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是梦，就好了。
如果路清野再混蛋一点，尽可以做一点事情，反正夜正黑浓，怀里人也刚满了十八。
当意识到自己在纠结些什么，路清野就更纠结了：几次三番的内心争斗，难不成自己还真是……为情所困了？
怀里那位倒是等不及地睡了，他一动不敢动地以同一个姿势，挨到天明。
一早醒来，发现怀中已然空空如也，成铭心不知什么时候溜走的，路清野失落得想骂人。突然听见从卫生间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想必是那孩子在洗漱，连忙起身过去，想弥补一下内心的追悔无限。
刚推开卫生间的门，那孩子迎头从里面出来，见路清野乍现眼前，吓得“啊”了一声。
“干什么坏事了，心虚成这样？”路清野一手撑门框，将他堵住去路。
“野哥，热水给你放好了，快去洗漱吧。”成铭心说完，从他胳膊底下钻出去，重又爬回了自己的被窝。
“你一大早特意起床来给我放热水？”
“嗯，我半夜起来尿尿完洗手，那水管里的水刚出来的时候，可凉了！”他一边缩在被窝里，一边打了个喷嚏。
“你个傻子。”路清野轻轻道，不知该说什么好。
“谁让你非得逼我喝了那么一大杯红糖水……”他委屈得不行，只将一对惺忪眼露在被子外面，气呼呼地看着对方。
路清野没理他，进卫生间一通狂洗，到后来，水热得发烫，他也搓红了脸。
被窝里那位鼻息均匀地缩成一团，突然觉得身体两侧被两只胳膊箍在，随之而来一股清新好闻的牙膏味。他连忙睁开眼睛，见路清野正怼脸瞧着他，在他身上几公分处，以一种做引体向上的姿势。m.xqikuaiwx.cOm
“跟野哥说说，有什么生日愿望？”
“野哥，我想等你大学放假的时候，带我赏燕京八景。”他想都没想就许愿，不知在心里惦记过多久。
“就这个？”路清野不免诧异，这又是什么很难实现的愿望？被那孩子说的那么郑重其事。
那孩子两只手捏着被子两角，认真地向他点头。
“行。我带你去。”
后来过了很久，路清野才觉出他的良苦用心：那愿望实现的前提是，他要考上大学，还要等到放假。
说难不难。如果老天没有认出他们的与众不同，如果岁月慵懒放行，他们的那十年，又会是怎样的一种云淡风轻，怕也没有什么值得写在日记本里。
春日载阳，七月流火，在那年那个特别热的夏天，路清野顺利、如愿考上了外地一所军校，也选择了他最感兴趣的“作战指挥”专业。
军校管理非常严格，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被横平竖直地规划的严丝合缝，除了早操和正课，课余时间也只够洗澡、去趟小卖部，排队打个长途电话了。
大一第一学期最难熬，不能每天看见那孩子，路清野不习惯，非常不习惯。不习惯到几乎发疯，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几天不说话，面无表情更别说笑容了——除了各门成绩还算优秀，所有人都担心他会想不开在某个夜里离开这个学校，甚至，这个世界。
区队长是长他几岁、留校不久的文志。起初，文志也是想方设法做路清野的思想工作，后来据他仔细观察，发现只要有时间写信，这个沉默英俊的大一新生就活得比谁都兴致盎然。
“清野，又在写信？”
“是，区队长。”
“写吧。”
“是。”
过了一会儿，文志没走，似乎有什么话欲说还休。
路清野抬起头，却没有放下笔。
“清野，我想问你，你未来，是不是有留校或者分配到重点单位任职的打算？”
“区队长，我确实有这个想法。”路清野直言不讳。
“那好。既然这样，我希望你在专业上、学校的规章制度执行上，都严格要求自己。你明白吗？”
路清野琢磨了一下，大概其明白了。
文志不是那种喜欢施压的校园管理者，越是重要话越故作轻松地说：“学校规定，在校期间，学员不能谈恋爱。所以，你可能要克制一点。”
路清野不语，无奈地摇了摇头。
“考上这所学校不容易，各项身体素质都能达标，还要过本科重点线，学校一向是爱惜人才的，我这么说，是因为器重你。也希望你，不要有抵触情绪……”
路清野不得不打断他：“区队长，你误会了。我没有谈恋爱。这信是写给我一个好哥们儿的，他就像我亲弟弟一样。可他没有亲人，居无定所，身体也不太好。”说着，他突然一阵难过，说不下去了。
临离开北京的时候，路清野拜托“有喜烤鸭店”的老板娘顾多喜帮忙在云海湖附近比较僻静的地方给找间出租房，让那孩子好歹有个落脚之处。顾多喜答应帮忙，且保守秘密，大院里除了富大姐，没人知道那孩子究竟住哪儿。
平日里成铭心还是照常在食堂做临时工，下了班就悄悄回出租屋，对外就说是顾多喜的远方亲戚，晚上睡觉反锁门窗——路清野一再叮嘱的。
“王化那伙人你要多提防，能躲就躲，万一不小心打了照面，你也别怂，如今是法治社会，他就算坏得流油也有地方能治得了他。”路清野恨不得在他身外布个八卦阵，让一切妖魔鬼怪都近不了他三步以内。
“你放心吧，野哥，实在不行我会报警。我机灵着呢！”成铭心一脸轻松，路清野知道他装模作样罢了。
“你记着，那孩子，还有我，就算我是最不济的那个，你也还有我……这个哥。”路清野扳住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看自己；他也想，看着那孩子的眼睛，让对方确定自己没有骗他。
“嗯，我知道。”成铭心在他手中点了下头。
这架势有点奇怪，可路清野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怪就怪吧。有什么大不了。
现在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见字如面，不过是句安慰的话，见字怎能如面？
“清野？路清野？”
路清野听见区队长在对面叫自己的名字，却只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我认为，你不该这么担心他。你可以设法帮助他，给他信心，但是强大到独立面对现实世界，只能靠他自己。”文志说得没错，是这个道理，他路清野能做的，也不过千里之外的嘘寒问暖与近在咫尺时的一杯红糖水。
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
这是印刻在他脑海中的一句香港电影里常见的经典台词。然而这话有头没尾，没有说出来的后半句，藏着只可意会的热血勇气。
文志见他两眼失神，心智全失的样子，哀其怒其，站起身扯了扯军装上的褶痕，依旧循循善诱道：“你别想太复杂了，继续写信吧。如果想谈心，可以随时来找我。”
路清野这晚如同着了魔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闭上眼，就是第一次见成铭心被王化那伙人欺侮时的倒霉样子。偏又赶上后半夜紧急集合，他颠三倒四地打了背包，最后一个跑出去，眼前一片模糊。
外面刮着风下着雨，南方雨不像北方雨那样坚决，若有似无的更是勾起雨中人满腔离愁别意。
他呆立在队伍前，将学校外面那座不知道名字的远山看成了尺山，一下子想起那孩子曾经对他讲起的那个梦境：因为没有看见云海湖和胡同，所以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决不是他们的北京。
梦里仍知身是客。连不清醒的机会都没有。
“路清野！”教员厉声叫着他的名字。他显然站在那里太久了。
“到！”路清野机械地大声回答。
“怎么不站到你的列队里去？”他懵然中感到教员朝他走过来，一脸急切。
“是！”他答得更大声。随后，便听见队列发出一片惊呼。因为，他仰面倒在地上。
他睁着眼，雨似乎变得大了，风在他耳边一遍遍刮过、诉说，让他又回到歪楼倒塌的那个黑色下午，他以为已经永远失去了那孩子的那个至暗时刻。
被学员们抬着送去医务室的时候，天边已现清白。一路上，他都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是谁、身上穿着哪套制服、今天上午的专业科目考核自己的考号是多少；他更加确定的是，无论如何，今天，他要听见那孩子的声音，至少，能听见他。
躺在医务室的白床上，他才试着闭起眼睛来。太累了。像那夜躺在“小洞天”的沙发椅上，终于放下一颗心后那样心力交瘁。可那夜，那孩子还实实在在挤在自己怀里要一点温暖。不似现在，怀里空空荡荡，难怪失眠。
他问自己：如果不能与真人相对，又跟永远失去，有什么分别？
医务室给出的诊断证明上写着：“低血糖引发的突发性眩晕，建议加强营养，批准病假一天。”
这病假，路清野休到学校小卖部的长途电话间去了。
“喂，多喜姐吗？我小路。”路清野终于打通了“有喜”的电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脸就是问“能不能让成铭心来接个电话？多久都成，我等着。”
“那个小成，他没跟你联系吗？”顾多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
“怎么了？姐，那孩子还好吧？”路清野的声音更紧张，两只手随时将电话听筒握碎。
“昨天他下了班来找我，说是已经跟那边房主结了房钱，不住了，要搬家。”
路清野顿觉两眼一黑，血糖估计瞬间又低了八度。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路清野路莳刚更新，第 19 章 第 19 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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