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着我,今天没空,散了吧。”这是路清野近来对成员们说的最多的几句话。
他一向一言九鼎,没人敢反驳质疑,于是说散就散了,个个蔫头搭脑地各回各家,直到上床睡觉都壮志未酬。
那日申雄在食堂门口遇见路清野,左手拎一只不锈钢饭桶,右手提着一个用毛巾缝制的袋子,看样子里面是馒头包子之类的。
“野哥,怎么不在食堂吃啊?”申雄从二八自行车上跨下来,巴巴地推车朝他过去。
“赶时间。”路清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趁晚饭的功夫去趟歪楼,回去才能踏实做习题。
“野哥!”申雄叫住他,见他回头,才又说:“王化那伙人,最近挺疯的。前两天礼堂放电影,他们为了占座的事儿,还欺负了咱们的人,你抽空是不是过问一下?”
“我知道了。你要是见着他们,先捎个话:‘野哥管得宽,欺负谁,都不成。’等模拟考试考完,我去会会他们。”此时的路清野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手里的饭凉了那孩子又不肯多吃几口。
申雄还想多汇报点近况,他人已在二里地外。
到达202的时候,成铭心正破天荒地下了床,背冲着门蹲在地上,面前放着一个脸盆。
见这情景,路清野第一个反应是:难道他在撒尿?
再定睛一看,原来是天花板漏水了,像钟乳石洞里的岩汁一样缓慢滴落在白瓷脸盆里,发出造作的响声。
“回床上躺着去,也不怕着凉!”路清野一嗓子并没有石破天惊,仍然把成铭心吓得肩头一抽。
“这点事再不能干,我不真成废物点心了。”成铭心起身,嘴上虽这么说,还是老老实实走回床边坐下了,随手揪过一件绒衣披在身上。
“这晴天白日的,怎么还漏雨?”路清野纳闷地抬头看,一大片锈黄色的水渍在白色的天花板上分外触目。
“又不是顶层,再说也没下雨。那是楼上的暖气管道漏水,打我住进来,一到冬天就这样,快两年了。”成铭心两手揣在绒衣兜里,脸上居然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我就等着看它能不能把这屋顶给打穿,上善若水,弱水三千,我就等着看它到底能不能。”他魔怔似的瞪着天花板,好像在跟漏下来的水说话。
“你跟它较什么劲?打电话找修缮队来修啊,还有,你这屋暖气管道肯定不通畅,要不怎么这么冷。”他回到家穿件短袖衬衣都嫌热得慌,可一来这里也是缩手缩脚地想往小电炉那儿凑。
“我打过,没人来修。暖气是不热,不然这间屋子怎么会轮到我住呢?还行吧,比食堂的地下储藏室暖和多了,还有窗户可以透气。在那儿住过几个月,对我来说,这里就是人间天堂了。”
路清野一时间不知该打哪儿唉叹,成铭心过往经历的种种,已完全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他当初只是抬脚迈进了202这扇门,不想竟然撞进另一方世界。奇快妏敩
这里哪儿哪儿都跟他熟悉的生存方式不同,自己每次来都像哥伦布。成铭心将痛苦随手一拈幻化为新奇端到他面前,他见了,除了在心里“哇噻”表面装作平常,也想要做这个世界的英雄,让成铭心不必苦得如此惊人。
“我帮你找修缮队,先修天花板,再修暖气管。”
“没用的,他们一听说是单身筒子楼202,就百般托词。”
“你这两天再看看,还有哪儿要修,回头一块儿告诉我。”路清野仿佛没听见他之前的话,环视四周。
“那可多了去了。”成铭心伸了个懒腰,没当真。
“写下来,会吗?”说完,路清野又觉得有点不妥,找补一句:“我的意思是,我这里有纸和笔……”
不料成铭心反打回来:“行了。我们家老早以前还办过学呢,我识字,回头给你用毛笔写下来,繁体小楷,路哥看得懂吧?”
路清野靠在冰凉的暖气片上:“那孩子你谦虚点成吗?”
成铭心颓然一乐道:“我不用再进步了,还是让我骄傲着吧。”
“对了,你这两天好点了没?富大姐给你开的药管用吗?”
“血是止住了,就是还有点别的问题。”成铭心突然支吾起来,仿佛对面站着的是个异性,不便描述,不可描述。
路清野瞪起眼睛来等下文:“怎么着呢?”
成铭心看着他,张了张嘴,半天,没吐出半个字来。
“说啊你倒是!”路清野原本不算个急脾气,可自从跟这位打起交道来,气性跟做了直升飞机似的螺旋上升。
“得了,不说了。横竖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说完,他往行军床上一歪装死,路清野再怎么逼问,也不吭气了。
一晚上,路清野都气不顺,回到家也不像往常那样跟沈歆逗贫,早早打了招呼回屋温书去了。习题做了一半,心思又被牵扯回那孩子不肯直言的病症,突然想起去了几次却都忘记把那张照片物归原处。赶紧又从《汉语词典》里摸出来看看,见那“颜如玉”还在,才放心地收在一个牛皮信封里放到军挎隔层,继续与数理化斗争去了。
照片虽然完璧,却没能藏娇——沈歆白天备课时发现常用的词典落在学校办公室了,便来路清野房间借用书桌上的这本。真真无巧不成书,她要查的那个字刚好就在夹着照片的两页间。
沈歆自然惊讶不小:这照片上的姑娘她从没见过,看来是大院外面的,也许就是补习班上的同学。模样是没话说,气质也有如兰的意思,可她左看右看,就是觉得哪里不大对,偏又说不上来。
联系上近来路清野的反常表现,“儿子恋爱了”五个字几乎被她盖戳。
半夜睡不着觉,她悄悄跟路工连了个线,那边也是刚刚开完了春季动员会,路莳刚的声音有些沙哑。体贴如沈歆,并未多言,只是叮嘱他早点休息。
那边屋中早早熄了灯,路清野照常失眠。天晓得他在想些什么。
再次在街上偶遇时,李放板着脸,塞给路清野一张处方单和一本旧杂志。
“处方是我一个大学同学开给我的,人家是男科主治医师。他说这属于罕见病症,十万分之一的概率。”李放说着扫了路清野一眼,顿了顿又道:“杂志是我上学时候收藏的一本科普类杂志,有一篇关于性别意识错位可能导致的生理现象,你看看,也许你说的这个患者,可以从心理因素上找一找原因。”
路清野赶紧收好揣进军挎里,抬头再看李放,对方脸上分明写着“最好你没骗我”。
“李大医生,你说我是不是该去买个彩票?这概率,居然都能让我碰上。”路清野想故作轻松,李放却有些忧忡的定睛看着他。那眼神,像极了《聊斋志异》里降魔收妖的道士审视一个正在被什么化为人形的妖精终日蛊惑着而不自知的傻瓜书生。
“你好自为之吧,有什么事来找我。”李放拍了拍路清野的肩膀,不无怃然之情。
这话听起来有点重,路清野明白李放在担心什么,却无从解释——他既不想撒谎,也不想将成铭心的难言之隐吐露。
午间休息他从街上买了煎饼果子,特意让摊主给其中一个多加了一个鸡蛋两根火腿肠。拎着一大一小两份煎饼果子,去找成铭心一起吃午饭。
刚进大院,就见王化一伙七八个人骑着自行车,咋咋呼呼地往大门外去。
隔着宽敞的甬道,路清野依稀听见吴全有吆喝了一声“化哥今天中午请咱们吃点心!”其他几个小跟班随即一起叫好,引得过路行人纷纷侧目。
路清野皱眉,心想这伙人的确欠收拾,等模拟考试过了,成铭心这边身体好一些,自己是该找个时间约谈对方了。
脚底生风一般来到歪楼202,敲敲门没一点动静。他将套着装煎饼果子的食品袋的手腕举起,正要再用力些敲,门“吱纽”一声自己开了。进去后发现成铭心并不在屋里,他将军挎摘下放在皮沙发上,把煎饼果子放到铝锅里盖上盖子保温,想冲两包面茶就着吃,可暖壶里没有水,他便拎着暖壶去开水间打了一壶水回来。
面茶冲好了,在白瓷碗里呼呼冒着热气,屋子里一下子都有了暖意,可,那孩子仍然没回来。
路清野干脆脱了外套,趁机将那张照片放回。他也记不清当初是那本书里落出来的了,随手从书墙里抽出一本书,夹了进去。这次顺便看了书名,是《中国电影史》。
那孩子,还真饱览群书!
临了,又瞅了那张照片上的美人一眼,突然就觉得眼熟起来。又怕成铭心随时会回来,没敢多想,合上书,重推进了书墙。
眼看煎饼果子从冒热气变成散凉气,成铭心就是没出现。
路清野仔细寻望四周,发现成铭心的外套和鞋都不见了,此时楼下有自行车铃铛的声音传来,一下子把他叫醒了:王化那伙人骑着二八大杠嬉皮笑脸的出院门,是不是就是奔那孩子去的?!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路清野路莳刚更新,第 8 章 第 8 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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