!有道是借酒浇愁愁更愁,但是不喝酒的话,愁啊,怕是得有天厚咯!”
“为什么愁?”钟之戚偏头躲过这臭烘烘的酒味,不解的询问。他从未沾过酒,哪怕是上辈子要死要活也没碰过。
“还能因为什么愁,”学长推开钟之戚,歪歪扭扭着走起了正步——看起来非常的搞笑和夸张,符合他表现出来的样子,“感情呗,爱情呗!小孩儿,谈过恋爱吗?被喜欢的人甩过吗?甩过你就知道这TMD有多难受了!老子哪点不好了要甩了老子……”
钟之戚默默扶住差点摔跤的学长,他当然被喜欢的人甩过,难受也确实难受,但他觉得被甩了的难受远远比比不上喝醉了酒更难受。
醉了酒人就放纵了就娇气了,感情就会像破堤的河水一样汹涌滔天,覆没所经之处。吞没自己时,就会像溺水一样痛苦到窒息,最终死于情感的洪水之下,一次又一次。
钟之戚好心的把人送回了自己住的小区,第二天对方收拾干净之后,在钟之戚放下画笔回家的时候给他送了一包小卖部里两块钱的奶糖当谢礼。
糖果很甜,只是送糖的人和吃糖的人心里都不甜。
骆长亭说:“你可不要去尝试喝酒啊,酒不是好东西,哥我就是喝酒才丢了命的。”
钟之戚也没打算碰酒,就算所谓的酒精能像几位前辈所说带来‘灵感’,却也麻痹大脑,失去对手的精确操控与颜色的敏感,所以他根本就不会去做这种近乎自毁的事情。
但是他对骆长亭的死起了点兴趣,他问:“你是怎么死的?”
骆长亭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不但没有一点惆怅,反而兴致勃勃的说:“跟人表白被拒绝,去酒吧买醉,回家路上因为事逼让人用酒瓶子砸了后脑勺给砸死了。然后就遇到了系统,也就是R老师,开始了我的穿梭时空打工复活的苦逼生涯。”
钟之戚表示理解。
钟家人天性傲娇,以至于晚上骆长亭回到钟家,第一次见到那高傲冷漠的钟家大哥坐在大厅里时,心里除了尴尬就是尴尬。被钟家大哥揪着不冷不热的被询问了几句最近的生活和零花钱是否够用之后,骆长亭连水都不敢喝一口就灰溜溜跑回房间去了。
一进房间就看到了那堆满了大床以及地毯的礼物。
骆长亭拆开了几份,无外乎都是国际认可的高级颜料以及画笔画纸这些。
“国民好大哥啊!”骆长亭感慨道,他看着钟之戚面容上止不住的喜悦。这些礼物啦最珍贵的大抵便是那只放在最上层的画笔,看上面的图标,应该是国际油画大师克里斯蒂.文采德亲手制作的顶级羊毫画笔。
克里斯蒂.文采德几年前曾到中国游历,在一次寻找中国传统美景的路上,遇见了一家制作传统毛笔的手工艺店。因为敬佩这种技艺,便留下来,亲自跟着店主学习了两年制作上等毛笔的手艺,最后回到自己的国家便将此工艺与油画画笔结合。
最好的羊毫毛笔需要十万根顶级羊毛,油画笔同样也是如此。
所以克里斯蒂.文采德大师制作的毛笔大部分是用于赠友人、赠门下弟子或是欣赏的有天赋且努力的后辈。被用于商用的油画笔少之又少,每一只都炒到了几万美元的地步。
等钟之戚抱着这只画笔在房间里傻乐了一个多小时,骆长亭才得以获得身体操控权,跟着来喊钟之戚的佣人下去吃晚饭。
“借着。”
骆长亭一把接住落后他一楼的钟之思丢给他的东西,仔细一看是一包包装的规规矩矩的巧克力,他下意识道:“你不是不喜欢巧克力吗?”
钟之思嚼着嘴里的巧克力,疑惑的看着骆长亭,“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喜欢巧克力了?”
骆长亭心想,你上上辈子说的。但他还是问道:“你不是最讨厌蛋糕、巧克力和糖葫芦吗?”
钟之思皱眉,她道:“你在乱说什么啊?我最喜欢的就是糖葫芦、巧克力和蛋糕了。”
骆长亭搞不明白为什么钟之思会将自己最喜欢的食物说成最讨厌的,就像他搞不明白钟之戚会为了爱情放弃油画一样,“什么情况下,你最喜欢的食物会变成你最讨厌的?”
钟之思:“吃多了的情况下。”
“……”骆长亭问:“还有吗?”
钟之思想了想,道:“被不理解和误会的情况和想自杀的情况下。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想自杀啊?”
钟泽箖闻言严厉道:“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之思,吃完晚饭后回自己的房间抄写一百遍‘我错了’明天早上交给我。”
钟之思皱眉:“为什么只罚我?这个话题明明是钟之戚挑起来的。钟泽箖你偏心!”
钟泽箖放下手里的文件,语气愈发冷酷严厉:“兄长的名讳是你能随便喊的吗。钟之思你真是越大越没有样子了,吃完饭了再把‘哥哥’抄五十遍明天早上给我。”
“哦。”钟之思应了一声,拉开椅子坐下。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不服气,今日钟之思吃得快,五分钟不到就刨完一碗饭喝完一碗汤,噔噔噔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钟之思走了,钟泽箖才放下筷子,“之戚在学校是不是谈恋爱了?”
正挑着吃鸡汤里的山药的骆长亭一懵,钟之戚谈恋爱了他怎么不知道?
可能是骆长亭散发的懵逼气息太浓烈,连钟泽箖都感受到了。于是钟家大哥便迟疑又小心翼翼的道:“大哥听秘书说之戚和学校里的一个学长走得很紧。”
学长,哦,想起来了。骆长亭抽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道:“大哥说的是谈辛学长吧。我们没有谈恋爱,只是认识。”
钟泽箖点了点头,道:“大哥也不是禁止你交朋友和谈恋爱,只是还是要有分寸,免得日后熟悉却因为三观不合同道殊途,伤了心。”毕竟钟之戚之前为了一个认识不到几个月,只知道姓名和性别的乔半阳要死要活,甚至一度自杀这件事真的是吓到了钟家人。
骆长亭“嗯嗯嗯”的应着钟泽箖的话,几口吃完饭就丢下一句“我去画室了”上楼了。
“大哥居然是这样的大哥。”骆长亭躺在沙发上懒洋洋的对钟之戚道,“就是太傲娇了,怪不得你以前感受不到他们对你的爱。工作忙是一回事,性格也是一脉相承的傲娇,要知道傲娇的人最受苦啊。”
比如钟之思,只要她服个软喊声大哥,哪儿用的着抄那什么认错书啊。
等钟之戚完成了每日一画,骆长亭便接管过身体的控制权,悄咪咪的跑到钟之思的房间去了。
看见坐的笔直的在书桌前规规矩矩抄书的钟之思,骆长亭顺手从房间正中央地毯上摆放的茶几上拿过一包焦糖味瓜子,津津有味的嗑着,边嗑瓜子边说:“你说你就不能态度软和一点,跟你大哥说话非得这样火气冲天?”
钟之思猛地一摔笔,道:“你以为我为什么闲着蛋疼找他事啊!他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让秘书没收了我的相机,还让人封存了我电脑里的作品。跟我说什么我马上就要升高中了,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骆长亭摸了摸鼻梁,说:“这确实是你大哥的错。可他也确实是为你好……”
“为我好。”钟之思捡起笔继续抄书,她大抵是从小开始练习书法,一撇一捺跟印刷出来的一样,只是每个字之间的距离她有些掌控不了,不是太远就是太近。因着心里有气的缘故,心浮气躁之下字就开始飘和连笔。
“一句为我好就能没收我的相机,一句为我好就能诋毁我的爱好,一句为我好就可以不经过我的允许擅自动我的资料。”钟之思越说越气,干脆就丢了笔,盘腿坐在旋转椅上跟靠在她书桌旁,手里还拿着一袋瓜子嗑的不亦乐乎的骆长亭对视,“中国社会目前遗留的封建思想之一就是所谓的‘为你好’。一句为你好就可以打消所有的伤害和歧视,把加害者摆放在了道德制高点的位置上,把受害者定义为忘恩负义白眼狼,仅仅就是因为那是‘为你好’——是为了你好他们才会做这件事。”
钟之思突然崩溃了,她一脚踢在书桌架上,旋转椅受力将她带到阳台的位置。小姑娘疯了一般踢打着被装上了棉的墙,声嘶力竭喊道:“我要他这么做了吗?我要他为我好了吗?他凭什么单方面下定义认为他所谓的决定就是对我好,他又不是我。凭什么他就能自作主张否定我的爱好我的梦想,他哪里来的资格阻止我追求梦想,凭什么,为什么?”
骆长亭看得出来钟之思只是气愤钟泽箖拿走了钟之思的东西,憋了这么久对身体也不好,发泄出来也是好的。便没有再管对着墙拳打脚踢的钟之思,而是继续磕着自己手里的瓜子。
钟之思的房间全部都装上了棉墙,依着钟之戚的话,似乎是钟之思很小的时候安装的。至于为什么,问一下钟之戚就行了。
“你妹妹的房间为什么都是这种墙啊?”骆长亭嗑着瓜子,问钟之戚。
钟之戚回想了一下,迟疑说:“我记得好像是之思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时常头疼,医生查不出原因不好开药,之思就拿脑袋撞墙来缓解头疼。为了防止她把自己撞出事,就改建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头疼?”骆长亭放下了瓜子,道,“现在呢?”
钟之戚摇头说:“头疼不好说,遇到困难之思还是会用头撞墙。”
骆长亭想了想,起身拉开对墙拳打脚踢的钟之思,拉着她坐在毛茸茸的地毯上。
骆长亭找了一个全世界的人都喜欢谈论的问题来试图转移钟之思的目光,他说:“你谈恋爱了吗?”
钟之思气喘吁吁的撇了骆长亭一眼:“没有。”
骆长亭:“你谈过恋爱吗?或者说,你想谈恋爱吗?”
钟之思:“没有,不想。”
骆长亭:“……”这还让他如何把话题继续下去。
钟之思不耐烦了,反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骆长亭摊手道:“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谈恋爱。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渴望爱情,尤其是你这个年纪的女孩更是如此。”
钟之思:“我性冷淡。”
骆长亭:“我要具体原因。”无性恋是他用来给上辈子的李歌兮当幌子的,这辈子的钟之思出生的家庭幸福圆满,也没见过什么黑暗,为什么不谈恋爱他还是很好奇的。
钟之思:“很简单。我无法爱别人,或者说,我无法对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产生所谓的爱。我甚至接受不了陌生人进我的房间更别说睡在一起了,和陌生人触碰我都厌恶。”
“所以我根本无法想象我跟别人谈恋爱甚至是结婚生子是什么样的,别说爱别人了,我可能连我自己生的孩子都爱不了。母爱并不是天生的,我就是没有母爱这种东西的那一挂人。我甚至可能还会用我自己生的孩子做实验,就像华生的婴儿实验。”
骆长亭皱眉,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孩,为什么她的脑回路总是如此清奇?一个谈恋爱的普通话题就总是能拉伸不知道到哪里去,不过他也没多纠缠在这个问题上。毕竟这位的思想总是围绕在自身,内心还居住着一位隐藏至深的中二神明,想法奇怪点也是正常的。
于是他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最喜欢的画作是什么?”某种喜欢某一种画,就反应了潜意识里对自身的情绪的展现以及自我认知。
钟之思毫不犹豫道:“被铁链紧紧缚住山顶的普罗米修斯。”
普罗米修斯是希腊神话中,为人类带来希望的神明。他为了人类盗取了太阳神阿波罗太阳马车上的火种被神明锁在山顶,日日夜夜被鹰啄食心脏。永生不死,备受煎熬。
骆长亭:“为什么喜欢这幅画?”
钟之思:“我想去救他。”
得到了一个另类的答案,骆长亭懵了,“啊?”
钟之思起身开始赶骆长亭走,边赶人边回答说:“他成为救赎人类的神明,我也想成为救赎他人的人。”
哪怕无法爱人,也希望自己能拯救一两个深陷泥沼的人。
有的人生来就知道如何爱别人。
有的人注定一辈子都无法明白何为爱。
有的人会得到救赎,有的人终其一生也只能在泥沼里挣扎堕落。
她不渴望爱情,她甚至无法爱上别人和自己。
却同样希望有人能爆烈的爱她至死不渝,明白爱和死亡一样伟大,并永远站在她的身后。
也同样希望有人能从散发着恶臭是泥沼深处爬出,向阳而生花。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骆长亭王Tony更新,第 95 章 第九十三章:终天之思(5)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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