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利民扬扬手中的鞭子，甩个响亮的鞭花道：“各位都还没吃饭呐？聚一块，这是开啥小会呀？”
被他凉凉地这么一问，众人脸上难免讪讪的，独独李大眼儿腆着脸往前凑，探头就往骡车上瞅：“利民这一车是啥好东西啊？拿一车柳包换回来的啊？”
赵利民按村里辈分，要叫李大眼一声哥，但他却不肯惯着这没皮没脸的货，手中鞭子一甩，李大眼刚要伸手去扒拉，就吓得一哆嗦缩了回去，气急败坏道：“利民你鞭子往哪里甩啊，差点儿抽我手上。”
“对不住，我开拖拉机行，赶车还真是二五眼，你远着些，免得我手一哆嗦，抽你脸上！”赵利民呲牙一笑，说话客客气气的，李大眼儿却莫名地抖了抖，怂呼呼地退到一旁，不敢再吱声了。
骡车直接赶进老赵家院子，明廷钊跟着把大门关了，哥俩一人一把铁锹，连搬带铲把半车麻山运进仓屋。
李悦娥掰了一块棕黄色油润喷香的麻山，吹了吹，直接啃了一口，慢慢嚼着，感叹道：“这是长果麻山，真香。挨饿那会儿，秀儿饿的脖子细细顶着个大脑袋，眼瞅着要饿死了，老头子不知从哪里寻了块巴掌大的麻山来，秀儿啃了好几天，竟那么活下来了……”
说着说着，老娘伤感起来，抬起手抹眼，赵秀搂住老娘的胳膊劝慰：“瞧恁又想起这些事儿了，这不都好好儿的吗，快别难受啦……”
明琴拉着文程过来，一个小人儿搂住李悦娥一根腿，仰着小脸问：“姥娘，麻山好吃吗？”
李悦娥眼角带着泪却笑开了，点点俩小孩儿的鼻尖儿，笑道：“你俩小馋猫，啥也想吃，这可不是点心饼干，就是榨油剩下的渣滓，喂猪肥地用的。”
虽然这么说，看俩小孩儿眼巴巴看着，还是掰了半个核桃大的两小块递给俩孩子。
明琴用手拿着棕黄色泛着微微油光的东西，送到鼻子底下闻闻，犹豫着不肯下嘴。文程傻小孩儿实在的很，接过去啊呜就是一口，差点儿把小奶牙给硌下来：“好硬！”
文程嘀咕一声，却还是咀嚼起嘴里啃下的麻山沫沫来：“嗯，有熟长果的香味儿，挺好吃的。”
赵秀摸摸俩孩子的头，笑道：“可不能多吃，这东西吃多了涨肚子。”
她有话没说，曾经那个困难时期，就有人吃这个胀死了。
很快，一家人就抛开了过去的伤感，重新欢喜起来。
李悦娥和魏娟看着堆在炕上的布料子，欢喜的一匹一匹摸过去。
赵秀笑着道：“娘和二嫂先可着应心的挑，留够了咱自家穿的再说。”
一听这话，李悦娥倒是缩了手。她自觉和老头子都有衣裳穿，冬天的棉裤袄也都齐全，不用再添置衣裳了。
倒是魏娟摸着肚子笑道：“正愁没好看的花布做小包被、小衣裳呢，她姑就给找来了。”
赵秀心里好笑，二哥二嫂一心生个贴心的小棉袄，奈何这一胎还是个臭小子……
想到二嫂生产，赵秀脸色微变：上一世，二嫂这胎位不正难产，折腾了两天两夜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小三子，也成了脑瘫儿。
唉，这些天忙忙乱乱的，差点儿把这件大事给忽略了。公社卫生院她咨询过了，还是得去县医院。
赵秀由着二嫂挑拣喜欢的布料，又做主替大嫂留出来两匹灰蓝色的厚棉布。
又撕了八尺布料，拿报纸包了，给老娘打招呼：“我走一趟，把篮子给人送回去。”
李悦娥厌弃蔚怀成媳妇背后嚼舌根，可也不好要人家那么大块肉，这回赵秀带回来的东西，算是把这个难题给解了。
她又奔去仓房拿了两块都有三四斤重的麻山，搁在篮子：“拿两块这个过去，没有的说不定稀罕。”
这时候，孩子们没啥零嘴，这种喂猪喂牛的东西，很多孩子也会当零嘴吃。还不是都能吃到。
人穷，有的吃都是好的。
赵秀没多说，拎着篮子去了蔚怀成家，这一路上，她也没有刻意躲着藏着什么的，大大方方一路走过去，自然碰见村里人说话，她就说给人说怀成嫂子拖她买了块残次布来。
这个时代，除了吃的稀罕，布料算是第二稀罕的，一年一家就发那么几尺布票，攒起来还不够给一个人做身新衣服，所以，社员们大多穿自家纺织的土布。
自留地有限，大多数还要拿来种粮食贴补口粮呢，哪有正经地方种棉花？也就边边沿沿种上一点，棉花自然也收的有限。
棉花少，土布自然也不富裕，所以，不管是城里还是农村，穿补丁衣服的比比皆是，有一身不打补丁的衣裳，那是很不得了了。
一听说赵秀能帮忙买布料，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残次品，立刻就询问上了。赵秀就自然地说，家里还有一点，想要就匀点给人。
得了消息的自然高兴非常，谢了又谢，匆匆回家拿上钱就往老赵家跑。
是以，等赵秀去蔚怀成家走了一趟回到家，家里已经挤了一屋子人。
赵秀从人缝里看一眼，心中就偷偷给赵娘点了个赞。就知道老娘是个心思通透的，没把所有的布料子都摆出来给人看，连布匹卷儿都抖开了，叠着放在那里，谁看都是伸手小心翼翼地摸摸。
然后一个个在那夸，这料子匀净、密实，至于印糊了、颜色不均匀啥的，没人在乎，又不耽误穿，有啥关系。
没等老赵家吃饭，赵秀带回来的十几匹残次布匹就都‘匀’出去了。
晚来一步的人，听说布料没了，还一个个惋惜的不行，又纷纷拜托赵秀帮忙费心再弄点儿回来。赵秀也没说得太满，只说再想办法问问，尽量争取云云。
人散了，赵家才开始摆饭吃饭。
直接用挺杆儿盖帘端上来的二合面大包子，一个个颜色微黄，胖呼呼鼓胀胀的包子热气腾腾的，还没开吃，已经闻到了微甜的面香和浓郁的萝卜味儿，最引人垂涎的自然是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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