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筝没那么多讲究,也舍不得花钱,因而她的束发礼加冠礼就府里的人和君离这个客人。
她与青婧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这也是府中所有人里唯一一个勉强符合资格的,因而辛筝选择了让青婧来为自己簪发与加冠。
青婧非常干脆利落的用凤凰花簪将辛筝的头发绾起,再为辛筝带上了一顶爵弁。
哪怕是看不见的君离都觉得这双重嘉礼怪怪的,耗时太短了,何况能看见的。
但凡眼睛能看见的人都对于这对师徒将好生生的束发礼和冠礼给活活砍成了这般甚为佩服,都是神人呀。
本来随便哪个单拎出来折腾一整天都不一定折腾得完的双重嘉礼,不到半个时间便完成了,这半个时辰还包括了筹备所需时间。
换了个发型,表示自己现在是成年人了,辛筝便正式开始工作了。
王还是很体贴的,给了辛筝很多权力,还从各司抽了人手组成了一个简陋的骨架班底给她,让她能更好的借用蒲阪各司的资源,只一点,除了辛筝,这个临时成立起来,权力极大的疫情班底,全都是被自愿的。
办得差了,会被当成疫情的替罪羊。
办得好了,回头会成为贵族的出气筒。
既然办得好与办的不好都要全族倒霉,那干嘛还要认真工作?
辛筝非常理解这种心态,如果她不是有所求,让她来干这事,她....也不会消极怠工,她还是会非常积极,非常积极的报复社会。反正怎么都是死,何不拖个几万人陪葬?没有比那更宏大的葬礼了,哪怕是帝国的王,下葬时,王陵的人殉也很少过万。
也正因为自己的心态,辛筝对于自己的临时下属们见到自己时一副消极怠工,暴力不合作,非暴力更不合作的糟心模样,一点都没生气,反而松了口气。
若是下属表现得很积极,那她就得担心这些人是否惦记着拉个几万人陪葬。
辛筝也没说什么大道理,扪心自问,如果她是这些人,有人在这个时候跟自己说大道理,她一定会搞死那人。
有本事你就自己上....呃,她这个上司已经上了,这话噎不了她,但有句话肯定噎得了。
你愿意舍生取义是你品行高尚,但你凭什么强迫我一块舍生取义?
辛筝让人给每人发了一卷木简。“我呢,是没办法保证你们在事情结束后会不会死,但我可以保证,如果事后被报复,我一定会先你们死,即便我死了,我也会保证你们的家眷余生短不了一口肉。”
贱者食菜,贵者食肉,即便是底层的官吏也很难吃上肉,能够每天都吃上肉的都是贵族。
王给她调派的人手不是氓庶地主出身就是没落贵族出身,反正没一个真正的贵族,那些真正的贵族是不可能被自愿来舍生取义的。
既然不是真正的贵族,哪怕平日里生活的还不错,但也就逢年过节吃上一口肉,平日里就别想了。
辛筝的许诺无疑是动人的,被调来的人哪怕没倒霉的被自愿来给辛筝办事,平安终老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家眷余生短不了肉食。
见众人流露出了意动之色,辛筝继续道:“将你们家眷的名字和住址全都填上去,回头送来我的府里,免得回头我们办事时他们遇到麻烦,待瘟疫之事了了,我会让人送他们去我在辛国的直属封地。”
随着夷彭不断的拓宽商贸,也带来了关于辛筝直属封地的消息,除了贵族,很少有人能不艳羡那块土地上生活的人。
义务读书,读书读得好,有肉吃,有膏火钱。
不用缴税。
那是存在于现实的乐土。
众多官吏纷纷写下了自己的家眷与住址。
辛筝说到做到,让人孔乾带人去挨家挨户的接人,接回来小孩扔去读书识字,大人安排去庖中帮忙做饭,办事期间,她手下所有人的伙食她都管了,一日两餐,每餐都有一碗肉,碗里的肉块分量加起来不能少于半斤,而官吏们的家眷也同样有肉吃。
将班底的问题给解决了,辛筝终于开工。
征召蒲阪的医者,强制性的,医者没有说不的权力。
不征召还好,一征召,辛筝发现蒲阪的名医,除非出身尊贵的,不然都跑得差不多了。
辛筝惊讶的发现自己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盗趾都死这么久了,疫疾的潜伏期可没这么长,不可能没人发现。
这些医者也不傻,知道一旦瘟疫爆发出来后自己会有什么遭遇,自然提前跑了。
生命与义,自然是生命更重要。
而且医者也是有家人的,全家靠自己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家人以后要如何生存?
即便有舍生取义者,但能够慷慨把全家的命给压上去的....那不叫义,那叫脑子有病。
所幸,跑得都是没有足够出身和背景的,有出身和有背景的,大抵是自信没人敢强迫自己,因而没跑。
没跑的分两种,一种是真正的贵族出身,血统尊贵,无所顾忌;另一种是贵族豢养的医匠,匠人是贵族优渥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也因此,匠人有专门的户籍,也就是匠籍,匠籍的地位非常低贱,更直白点就是,入了匠籍的匠人都是高级点的奴隶。这也使得匠人只要有机会就是想方设法的脱了匠籍成为自由民,哪怕成为自由民以后需要承担各种苛捐杂税,庶农工商,工的苛捐杂税只比商贾好点。
每家贵族都会豢养医匠,专门负责照顾自己一家子的身体健康。
不管是哪种,辛筝都没什么信心,不是对征不到人没信心,而是对他们的医道没信心。
贵族除非是苦行巫医中那种生命不息挑战不止的,否则从生到死都不会直接接触疫疾病人,太危险了,一个不慎就悲剧了,生命宝贵,不能作践。
医匠的命倒是很贱,能作践,但医匠负责贵族的身体健康,而贵族生活环境很整洁干净,不容易染上疫疾,而这些医匠又不会最容易滋生疫疾的贱民接触,于是乎怎么养生、怎么调理身体甚至怎么投毒解毒都门清,但治疫疾....呵呵。
辛筝感觉自己还不如去乡野随便抓几个庸医。
庸医哪怕医术不济,但到处跑,很难不跟疫疾打交道,对疫疾的了解绝对在这两种医者之上,就是不会治。
辛筝思考了下,觉得死亡面前,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对疫疾再不了解,这两种医者的医学底子都是过硬的,优渥的资源砸下去,医学底子若不够硬,那可真是豚犬不如了。
思考了须臾,辛筝便有了决定。
两种医者全都征召了。
苏横问:“若拒绝了该当如何?”
这两种可不是没有背景只能任人宰割的寻常医者。
辛筝道:“那便将他们全族抓起来,理由是他们中有人染上了疫疾,为了避免疫疾扩散,按照传统,当焚之以绝疫气。但孤仁慈,不忍如此,便将他们与疫病患者一同隔离罢。”
苏横表示自己懂了。
二是调查盗趾死的时候究竟哪些人吃了他的醢,让医者检查其全家所有人口的身体状况,拒绝体检的话,说明对方心虚,焚之以绝疫气。
为了更快的得到结果,辛筝还悬赏,只要有人能够提供消息,并且被证实是真实的,赏三斤肉。
重赏之下,情报源源不断的汇集。
辛筝很快便改变了主意。
原本只是想着将感染者都控制起来,但现在....只能说奴隶主对盗趾委实刻骨铭心,吃了盗趾之醢的人不下两千。奇快妏敩
这些对盗趾刻骨铭心的人显然不知道盗趾对他们同样刻骨铭心,因而吃了盗趾的血肉与骨头后都特别的高兴。
大部分人都去告祭自己死于盗趾之乱的亲朋好友了,而这一路上很难不和别的人产生接触;更有甚者高兴到举办宴会,广邀宾朋饮酒作乐;亦有一小撮人在发现自己染疫后每天串门子,哪人多就往哪钻。
辛筝很难想像究竟多少人染上了疫疾,但肯定不少,意识到这点后辛筝第一件事便是去找王要求封锁宫城,将蒲阪整个贵族聚居的地方全部封锁隔离。
王也被惊呆了,但不是被可能的感染人数,而是被辛筝的要求给惊呆的。
贵族有封地有人口有税赋有甲兵,哪怕蒲阪是帝都,规定了不同身份的贵族能带进蒲阪的甲兵数量,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门客不是甲兵,一些大贵族的府邸宫室千重,僮仆过万,门客上千。
他要敢这么干,薪火台今天就得血流成河了,而他的头颅也会在日出时被悬挂于薪火台高高的城楼上。
辛筝也知道自己这要求很强人所难,因而向王保证,自己有把握说服蒲阪中的大诸侯或大诸侯的质子与大贵族们。
集王、诸侯与大贵族们的兵力,足以控制蒲阪。
王问:“他们凭什么要答应你?”
辛筝表示,凭利益。
蒲阪已经在传唱童谣了,意为这场瘟疫是上天对王掠夺臣子财产的不仁之举的警示。很显然,这是之前括地的事情中损失了利益的贵族们搞的,但他们恨的不会只是王,一定不会漏了那些一根毛都没损失的大贵族。
至于大诸侯们,辛筝非常干脆的询问王能许诺他们什么利益。
王沉吟片刻后同意了辛筝的要求,他会解决大诸侯们,辛筝去搞定大贵族们。
君臣分工,很快便达到了目的,蒲阪宫城被封锁。
贵族与氓庶还是有区别的,氓庶没人带动,很难鼓起勇气冲击封锁,被打习惯了的人哪天没被打一顿都会惶惶不可终日,直到被打一顿才能感到安心。
贵族没这些毛病,对于氓庶而言理所当然的待遇对他们而言都是岂有此理。
觉得自己吧隔离封锁简直岂有此理的贵族试图带着甲兵门客冲开封锁。
然后....没有然后了。
辛筝吃过一次教训怎还会再吃第二回,拦下来把参与者全族抓了起来捆一块堆在一处校场,再浇上烈酒,再扔一支火把。
熊熊烈火与凄厉似鬼的哀嚎声中,岂有此理的事情变成了理所当然。
只看着辛筝背影的目光都仿若将择人而噬。
辛筝让青婧带着医者们用了五天时间将宫城每一个能喘气的人,不论贵族还是奴隶统统体检了一遍。
贵族染疫就集中起来隔离,奴隶染疫就扔进火里烧了,免得疫情继续扩散。
六天后确定宫城的疫疾得到控制后辛筝解开了宫城封锁,校场上的火光仍未熄灭,肉类烧焦的味道持续向外蔓延。
辛筝捆在校场上当薪柴的人多达一千三百余人,一时半会想烧完也有难度,但让辛筝去收拾一下她也不乐意,倒不是记仇,而是千余人为薪柴的篝火....校场的地面全是流淌的油脂,大老远闻着就令人作呕,遑论近距离接触。
最后还是王派了几百个奴隶去将校场给收拾干净了,但即便地面上的尸体和油脂都刮干净了,校场仍旧被肉类烧焦的味道笼罩,只得废弃,然后被遗忘。
盗趾的余孽被灭彻底了,虽然澜北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也打烂打穷了,但盗趾之乱彻底平息,总归还是值得的。
联军送了不少战利品给蒲阪,其中最新奇的便是一颗头颅。
东西还在路上,消息就已经传到了蒲阪。
辛筝对此并不关心,疫情是得到了控制,并非解决了,她的事还没完呢。
辛筝不关心,青婧却很关心。
“我要那颗偃人头颅。”
正左右手各执一笔,一心二用同时批两份公文的辛筝茫然的看着突然跑来找自己的青婧。
青婧重复道:“盗趾手下那个叫乔的偃人的头,你帮我弄来。”
辛筝终于反应了过来:“你要那东西作甚?”
偃人是很新奇,但也就是新奇而已,除非知道怎么大规模的制造,不然毫无意义。
“研究。”
“据我所知,你研究的不都是和生命有关的东西吗?”辛筝奇道。
青婧道:“我也研究灵魂的。”
辛筝怔了下。“乔有灵魂?”
“不然你怎么解释一堆木头、皮革与金属做成的东西和活人一般能跑能跳能说话能思考有自我?”
“你也说了,乔是被制造出来的。”
“这正是我所感兴趣的,小师妹竟然真的创造出了人造灵魂。”青婧惊叹道。
辛筝懵住。“常仪?”
“她叫望舒,也不一定叫望舒,她的名字多着呢。”
辛筝心说这可真是有史以来身份最复杂的巫女。“你怎么知道乔是她创造的?”
“因为小师妹是个好奇宝宝,看到关于偃人的记载时很有兴趣,还去收集了当年那位巫抵所有的研究成果,若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创造出如同活人一般的偃人,非小师妹莫属。”青婧道。“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攻克了人造灵魂这一难题。”
辛筝听懂了。
她以为青婧已经很挑战人的道德伦理了,结果和望舒一比,委实小巫见大巫。
望舒是不热衷活人实验,但她更深层次的挑战了凡人的伦理。
若人的灵魂是可以人造的,那么人何以为人?
青婧的要求能拒绝吗?
当然不能。
且不说这些年青婧为她做的,便是没有那些,拒绝青婧的后果也是会很严重的。
正常人永远都无法想象青婧为了达到目的能干出什么事来。
辛筝踅摸了下自己为王鞍前马后的功劳,到时打打感情牌,说自己希望下葬时有那颗新奇的偃人头颅随葬,王应该不会拒绝。
辛筝说。“我帮你想办法。”
她的信心很足。
王不会拒绝替罪羊的临终哀求的,这是面子问题。
奈何,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王很重视面子,但更重视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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