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那见鬼的公平公正,沃州和兖州的氏族都不得不舍一个孩子去帝都求学,早做准备也好过以后猝不及防。
随着王和少昊部的结盟,帝都这个帝国权力中心这些年下降的地位必将重新上升,这种时候,早点入局胜于晚入局,为国族谋一个生存。
在巫女夷光和如今这位王联手将诸侯们镇压下来前,人族诸国之间差不多年年战争,小国活得战战兢兢,为了生存,曾有一国竟将自己的三个孩子同时送往不同国家为质。
抱着最后一种心理的氏族和方国都不是大国,为了生存,挑选的都是出类拔萃的子弟,奈何霉运这玩意不是人自己能做主的,一出门就碰上叛贼,这运气着实可以。
也因为不全是闭着眼睛随便挑的,君离天明后征求辛筝的意见见她无所谓,遂以湿树枝升火,烧起烟火时质子们陆续狼狈不堪的寻了来,加上少昊君离,竟还有十四人活着。
那可是狼群,不乏个头媲美牛犊的狼,如今又是开春动物最饥饿的时候,十四人存活,这存活率不可谓不高。
活下来的少年们经历了现实的毒打,人性之恶俨然被打没了,看君离和辛筝的眼神比看亲人还热切,尤其是看后者的时候。
能在宫廷里活下来的都不是傻子,能看出谁才是能让众人活下去的人。
辛筝让狗带路,很容易便将众人给带出了老林子,然后问君离:“你要走昆吾北还是昆吾南去帝都?”
昆吾山乃宁州、兖州以及澜州的分界山脉,宁州位于昆吾山脉西北,兖州位于东北,澜州位于山南。
昆吾山脉既然能分隔三州之地,范围自然不可能小了,绵延数千里,整个昆吾地区虽以山为主,却也不止山,有山有水有山谷甚至还有几处盆地平原,帝都便位于昆吾山脉南端的一处湟水盆地,不论是山南还是山北都能去往湟水盆地,只是需要走的路程不同。
君离闻言很有求生欲的问:“你还去帝都吗?”
辛国的情况,去穷桑国借兵远胜去帝都,但辛筝都跑到这来了,君离便不是那么笃定辛筝会按正常思路来走。
“自然是要去帝都的。”辛筝想也不想的回道。
向穷桑国借兵效果好是好,但后遗症太严重了,驱狼吞虎没问题,但如果自己连两败俱伤的虎狼都干不过的话,驱狼吞虎无疑蠢到家。
君离又问:“你走哪条路线?”
辛筝瞅了瞅君离,猜到了君离什么心思,道:“山南。”
君离道:“那我也走山南。”
辛筝问别的质子们。“你们呢?也是山南?”
质子们犹豫了片刻后有六人选择了山南,其中包括了宋初。
虽然更偏向走山北,但现在的身体状况,没有辛筝帮忙,根本没法活,自然只能顺从辛筝。
君离算了算人数,忽问辛筝:“山北这条路线是有什么问题吗?我只是好奇,你不回答也无妨的。”
辛筝瞧了瞧犹豫不决不想揍山南的几个少年,再瞅瞅君离,倒是好心。“我认识个人,她曾在冀州呆过,告诉了我一件事,叛贼过境,洗劫一半财宝,平乱之师赶到会搜刮走剩下一半。山北地区不可能不乱,而奴隶军还将贵族粮仓里的粮食散给了氓庶,帝都这会儿提供不起平乱之师太远的后勤,届时必然要从氓庶手里抢那些粮食,山北地区此时此刻怕是早已天下大乱,人尽相食。”
盗趾是叛贼,但这个叛贼是有追求有理想的叛贼,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因而不会胡来,仅限于他自己认知中的不胡来,屠杀贵族不算胡来,在盗趾看来那是敌人,对于敌人,只要脑子没问题都会赶尽杀绝。
辛筝有时都不知对盗趾如何评价,盗趾和她很像,遗憾的是彼此立场不同,也无法说服对方。
山北的叛乱,那就是纯粹的乌合之众了,平时还好,秩序被维持着,自然是温驯的羊群,但秩序崩坏后温驯的家畜必然退化为纯粹的野兽。
一定要选一个打交道的话,辛筝选择盗趾,虽有利益和立场的分歧,却也是能沟通交流的。
宋初道:“那些粮食本就不是氓庶的,平乱之师拿回去也是应当的。”
辛筝反问:“奴隶生来就是主人的财产,奴隶忠于主人为主人牺牲也是应当的,你可曾见奴隶军有这高尚的情操?”
犹豫的质子们也选择了走山南路线,山北路线近是近,但那也得有命走完。
走路的是件很讲究技术的事。
一句话概括便是,贵族出行都是乘坐马车的,不仅仅是省力,也是身份的象征。
人族对不同等级的人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都有规定,其中便有车舆制度。
看别人乘什么车就能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
下位者乘上位者才能乘的车是犯法,诛全家。
上位者....除非脑子有毛病,否则没有哪个上位者会去扮猪,最多就是将马车弄得简朴点以表示自己并非奢靡之人,或是如辛筝一般,好好的马车能让改造成移动堡垒。
一群平日里不缺乏锻炼却很缺乏走路训练的人平日里坐车坐久了,再让人步行赶路,距离短还好,距离长了便有些问题了。
步行没几里,除了辛筝便都受不了了,鹄也没让人全程走路。
辛筝抱着狗狗坐在从奴隶军中偷的青驴上悠然的提醒:“夜里是野兽最活跃的时间,我可不会等你们。”
众人皆怒,有本事你也下来走走。
辛筝骑着驴悠哉的带着路。
君离咬咬牙,抬着沉重的肉脚继续追赶辛筝。
在对生存的渴求下一群质子超长发挥愣是在天黑前跟着辛筝走到了最近的邑。
九家为井、四井为丘、四丘为甸,五甸为鄙,五鄙为县,五县为遂。
邑是一个广泛的概念,人之所聚为邑。
只要是座城都可以称之为邑,城与邑在千百年的发展中早已融为一体。
自然,邑也是有着最低标准的,至少也得达到甸的标准才能称之为邑。
按着人族的传统,五十乘以下为小邑,五十至一百乘为中等邑,一百乘以上为大邑。
战时,一甸要出一乘战车,一乘战车需车兵三人,甲士十五人,徙卒三十到五十人。
人不多,但车兵和甲士都是脱产者,武器和甲胄都是齐全的那种,不似徙卒,一根木矛都可以算做全部的装备。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属于最低标准的那种,目测属于两三乘的小邑,这样的地方,一般都是中士的封地,也可能是那种混得相当落魄的上士的封地。
下士的封地一般都是几个丘加起来,宗庙和宅邸都建在封地中最为发达或是最为险要的丘社,不会有甸这个级别的聚居地。
能在繁华的地方呆着,没人愿意在小地方生活,封地中若是有甸,士肯定就将宗庙和宅邸修建在甸里了。
这样的甸,除非它的直属主人不是士,否则甸中肯定有士的封地和宗庙。
再瞅瞅这地方的偏僻,奴隶军赶时间,肯定够不着这里,士说不定还活着。
鹄带走质子们时也顺便将他们身上那些不能当武器的零碎都还给了他们,其中包括能证明身份的一些信物。
若能寻得封地主人的帮助,借点人当护卫,或许就不用看辛筝的脸色了。
宋初很快便向辛筝提出了能不能去士的府邸瞧瞧看能否获得些帮助。
辛筝无所谓的道:“你们去罢,我四处逛逛,一个时辰后我会在这里等你们。”如果你们彼时还活着。
质子们都抱着希望走了,除了君离。
辛筝奇道:“你怎么不去?”
君离回道:“奴隶军都打来了,这里的主人要么死了要么跑了,不可能还在。”
去了也白去,而且他方才分明从辛筝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别样的危险意味,跟着辛筝身边不一定有事,但跟着质子们走,大概率会有事。
辛筝闻言将缰绳递给君离。“要走山南路线需要盘缠,我去借点钱,很快就回来,你在这里看着点驴。”
君离接过缰绳后正想问辛筝在这里是否有认识的人,不然别人怎会借钱给她时又有一柄铜剑递到了手边,顿生不好的预感。
铜剑的分量不轻,之前走路时为了减轻点重量他交给了辛筝,辛筝一直将其挂在驴背上,如今取下来让自己拿着显然不会是觉得驴背着铜剑累所以让人给驴减轻压力。
君离问:“会用到?”
辛筝也不确定。“这个得看你运气。”
一群毛都没长齐的肥羊,不可能没人出手,但有她和质子们吸引目光,带着驴且目盲一看就最容易对付也最不容易跑掉的君离正常情况下会被放到最后,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总有万一。
君离握紧了铜剑和缰绳。“我明白了。”
辛筝悠然的离开了。
君离一手缰绳一手铜剑在原地立了好一会,想到辛筝之前对质子们说一个时辰,自己这样站一个时辰也不是事,他剩下的体力可不支持这么高度紧张的站一个时辰。
思索了片刻后君离坐在了地上,将缰绳绑在了自己的胳膊上,铜剑则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再脱了外衣铺在地上,最后取出了自己在奴隶军时用泥土捏的呜都。
呜都是牧童放牧时打发时间的玩具,抓一把泥便可抟成,相当之粗制滥造,贵族对此极为不屑,认为呜都根本不配称之为乐器,不过君离倒是很喜欢这些下等人的玩意,虽无贵族音乐的高雅,但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纵然眼睛都看不到,但听着下等人的音乐时他仿若看到烟火红尘,有一种这音乐鲜活极了的感觉。
在不会损害健康和生命的前提下,少昊旅从来都不阻止他做任何事,包括学贵族们觉得低贱的呜都。
君离并未吹奏什么充满生活气息的音乐,选择的是自己聆听山涧溪流潺潺流淌时写的山涧曲,宁静的山涧曲最适合让人宁神静气,很快吸引了因着局势而焦虑不安的路人,很快便有人往君离铺在地上的衣服上扔了枚贝钱。
质子们回来时君离周围围了一大圈人,衣服上堆着一堆贝钱。
听到质子们的脚步,君离在吹奏完了最后一遍山涧曲后便停了下来,向客人们行礼表示感谢捧场。
又是一阵投钱,客人很快散场,君离这才问宋初等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血腥味好重。
宋初的脸色不太好。“穷山恶水出刁民。”
君离不惊讶,辛筝让他拿着铜剑足以说明她是怎么看这个地方的危险性的。
也不排除辛筝看所有地方都是如此。
帝国对基层的控制力几乎是没有控制力,除了征收税赋贡助,基本没什么交集,士对地方上倒是有些控制力,但也不在意乡下民风如何,氓庶过得如何,而是氓庶有没有耽误自己的公田耕作,有没有缴足税赋贡助。
至于氓庶,没死就行,若是死了,无偿为自己耕作公田的人手便会少了。便是死了也不是大事,有的是人愿意为自己耕地,实在不行也还可以花钱买奴隶。
如此薄弱的控制力,乡野间的民风都相当之彪悍,截杀过路旅人属于其生活的一部分。
历史上便有个国君出城与寡妇私通,结果被乡野少年见财起意,杀了。
虽然一个国君这么容易就被干掉了很让人怀疑背后有没有什么阴谋,但国君都能被见财起意足以说明基层的民风以及国族对基层的控制力。
君离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被打劫被掳为奴在未来很长时间里都会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你们不是去找士求助的吗?哪怕人不在也不至于如此惨吧?
宋初很是一言难尽的说了说自己等人的经历。
士不在家,在奴隶军打来的时候便带着宗子跑了。
真的是只带了做为继承人的宗子,别的嫡嗣和妾所出的庶嗣以及女奴生的私生子都给扔了,不仅走了,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财宝。
因为没个能撑得住场的人,府中根本完全一团乱,便没人理会质子们。
质子们无奈,只能回来寻辛筝,然后在路上遇到了抢劫。
质子们身上穿的衣服虽然破烂脏污,但细看便会发现都是上好的料子,庶人穿要被杀头的那种,不免让人怀疑这些人是真穷困潦倒还是假穷困潦倒。
不管是哪种都先杀了再说,杀完了再检查尸体,哪怕真的没有财宝,质子们身上的衣服料子洗干净了也能换不少钱粮。
布帛可是等于钱的,越是珍贵的布帛就越值钱。
所幸被辛筝分了不少食物,因而质子们的身体状况比刚从笼子里拖出来那会好多了,这才没让杀了,饶是如此也个个挂彩,其中一个还是被抬回来的。
君离对质子们的遭遇表示同情,更加坚定以后听辛筝的。
宋初问:“辛子呢?”
“她说去借点钱。”
宋初不解。“这地方也就那个中士家还有点钱,她能去谁家借钱?”又有谁会借钱给她?
君离也不知,反正等辛筝回来了就知道了,哪怕借不到也没关系,他当街卖艺也是赚了不少钱的。
想到自己赚的钱,君离让宋初帮忙收拾和数数,等辛筝回来了让她看看能用多久。
宋初瞅瞅地上的贝钱,再瞅瞅君离拿着的呜都,一时无言。
帝子你如此自甘下贱的当街卖艺,你的父兄知道吗?不怕他们被气死吗?
虽感慨,但宋初还是帮君离收拾了起来。
全是贝钱,他们平素的零用钱都是铜布,贝钱,这种最小的钱,他们平素连见都没机会见,如此却要为了这么几枚贝钱折损尊严,宋初的心情备感疲惫。
辛筝是踩着一个时辰的点回来的,还牵着一匹驽马。
君离颇为高兴的将自己赚的钱都给辛筝。“兕子兕子,我赚了三十一枚贝钱,你看做盘缠能用多久?”
辛筝诧异不已:“你赚的?”
君离示意了下自己的呜都。“我吹呜都,路过的客人打赏的。”
辛筝沉默了须臾,道:“君离你真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
君离判断了下,发现自己没法判断辛筝的语气是褒还是贬,便换了个话题。“你借到钱了吗?”
“借到了,不仅借到了钱,别人还送了一匹商队驮马,你接下来不用走路了。”辛筝回道。
谁会借你钱还送你驮马,驮马也是马,卖了他们十几个人都不够抵一匹马。奇快妏敩
君离嗅着辛筝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大概能猜到辛筝所谓的借是怎么个借。“这地方还有商队?”
哪家商队这么不怕死?
辛筝随口道:“不是现在经过的,至少是半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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