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吧!”一个虚弱的声音道。
小小的叶晴吃力地抱着那一把对她来说格外沉重的二胡,最后一次眷恋地摸了一把上头的蛇皮。
绷得太紧,已经扒不下来了。
她没有回头看其他人,就那样独自在坑边站了许久,随后双手一松。
二胡顺着坡度滚落到坑里,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死透了。
叶晴站在坑边俯视着它,直到它被一铲又一铲的土掩埋。那被绷成六角的蛇皮早已看不见了,可眼前似乎总有个虚影在晃。
叶晴盯着看了会儿才知道是自己站不稳了。
惊呼声中,她被楼青锦从背后接住。然而她片刻后缓过来就轻轻推开了他,强撑着站了起来。
她听到了不远处觥筹交错间的欢声笑语,看到了那一盏盏时高时低的花灯。
那是拜月仪式后的欢宴。
叶青之前说过,今年花灯的灯谜他一定都要猜出来,定会替她拿到去年看上的那把小梳子。
去年她还为那把小梳子哭了一场。
回忆被骤然而至的身影打断。
聚焦眼前,就见着个毛茸茸的“小兔子”,摇摇摆摆地朝她走来。
他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睫毛长而浓密,瞳色偏浅,月色下甚至流转着浅金。两边腮帮子肉嘟嘟的,小嘴红润,乍看之下分不清性别。
他显然刚学会走路,走两步就被自己的脚绊一下,摔了个狗啃泥。然而他还是固执地爬起来,推开要扶他的手,固执地往楼欣这边走。
一步,两步,笨拙却又坚定。
楼欣看了眼紧张地关注着小家伙一举一动的白则,微微皱起了眉。
她想起他是谁了。
楼白雅说起过——“虞判官认的儿子,一岁的小凤凰。”
当时,叶晴还是那样的无忧无虑,她指着照片里的小团子,缠着楼白雅答应下次带他来陪她玩。
妖的生育率低下,她们这一片就没几个孩子,屈指可数的,都比她大,并不愿带她玩。
她那时美滋滋地盘算着,有个弟弟,可以听她指挥。
然而如今,她一点都不想见他。
小家伙磕磕绊绊地走到了叶晴跟前,喘了片刻,抓着叶晴的胳膊踮起脚,用戴着串金猪的胖胖的小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道:“不哭……姐姐不哭。”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叶晴也是一怔,随后像是被冒犯了般脸色瞬间冷下来,挺直了背道:“我没有哭。”
小悬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略带迷惑地看着她,像是能把她看穿。
叶晴于是又认认真真补了句:“我没有哭——还不到哭的时候。”
后面被楼白雅扶着的楼欣瞬间心如刀绞,仰天看了眼天,才勉强把泪忍下来。
她的女儿是早熟的,但一直都被他们保护得很好,会撒娇任性耍脾气,也会考拉一样抱着他们要亲亲。
可如今,她一夜间长大,将所有柔软的部分都割下来丢弃在那个夜里,倔强得青出于蓝。
白则上前,把依旧抬着头迷茫地看着叶晴的小悬息抱起来。
时辰到,换了一身素衣的楼青锦上前,将一支三尺长的青竹竖在土中。
那竹上立刻出现了叶青的生卒年月和姓名。
这是附了灵力的竹碑,给这里“存尸”的妖做个标记。
这靠山的一片是灵气汇聚之地,在这里埋下的尸骨千年不腐,且不会尸变,袁睿仪特批的都可以在此处存放尸体。冤死的,执念容易附在器物上,会指使和操控旁人为他复仇。但那未必是本人的意愿,所以要尽早埋葬,或者说是“镇压”。
楼欣并不是不想等自己身子好些了再回家安葬叶青,而是因为她没时间了。
回过身,两名戴了鬼面的皂衣狱卒已等在那儿。
其实本该楼欣一醒来就带走的,是顾及了虞渊的情面,才等到现在。
楼欣的视线与站在竹碑前回过头来的叶晴对上。
杀人者是不能被探视的,等她再回来,叶晴已经六岁了。
母女心意相通,叶晴没有走过来,楼欣也没有过去。同样倔强的两个人,就这样在中秋的圆月下遥遥相望,谁都不愿意掉一滴泪。
“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
楼欣点了点头,与楼白雅拥抱了一下,转身就走。
那两名狱卒并未当着叶晴的面给楼欣上枷锁,向虞渊行了礼便带人走了。
楼欣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楼白雅和葛生澜上前搂住了叶晴。
——
虞渊很久没睡着过了。
之前一睡着,就会梦到从前的事。
然而今夜,也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心里有什么放下了,他就那样,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睡着了。
梦是没什么内容的闲适。一会儿是那两棵被修剪成球形的缀着黄色小花的桂花树,一会儿是穿着小兔子连体服的小悬息摇摇摆摆地学走路。
明月当空挂着,比方升起时要小上一圈,却也更为明亮。
台下都在拜他,他站在高处,忽然觉得少了些什么。
望下去,就见着一人在人群中抬起头来。他的面容模糊,一双眼却明亮而清澈。
视线对上,一对酒窝便浮上来,甜得像桂花糖。
就这样看着,看着,周围的人都消失了。月色被晨曦所取代,那张脸骤然清晰起来。
白则清晨醒来时,迷迷糊糊地给露着肚皮光着脚丫的小悬息盖被子,结果盖好了,才发现边上的虞渊睡着了。
他的睡颜,带着种与世隔绝的安详,像是不被世俗所扰的边陲小镇,却又要守着一方安宁。
白则撑起身子打量,却见他眉间骤然出现了一道纹路。
白则没来由的心疼。
这是梦到了什么?
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然而还未触到额头,便见他忽然睁开了眼。
视线对上,一时间都是怔忡。
白则尴尬地拉开距离直起身道:“你……你睡着了。”
虞渊看着他,似乎是带了些睡意朦胧的迷茫,好半天才“嗯”了声。
那浓重的鼻音,略带沙哑,白则忽然意识到这样的虞渊,可能只有自己看到过,没来由的心虚。
他赶紧从床头柜上摸出个小东西递到虞渊眼前:“昨天忘了给你了。”
那是一只羊毛毡戳的河豚,拥有胖乎乎的白肚皮、撅起的小嘴和可爱的斑纹。和那一日白则变成的气鼓鼓的河豚一模一样。
虞渊撑起身子靠在床头,伸手接过了。那小小茸茸的滚圆,恰如昨日的明月,又沾染了些桂花的香甜。
虞渊将它托在掌心,白则却又盯着那纵横的淡淡的红痕瞧。
刚要说什么,手机便响了。
是瓯月。
“白……白医生……您那个……国庆前几天,有空一起练车吗?”
瓯月打这通电话是被迫的。
今早他刚坐动车回来,就惊恐地发现,他借住的客卧里,多了条蛇。
巨大的青蛇毫不客气地盘在格子条纹的被子上,开着地暖和空调,呼呼大睡。
欧月吓得贴着墙根走,可还是被发现了。
青蛇吐着信子昂起头颅,瞳孔收缩成一条线:“回来了?”
欧月咽了口唾沫,抑制住颤抖点了点头。
青蛇这才变回人形,穿着身睡袍坐在床边指了指桌上:“这白则给你的。”
欧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就见着瓶口挂着个羊毛毡蛋糕挂件的一瓶桂花糖。
瓯月心里一暖,本想过去看个仔细,却又觉察出今天楼青锦似乎心情不怎么好。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客厅,从行李箱里拿出一盒用泡沫纸裹着的自己做的月饼。
“这给你的,流心芝士的。”
楼青锦撑着头歪在床头,也不看月饼,就看着他:“蛇是肉食动物。”
欧月身子一颤,抱着月饼支吾道:“我、我有做鲜肉的……就是……都分完了。”
楼青锦将目光移动到他圆润的下巴上,慢条斯理道:“为什么不把我那份单独放?可见你不是诚心给我。”
“不是的!我给你留了!是我外甥翻我的行李箱……”瓯月越说越小声,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
楼青锦本是来欺负他的,可见了他这般低着头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又打消了念头。
“你父亲,没为难你?”
瓯月愣了下:“没。”
他一回去,他那坐轮椅的父亲就躲进了自己房里,连团圆饭都没出来吃。也就母亲还记着,时不时进去送点吃的。
哥哥姐姐们更像是回来完成个任务,带着孩子闹哄哄的来,又匆匆忙忙地走,谁都没提缺席的人。
最后又只剩了他。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坐在母亲对面沉默半晌,开口问缺不缺钱,就被母亲一句“都挺好的你放心”给堵住了嘴。
拖着行李走的时候,他听着房里父亲在骂母亲,说白给的钱不要。
他依然心痛,依然自责,只是这一次,因为白则的点拨,他能稍稍抽离地去看待他习以为常的这一切。wWw.xqikuaiwx.Com
母亲有母亲的局限性,而他也有他的。
比如此刻,那条蛇就把头枕在他柔软的肚皮上,而他却不敢拒绝也不敢动弹。
“我被赶出来了。”楼青锦合上眼道。
楼白雅家多了个叶晴,嫌挤,而且他也没什么借口继续赖着。
“哦……”欧月理解成赶客的意思,忙道,“我过两天就发工资了,十月就可以搬……”
“不许。”大蛇抬了抬眼皮,那眼神像是在看留着过冬的肥美的储备粮。
瓯月愣了下,他并不想继续欠楼青锦的情。如果说那时是楼青锦动了恻隐之心解他燃眉之急,那现在再住下去,又算什么呢?
一只仓鼠,和一条蛇?
欧月搜肠刮肚找了诸多借口,可还未说出来,就又听楼青锦道:“我车钥匙不是留给你了?为什么不开?每天走三公里去地铁站减肥吗?”
“不……不是。”瓯月支吾道,“我驾照考得早,现在都忘记了。”
“我工作忙,也没空陪你练。这样吧!报个驾校!”楼青锦说得理所当然,“白则不也要练吗?你问问他。”
———
盛喻拉了闸,从实验室里出来,转身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昏暗的走廊里。
她穿着红裙子,绒绒的白外套,戴着个蝴蝶结头箍,一头及腰的长发,像个瓷娃娃。
“盛博士。”她扬起头。
盛喻见过她,从前楼白雅带她来医院玩过,说是表妹家的孩子。
“有什么事吗?”盛喻说话的语气丝毫没有将她当成个孩子。
而她的眼神也的确不像个孩子。
“我可以做您的试验品吗?”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白则虞渊celiacici更新,第 25 章 虞判官睡着了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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