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巾帨,换洗衣物,驱寒汤……还有、还有什么,我想想,还有你们霜公子的鞋子,腕带,护额……等等,罢了,将所有能拿来的,全都送过来,快去。”
“不用,朱雀。”陈欺霜笑着用衣袖蹭了蹭眼睛,“随使扔给我一块布巾,我擦干头发上的水就行了。”
“不行,这样很容易着凉。脑袋别乱动。”周钰恒按住陈欺霜,从后侧接过绢布,蒙头盖住他,隔着巾帕,轻轻地替他揉擦湿漉漉的头发。
周钰恒明显不开心的嘟囔道:“小霜,你严肃点,不要再对周围的人乱笑了。来,随我来,走这边。”
陈欺霜抓住乱晃的巾帕的一角,抹了一下脸上的水,不服气的回嘴道:“不能,我没有乱笑。”
“你有,从见到来接我们的船时算起,到我们登上河岸为止,你足足对一十一个人微笑过,每一笑我都……我都瞧得真真切切的。”
陈欺霜又笑了:“什么一十一啊,说的好像有一百多个人似的。我没有。既没有对人笑,更没有乱笑。”
“你有。我数着呢。”
“我没有,你看错了。”
“你有。我算给你听:你登上舷梯时,仰脸对放梯子的人笑过吧?两个人;你踩上甲板时,对想伸手拉你的人笑过吧?一个人;你走向主舵时,同时对主舵手和左右舵工笑过吧?三个人……”
“嗯。好。我有,——就当我有吧。所以呢?”
“所以……所以就是想提醒你,不许对身边的人乱笑了,我要生气了。”
“幼稚鬼。我没有。既没有对人笑,更没有乱笑。”陈欺霜低头,展开五指,声音放得很轻很轻道,“我是在为这个高兴呀。”
——温润古朴的观音大士玉吊坠,挂在脖颈上,在陈欺霜手掌心笑得慈眉善目。
周钰恒手间替陈欺霜擦头发的动作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
“小霜……”
他光知道喊陈欺霜,还有弯起眉眼嘴唇傻笑,却一时忘记接下去该说些什么了。
陈欺霜已走出五六步,回头找周钰恒,停住了。
他闷着头,飞似的又折了回来,迅速扯过周钰恒手中的巾帕:“给我,还是我自己来擦吧,你不行,动作太慢。”
一边大力地揉乱了湿水的发梢,一边推开周钰恒,以一双仍蕴藉着羞涩笑意的湿漉漉的眼睛,认真地眨了眨,向跟在二人身后的众侍女询问道:“呃,那个……好姐姐们,还有多余的干净手巾吗?最好是没人用过的,能替他也拿一条吗……”
“咣当!”“啪嗒。”“哗啦啦啦。”……稀里哗啦,霹哩咣当。盛盘坠地,盛物摔毁,物品落地声音不绝入耳。
始作俑者不明就里地又眨了眨眼:“……谢谢?”说着,肯定的点了点头,明媚地展露笑颜道,“嗯,还有,谢谢。”
失手坠物声马上切换成了整齐划一的倒吸气声,兼或夹杂着各种意义不明的脸红与轻笑。
气氛陡然变怪异了起来,并逐渐扩散和蔓延成了一种软绵绵、蓬松松、轻飘飘、朦胧胧的好感。
啊,又来了。周钰恒犯愁地扶额猛叹气:“小霜,我不需要。待会把你手上的那条递我,我简单擦擦就好。”
他终是忍无可忍的抬手,一下子遮住了陈欺霜的眼睛,并将搭在陈欺霜肩头的那件原属于自己的外衫,再次向上提了提,收紧了一些。
周钰恒拥着陈欺霜向前走,语气不悦的对陈欺霜耳语道:“‘好姐姐’吗?哦?是薇陌教你这样子称呼陌生女子的?”
他在陈欺霜看不见的短短一瞬,不动声色的侧头,面带三分和善的笑容,极轻地掠了一眼。
被掠过的一张张羞红笑颜,凝滞了,慌忙一颗接一颗重新低垂下脑袋,噤若寒蝉。
陈欺霜“嘶”了一声,直缩颈。他扳向周钰恒的手掌:“朱雀,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下意识回头,首先入眼的是保持了相当一段距离的毕恭毕敬。
陈欺霜不笑了,他压低声音,悄悄问周钰恒:“难道‘好姐姐’这种叫法不对吗?我又说错话了?给你,你也快擦擦。”
周钰恒接过半干的巾帕,也没见擦什么,而是不动声色的收进了怀中:“你没有说错话,只是表述的方式有些欠妥。”
“不妥?不能。杜小姐教我这样称呼别人的时候,我认真观察过,对方瞧上去都挺开心的。我看刚才大家也都挺高兴的,只不过,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不正是症结所在吗?小霜,你难道不认为,能公然喊出这种叠字称呼的人,多半给人稚气未脱的感觉,显得不够成熟和稳重吗?”
“呃,会有那么一点?”陈欺霜思考了一下,点头道,“我懂了,你的意思是,别人会觉得我小,故意照应我?其实我也觉得可能有一点……跟陌生人很亲密的感觉,但是,杜小姐也说过,既然同样都要喊人,为什么不选对方喜欢听的喊呢?又不麻烦,我认为她说得对。”“选对方喜吹听的,固然不错,可某种程度上同样意味着要承担风险。会错意了,很容易就变成态度轻浮了,反而不易挽回失误。不如直接选择更稳妥一些的称呼方式。”
“更稳妥一些的?该怎么做,我可能拿捏不好分寸。”
“不难,你可以依据对方年纪简单判断。年纪特别大的,称对方‘大婶’;年纪稍长的,称对方‘大嫂’;年纪相仿或稍比你小一些的,称对方‘大姐’。”
“‘大婶’、‘大嫂’和‘大姐’吗?”
“对,没错,极为稳妥。”
“嗯。我懂了。那么朱雀,你一般也这样称呼陌生女子吗?”
“我?我啊……一般都区分具体情况和不同场合,灵活应变吧。”
“嗯,我是不懂灵活应变,但我也有我的笨办法。”陈欺霜又笑了,他的眼睛清亮明澈,像汪着一池春水,“跟我跟在教主身后那时不同了,以后,你怎么称呼别人,比如你喊对方‘大嫂’,我比照你的方式,学你喊人,总不会出错。”
“……也好,那也行吧。”
“嗯。虽然按杜小姐教我的方式,我不得不喊你‘好哥哥’了,杜小姐还特意开解过我,不过,太好了,既然你更喜欢像‘大哥’这种成熟稳重的称呼,那我听你的。朱雀,我坦白对你说,我也觉得用那种方式喊人,怪别扭的,不如你教我的实在。”
周钰恒的笑容以人眼可辨的速度慢慢崩裂,他欲哭无泪:“……不,小霜,那个,你能容我再好好想想吗?我可能考虑得还不够周全……”
“嗯,你想吧。只不过,朱雀,我们到底还需要慢腾腾走多久?还有很远吗?”
周钰恒汗颜:“……是啊,今日才突然发觉,竟然这么远,实在太不方便了……再稍微改动一下吧。”
“朱雀,不如你指个方向,我抱着你,咱俩抄近路走屋顶吧。”
“等等、等等!别忙,小霜别忙抱我,快了快了,近在眼前了你看。”
好在浴场所望在即,周钰恒环紧陈欺霜快行了几步,他用力地推开了松鹤长寿槛扇门,这才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他颇为轻松的指向由巨幅火山岩石雕琢制成的山水屏挡:“小霜,到了,浴池就在里面,你先进里面泡会儿澡,把身体泡暖和了再出来。”他轻轻向前推了一把陈欺霜。
陈欺霜双脚扎向原地:“泡澡?为什么?朱雀,我们不是回房间换完衣服,待会儿还出去吗?”
“衣服晚些时候会有人送过来,不过要等你身子变暖和些。不要紧,你不必急,我们不赶时间,这边的夜晚很漫长,夜市也才刚刚开摊……”
周钰恒说话间,忽然仰头望向难窥全貌的浴池上空——大团缭绕绕的香雾,缓慢蒸腾,“咔哒、咔哒”的竹筒汲水相接声,空荡的滴水回音,缓慢的泉水幽咽,以及,眼前令人充满无限遐思的……
他倏地别开脸,刻意避过望向自己的干净无垢的眼眸:“那小霜,我就不招呼你了,你随意些,我回房间等你,不是,我回房换件衣服在外堂等你。”后知后觉的满面通红,忍不住摸出折扇哗啦啦猛摇,脚步声随说话声一道后挪。
“朱雀,你等等。”
满场的视线因这一声,兴奋地汇聚成一点,配合着齐唰唰的倒吸气声。
陈欺霜一把抓中周钰恒的腰带,强势地将人倒拖了回来。
他抬眼转视了一周,迎着无数火热殷切的期许,不解地抿了抿嘴唇,眨了两下眼,硬着头皮道:“……呃,那个,既然都要洗,不如一起吧。”
“呼啦——!”捂嘴的捂嘴,遮眼的遮眼,屏息的屏息,无声尖叫的无声尖叫……骚动不止,局面混乱到任周钰恒再如何以眼神制止,也难以平息和控制了。
周钰恒合拢折扇,拄额长叹气,无奈的笑道:“小霜,你这是打算当众给我一个名分吗?”
“名分?什么意思?”陈欺霜眨了眨眼,“我又说错话了?”
“不,你没说错话。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呀……”周钰恒圈住陈欺霜的腰,折扇半掩,贴近陈欺霜的耳朵,同他窃窃低话,“……懂了吧?”
陈欺霜的两只耳朵迅速红透了,一直红到脖颈,不过不是害羞,而是气的。他飞速扫向左右,压住喉音:“朱雀,你是臭流氓吗?!”m.xqikuaiwx.cOm
周钰恒哈哈大笑:“前一刻或许不是?现在是了。咦,小霜,你竟然真的听懂了?”
陈欺霜气闷得说不出话来,他以一对通彻的眼睛,灵动的左转转、右转转,从极其有限的认知中翻找,始终找不出反唇相讥的词语,只能自认倒霉般愤怒的“啧”了一声。
周钰恒又是一阵敞笑,却也生出几分捉弄了纯洁好孩子的负罪感。
他帮陈欺霜松开抓紧自己腰带的手,再次朝浴室方向轻推陈欺霜:“既然你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快自己进去吧。”
陈欺霜反捞周钰恒的手腕,面红耳赤的认认真真解释道:“朱雀,我真的没想太多。我只是想到——你不是怕水吗?以前是我不知道,既然我知道了,嗯,别怕,我可以帮你……怎样?我就是这么想的!”
周钰恒笑得停不下来:“我知道的,你快进去吧,当心风寒染恙……”
“朱雀……要不你还是跟我一起进去吧,我决不能欺负你,我保证。”
“轰——!”激烈的什么情感,猛然撞向心口,撞得周钰恒晕头转向,心跳怦怦怦怦。
他展开扇子,拼命掩住脸庞,狼狈且怂的转身逃跑了。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陈欺霜周钰恒狸点更新,第 104 章 第一百零四章 心音怦然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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