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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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又是三天过去。
隋刃喜欢上床柜上放着的唐诗。
被插上胃管鼻饲流食时,他看古诗;打针时,他也看。
《少年行四首》——王维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隋刃沉默。
他很少这样狂,也很少这样浪漫。
出身堕天,他们早已不惧怕死亡,但想到死亡也绝不是什么好词。
他们一向谨慎,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他们不惧怕死亡,但也很少谈论这些。
这段时间似乎发生了很多事,又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似乎有人来了,似乎有人走了。
这段时间没时间悲哀,为自己悲哀,为别人悲哀。
他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医院。
隋刃看着正午投射进窗子的阳光,发呆。
原来。
…死亡有时候也是一个这样的词。
纵死犹闻侠骨香。
今天起不必再用流食,隋刃的心情似乎忽然好了一些,他放下古诗,慢慢抬起了头。
敌人并不弱。
是时候出发了。
忽然,门响。隋刃抬头,看到是曲华。
他愣了一下,想要起身站起,曲华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坐着。”
隋刃沉默一下,还是从病床上下来,向曲华敬了个礼,“长官。”
曲华看着他敬礼,“你对我这么礼貌,为什么前几天不能对你父亲态度好一点。他因为这次事件,在部队的军职被降成了参谋,彻底没了军权。以后,可就真成了个企业老板了!他前几天刚被降职就来看你,你还任性!他这几天可是心情不好…”
隋刃肩膀微微动了一下,他没有说话。
曲华皱眉,“说话。你对你父亲哑巴,对我也哑巴?”
“…长官。”隋刃开口了,“您是父亲的副官,是战友,也就是说,未来不管发生什么,您还会一直跟随他?”
曲华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隋刃会忽然说这样一句话。
“林箫。”曲华忽然开口,“…以前我没有离开,以后也不会。”
隋刃点头,他看着曲华,忽然屈膝,跪下,“谢谢。”
曲华瞳孔微缩,身子整个僵住,呆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神,上去拉隋刃,“哎,你跪什么跪,起来,起来!咱们又不是日本人,动不动下跪。男子汉跪天跪地跪父母,你给老子跪什么跪!起来!”
隋刃抬起头,看着曲华,弯起的眼睛,笑容如旭阳,温暖而灿烂。阳光投射进他漆黑的眼睛,隋刃的眸中,第一次有了微微的温暖的反光。
曲华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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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四十五。
隋刃决定去吃一顿好的。
他太饿了,这段时间,只灌流食的滋味,太难受。
他在空旷巨大的病房里转了个圈,转到了洗手间照镜子。
脸很白,白的要命。
又瘦了,身上白蓝条的病服又大了一个号。刘海也有一点扎眼睛了。他把手按在大理石水池旁,再起来,指尖已浮了一层虚白。他明白,自己需要补充营养。
护士今天说了,这里是十七层顶楼,坐电梯下到四楼,是专门的医院食堂。那里好吃的什么都有,堪比五星级饭店,而且只要拿着特护病房的房卡,吃什么都免费。
隋刃攥着房卡,去坐电梯,向每个路过的人点头致意。旁人都远远避开了,似乎当他脑子有病,隋刃不介意。
四楼到了。
隋刃走下电梯,走进熙熙攘攘的玻璃门,一阵菜香。
他深深吸口气,端起盘子,从第一个窗口开始打饭。
鸡脯肉,炖土豆,鲜竹笋,烤香蕉,烧酒。
来,一个一个来。
他盛了满满的一桌。
然后,他看到了斜对角靠窗的林立和…林远。
背后不远处熟悉的声音传来,“立儿,过来端汤。”
隋刃肩膀僵住,他僵立着后背,呆坐在椅子上,瞬间成了个木头,似乎忽然希望自己隐身。
林立笑,慢悠悠晃荡过去,“爸,我不饿。”
林葛然咬牙,“不饿也得给我吃!你看你都瘦成个蚂蚱了!昨天还吃那么少,剩那么多!”
林立叹气,“爸,你看你最近真的好累喔,三个儿子都住院了…”
林葛然瞬间僵住,勺子停在半空。wWw.xqikuaiwx.Com
林立端着碗呆了呆,后脑勺已经被林远敲了一下,林远视线轻轻垂下,睫毛微动,已温声道,“爸,我来吧。我们都已经没什么事了,您还是多去看看…刃吧,他和他老师闹僵,最近大概心情都不会太好…”
林葛然一听这,忽然气不打一处来,“我还要怎么关心他?顶级加护病房给他住着!一排护士跟着!天天白吃白喝躺着!连…”
连心理咨询师我都满城找,人刚请过来就被他气走,还想让我怎样?!!
他差点呛住,面孔冷下来,眼前又浮现出隋刃对着花修罗缓缓跪下的背影,被抛弃了,那个抹眼泪,那么大颗的泪珠,大颗的泪珠!!
他面对自己的时候呢?永远呆木块一个。
实在气不过,他重重放下勺子,“连亮儿这次都因为他保护不力受这么重的伤,我还没找他麻烦呢!别给我提这个混东西!”沉默片刻,他叹口气,想起了丁宗亮,“哎,给小亮打电话,让下来吃饭了,让他也多走动一下,天天闷着心情怎么好。”
隋刃沉默,手指轻轻点着手心的空洞,慢慢扣住。
看着满桌的大餐,忽然想把自己藏起来。
“林刃,你也来吃饭啦?哇,这么多菜啊!看来胃口好很多啊。”何雨燕的声音清澈明亮。
林葛然愣住,看到了隋刃的背影。
隋刃站起来,声音沙哑,“…嗯。”
林立愣住,林远似乎早已注意到隋刃在,丝毫不意外,“刃,你也在?来,一块来坐啊。”
林远已经走了过来,隋刃避开他的目光,低头望着满桌的菜,手脚似乎有些不知放哪里,他忽然安静了下来,垂着视线,停顿几秒,慢慢抬起目光,对上林远的目光,漆黑的眸中冰冷,漠然,他笑了笑,“不用了。”
林远也笑了笑,刻意忽视这目光里的敌意,似乎很随意的说,“父亲也在,不跟他打个招呼?”他视线微垂,看着隋刃满桌的菜,嘴角微弯,“看来,你最近恢复的不错。”
林葛然漠然地端汤从隋刃身边走过去。
一紧张,汤撒。
手条件反射一松爪,隋刃弯着腰,正好接住。
这下尴尬了。
林葛然恼羞成怒,“…松手!”
隋刃默默,“…松手就掉了。”
林葛然呆了两秒,目光避开隋刃,视线转移到一旁摆了各种小菜的桌子上,冷笑,“呵…看来咱们刃少爷最近心情变好了。”
隋刃攥着房卡,沉默。
林葛然也站着,停顿一会儿,“…呵。”他想走。
隋刃忽然说话了,“父亲。”
林葛然停下脚步。
“谢谢…您的卡。”
林葛然僵在原地,过了几秒,继续往前走。
隋刃继续说话,“刃可以搬到林远大哥的病房吗?一个人住顶楼,有些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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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的痛。
各不同。
有人难过,便有人快活。
你能帮别人多少呢?
你能否救自己呢?
总之,他要开始反击了。
隋刃速度不慢,身体稍有恢复便很快搬到了林远的病房。
而林远早先已经搬到了林立的病房,至此,三人住在了一起。
前所未有的混乱,严重打乱医院原有体系与规章。
所幸这家医院院长是顾延乔。
所幸他们都是在内部的加大号特护病房,再装二十个人都不会装不下的那种。
林远沉默,他忽然有些看不懂隋刃。
晚上,傍晚开始,他看到隋刃倾尽其能地与林葛然套近乎,甚至也与林立交流,这让林远不安。
所幸到了白天,隋刃又会安静下来,默默坐在床上,读一本林远看不懂的毛选,由着林远、林立他们俩与林葛然三人互道关心抱团取暖。
隋刃并不是不懂得怎么关心人,当他决定做了,必然做的比任何人都有效。林远和林立是被林葛然关心,削平果,倒水,他们是得到的一方。
他隋刃便是付出的那个。
每天临睡前,他都会狗腿地,被他们鄙夷地为林葛然倒热水洗脚。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忍让,他做的理所应当。
他甚至可以一脸认真的,蹲跪着为林葛然搓脚,认真而持久,似乎这才是他搬过来的目的。
林远看着林葛然冷硬的表情从刚开始的不习惯与惊讶,到日渐松动,目光越来越久的似乎不经意地停留在隋刃身上,他心里越发不安。
隋刃。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不是一直装作不在意么,你不是一直自卑退让么?
你在做什么?
难道,他是在监视自己?
他是正式开始怀疑和调查自己了?
想到这里,林远后背开始发凉,他不会低估来自堕天的人的能力,从不会。
上次贸然行动后,有很多事情实际上已经开始潜移默化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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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
顶楼。
林远看着这个城市的夜景,把天台门栓死。
“佐一。”他轻声道。
“我不是说了,等我联络。”电话那头传来冷淡的声音。
“我等不了了!”林远声音忽然变大。
小川佐一似乎带了点意外,“沉戈,你什么时候这么沉不住气了?”
“隋刃开始怀疑我了。”林远吸气,“我确信,他开始怀疑我。他现在搬到了我的病房,每天反常似的对他那个渣爹嘘寒问暖!这样下去,我再想挑拨估计…”
小川佐一沉思一下,似乎并不着急,把话题引到了另一个领域,“牧斯死了,这个事情你知道吗?”
林远瞳孔微缩,“什么?”
小川佐一抿了口红酒,“…果然,林葛然连你都瞒着。”
林远沉默,心里一片冰冷,这一天早晚会来,但是他一直不觉着会来这么快。
小川佐一玩着桌子上的螺旋木头,手指轻动,螺旋已经开始高速地转动,他淡淡开口,“你也不必过于担心,现在至多只是隋刃在怀疑你,林葛然应该只是奉命保密而已。隋刃现在…大概在等你心急露出马脚。”
林远额头冒了微汗,听着小川佐一不疾不徐的话,心里倒是慢慢平静下来,“看来,他的目的是这样。”
“我们的局做了这么久,你…等了这么久,是为了什么呢?”小川佐一一字一句,“山本沉戈,你要记好,你是山本中岛的私生子,从小被父亲遗弃毁容被迫来到异国他乡装成别人的儿子,灰白之间,你容易迷失,但这…并不是你的错。”小川佐一抬头,看着天上明灭的星光,眸中一片昏暗,“你表面上是山本中岛的大儿子,现在自立门户的山本尼桑的助手,实际上与山本中岛的二儿子山本野卓的内阁,也就是所谓的我们现在的合作,而真实的你,却是我天皇的人。沉戈,你不要忘了,丝丝还在等你回家。”
林远目光慢慢垂下。
小川佐一似乎从来没说过这么多的话,他叼着烟头,淡淡继续,“我也一样,作为天皇的私生子,从小被寄养到小川家,我知道我的那些兄弟姐妹,没有一个把我当人看。”
“不,你还有丝丝,她一直叫你哥。”林远忽然道。
小川佐一沉默,声音慢慢放低,“实际上我和她骨子里是一样的,她身为父皇的私生女,却从小被送到山本家作养女。我这个哥哥,也一直不称职。”他忽然笑了笑,“罢了,本是劝你。”
林远一阵心酸,可丝丝好歹还有纪宫丝丝内亲王的爵位与名号,山本中岛在世时也不敢欺负她,佐一却什么都没有。他作为天皇私生子,却也只能暂时蛰居在山本野卓的内阁门下,借他的力达到自己目的。
“郎岭山脚隋刃遇袭,是山本野卓策划的吗?”林远问道。
小川佐一眉峰微微皱起,“不。”
“不是?”林远瞳孔微缩。
“是我们的中国合作方,顾东流发起的。”
“他想杀了隋刃?他难道不想利用林家再去找楚汐和路西华?”
“据我推测,也许是顾东流的那个外甥牧斯想报私仇,甚至要扬威另立门户,擅自决定杀死隋刃。所以…”小川佐一微微歪头,“牧斯被顾东流杀了。”
“可是,牧斯是顾东流的…”
“亲戚?”小川佐一嗤笑,“沉卓,亲情,在把权力当做一切的人眼中,不值一提。”
林远沉默。
“你不联系我,我也正打算联系你。”小川佐一淡淡道:“牧斯之后,新上位的人叫付人杰,他原是牧斯的手下,也是你们那个城市的市长李秉昭的私生子,从小被他视为杂草。而李秉昭有另一个视若宝贝的儿子,他的名字叫李天飞。”
“李天飞?”林远瞳孔中的虹膜缓缓游移,这个名字很熟悉。
“便是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林立的…好朋友。”小川佐一微笑。
“所以…”
“所以,我要你通过李天飞把付人杰拉拢过来,现在的顾东流已经不好控了。假以时日,估计不会再和我们合作。我们需要在中国寻找确定新的合作伙伴。”
林远沉默。
“怎么…不好做?”小川佐一一向尊重林远。
林远淡淡摇头,“倒不是很难,不过,我需要先从隋刃那里摆脱嫌疑。否则一切都不好开展。”
“这个简单,咱们的苏总管,该活动了,让他助你。”小川佐一笑了笑,“我跟山本野卓说。还有,隋刃现在随时会毒发,已经不足为惧。”
“你们真的不准备给他解药了?他死了,楚汐和路西华还怎么引出来?”林远不解。
小川佐一笑了笑,“那便是他顾东流和堕天之间的事情,他们想争堕天这一杯羹,现在,一个扣着路西华行踪的录像坚决不给,一个死命的想要,合作关系早已经破裂,这是个死局,至于他隋刃想怎么脱身,便看他怎么破局了。他比你惨,沉卓,他还在自己的命里挣扎,你应该自信。”
挂掉电话,删除记录。
林远深吸一口气,微微笑了笑。
眸中有什么凝固,慢慢冰冷。
隋刃啊隋刃,你用尽力气维持的假象,我已看透。
想揭穿我,也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时间和…命。
接下来,他需要寻找一个新的…替死鬼了。
头脑中快速地过着一个个头像,最后定格在一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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