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倒翁似的，过来，我背你。”路清野顺势拉他过来，自己背过身去，弯下腰等他趴上来。
“不用，路上都是人……”成铭心往后挪移，被他一把摁下。
“你又不是鬼，怕什么？过来！”
成铭心一愣的功夫，被他架起来，待成铭心反应过来，人已经在路清野后背上了。
“野哥，咱们走小路吧。”
“就走大路，我还等着有人给我写表扬信呢！”
路清野背着他，大步昂首横穿大院甬道，太阳底下，像个什么都不怕的战士。
成铭心躲在他后背，意外地安定，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想要逃。
自然有人道路以目，窃窃私语，目光异样。路清野只当没看见：“那孩子，闭上眼睛。”
“嗯。”
“闭上了吗？”
“闭着呢，野哥，我都快睡着了。”
路清野放心了：“那你就睡吧。”
“野哥，你累不累？”
“说起来，你怎么这么轻？”路清野略带不屑，也少不了几分怜惜。
成铭心没有应声，在路清野耳边呼吸均匀。
路清野估摸着那孩子可能真睡着了，也不问话。拐进礼堂前的树荫，歪楼已经在望。
突然，身上那孩子把嘴凑到路清野耳边很近处，呼出的气息又痒又绵：“野哥，”他怕路清野没在听，特意唤他。
“唔？”
“你怎么从来不问我？”他很好奇，又恨怕听到答案。
“问你什么？”路清野略侧头，不敢动，怕再过去一点面颊就要挨上他的嘴唇——毕竟是在外面，吓着谁都不好。尤其是自己，他自觉近来自制力越来越低。
“他们都说我身世不干净，来历不明，不是好人家的孩子……你一定听到了，可你从来不问我。”成铭心一字一字地说出来，对他来说，每个字都很重要。
沉默了一会儿，路清野停下来站住。
成铭心不敢看他，将头顶贴在他的后脖梗上。
他感到路清野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又听见他哑着嗓子笑道：“问你干嘛？我又不是查户口的，你好好的，没病没灾，比什么都强。”
他最初想说的话不是这个，他觉得那孩子一定也觉察到了。
可写在心底的话，又怎么说得出口？
“我不在乎。”
如果是一个月前，说出来也许就随春风而逝，吹不去他自己的青春理想，也吹不进成铭心的心房。
可是，现在，他拿不准。
把人背进宿舍放在床上，路清野给成铭心煮了挂面，冲了红糖水，看着他吃了大半碗，又喝了一整杯，似乎再没什么不离开的理由了。
“野哥，我不是坏人，你信吗？”成铭心站在窗边削好一个苹果，递给他。
路清野接过苹果：“信，你不是说过，往后都不会骗你野哥吗？”
他咬了一口苹果，往外走：“下午别去食堂了，富大姐会帮你请假的。好好跟床上躺着，别胡思乱想。”
“野哥，”成铭心也朝门口走了一步：“你是跟那个姓秦的漂亮姐姐好了吗？”
“没有！”路清野答得毫不犹豫，还有些被冤枉的忿忿。
成铭心“嘶溜”一笑：“我觉得，她人倒还不错，就是，太主动了一点儿……”
路清野不以为然：“大人的事儿，你一小屁孩儿，懂什么？”
“我不小了，野哥，而且，我经历的多啊！”
“得了得了，越说你越来劲！我上课去了，你记得把挂面吃干净，别浪费粮食。”
路清野说完，真就走了。
成铭心站在屋子中央，皮肤被直射进来的午后骄阳映得透明，像那种看透了一切却不能言说、一说破就会烟消云散的人间精灵。
路清野背成铭心回宿舍的事被那么多人看见了，也就毫无意外地让沈歆听说了。
“沈老师，你家清野最近又做好人好事了，到底是你和路工的儿子，就是侠肝义胆。”课间休息，教政治的罗老师和她一起回教研室的路上，夸赞得十分真诚。
“是吗？他又干什么好事了？”沈歆好奇，也没有特别好奇，这个儿子打小就好打抱不平，这么多年，管过的闲事大约也能绕地球一周。
“听说啊，是背了一个小男孩回单身员工集体宿舍，那一路上好多人都看见了！”
“哪里的小男孩？”沈歆下意识猜到了什么。
“哪里的……”罗老师想了想，敲敲脑门：“好像是食堂的一个帮工。沈老师，说起来，你们日常思想品德教育还是搞得好，你家小路这样的家世出身，一点都不势力高低眼，对大院群众一视同仁，堪称这个时代青年的楷模……”
沈歆在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夸奖言辞中心潮起伏，又替儿子叫好，又疑虑丛生。
回到家，做了几个路清野喜欢吃的菜，沈歆就一边批改作业一边等他回来。
高考冲刺阶段，路清野近一个月总是回来得很晚。路家一直施行放养政策，家庭生态自由平等，加上沈歆除了之前的班主任，新学期又多兼任了几个班的语文老师，教学任务十分繁重，也就很久没有与路清野促膝谈心。
今天借着坊间传闻的由头，倒是个了解他近况的好时机。
路清野因为实在不放心，下了课又去歪楼看成铭心，见他吃喝正常没再流血才回家。
到家自然又晚了，一桌饭菜将凉，沈歆放下作业本去厨房帮他热饭。
“妈，你改作业吧，我自己来。”路清野摘了军挎站在厨房门口，人高马大脸上却仍然带着几分孩子气。
沈歆看看他，不动声色：“小路同学中午吃饭了？”
路清野一怔，立刻半开玩笑回道：“报告沈老师——吃啦。”他一心虚就爱尝试用幽默掩饰，沈歆太了解他了。
“跟哪儿吃的？”
“食堂呗，还能是幼儿园吗？”
“是嘛。听说小路同学吃完饭，还捎带手做了好人好事？”沈歆将米饭盛出来，递给他。
路清野捧在手里，有点烫，缩了缩手指。
“沈老师，您这是要批评我？”
“我也饿了，来，边吃边说。”沈歆引他回饭厅，盘盘碗碗重新上桌。奇快妏敩
“食堂那个男孩子，身体是不是不好？”沈歆为他舀了一碗菠菜鸡蛋汤，汤匙在白瓷碗中漂着。
路清野低头扒拉饭菜，送进口中的却是很小的份量。
“也不是。就是被我赶上了。”他抬头看看沈歆：“沈老师，见义勇为是不是这么说的？”
沈歆两只手握在一起，胳膊肘抵在桌子上，微笑回应：“是这么说。不过呢，凡事都有个例外。你是个例外；那个男孩子，恐怕也是。”
“例外？”路清野困惑地放下手中筷：“沈老师还请赐教。”
“很简单。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高考了，这个时候，你要把心思多放在复习应考上。你要好好问问自己：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你还会再一次选择复读吗？如果不会，那这就是你唯一的机会。至于那个男孩子，我以前和你提起过，他很有些来历，说严重一点，跟你小路同学，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不了解，不知者不怪。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路清野沉默半晌，故作轻松：“你想得太多了吧，妈。”
沈歆也随之一笑道：“希望是吧，不说了，吃饭，吃完饭早点休息。”
“唔，不过吃完了也不能睡觉，还有几个考试重点要查缺补漏。你说的——唯一的机会。”路清野重拾筷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儿子，这周末和你爸通个电话，他有点不放心你。”沈歆一向轻声慢语，越是重话越说得云淡风轻。
“知道了。”饭菜可口入味，路清野却吃不出香味。
只有红烧肉里的卤鸡蛋，任何时候吃起来，都是记忆里最好吃的一种味道。
“沈老师，您做的红烧肉卤鸡蛋，绝了！”路清野十分由衷地冲沈歆竖起大拇指。
沈歆点头笑笑：“回头啊，我教给你。”
“配方不保密吗？”
沈歆转念一想：“也对，那不教给你，教给我未来的儿媳妇——某某。”
“某某？就这么肯定是两个字的？”路清野较真起来。
“那怎么着，是三个字的？”
“走着瞧吧。”他见势头不妙，猛收话题。
糟糕的是，提起三个字的名字，他脑海中最先闪过的居然是“成铭心”。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周末一早，路清野就盘着长腿、抱着书本坐在沙发上，一边做题一边等电话响。
十点半左右，铃声骤然响起，路清野立刻正襟危坐，接听：“喂？”
“路清野吗？”一个甜又亮堂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的“爸”字几乎脱口而出，连忙吞了回去。
“我是。”
“我是秦玥，是这样的，那个处方刚刚到了，你看我怎么拿给你？”
一听是救命药到了，路清野激动地从沙发上站起身：“你现在能马上出来吗？图书阅览室门口见！”
秦玥在另一端毫不犹豫答：“没问题，我五分钟后准到。”
路清野的奋不顾身本来稀奇，却遇见同样的人，免去许多世俗厌语，令彼此都完璧。这种拳拳相知大概是成年人唯一可以打败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一次了。
路清野赶到接头地点时，秦玥已经在那里了。她半蹲在地上，用树枝在覆着一片薄土的地面上随意画着什么，旁边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认真地看她画，两只手笔直地放在身体两侧，微微弯着腰，稚态可掬。
路清野匆匆上前：“你好，秦玥，久等了。”
秦玥马上站起身，笑盈盈道：“也没有很久。”她将小树枝交给那女孩，朝他走过来，同时将一枚信封小心翼翼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可收好了，我那位远房舅舅，人也不是个好打扰的。”她吐了下舌头，似乎不全是真话，倒显得轻松了。
路清野双手接过，立马揣进衣兜，又摁了摁：“谢谢你，还有，你舅舅。”
秦玥乐了，下巴两侧居然还有酒窝。只是她笑得很实诚，并非那种梨涡浅笑。
“那，我走了，今儿还得去单位加班呢。”
秦玥说走就走，顺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小女孩蹲在她原先那个位置，继续用树枝在地上涂鸦。
路清野经过小女孩身后的时候，好奇打量地上的画——似乎之前并不是画，而是个字。他站在那里，试图辨认，却已经被小女孩打乱了笔画，实在不出来了，只依稀可见有个“口”字。
秦玥走得远了，才敢偷偷回头看他，酒窝尚在，眉眼间却是求而不得的惆怅。她轻声叹了口气。
唉。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路清野路莳刚更新，第 14 章 第 14 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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