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晃悠到薛家的米行前,自己兜里还有几十文钱,多少买一点米回去救救急。还没到店前,隔着一道拐子,耳朵就先听到了米行前的喧哗之声。徐丁凑了上前,米行门前围得水泄不通。薛家的伙计眼睛里冒着凶光,而门前一他无二的难民神色尽皆憔悴,个个神情激奋,双方势如水火,紧张地对峙着。
薛家米行为首的是一矮子掌柜,倒三角的小眼睛,两撮八字胡,活脱脱一副尖酸相。身后跟着一群伙计,这些人散发着一股子恶戾之气,看着这些流民眼神的嫌之情毫不掩饰。
徐丁站在人群外看了半晌,这些难民吵着囔着抗议薛家大发洪灾财,趁着发大水借机哄抬米价,矮子掌柜跟人群对峙了一会见民情汹汹,也是急了,冲着人群骂道:“妈的,你们这些臭要饭的,老子做生意赚两个子容易吗?你们是遭了灾就了不起吗?老子这米行的生意再不起色,也得跟你们一样来要饭了,怎么着?老子开店做生意,这自己的东西想卖多少还不行了吗?嫌贵?嫌贵去别的地方买嘛!”
人群里有个中年人听他一席话简直气炸了肺腑,骂道:“现在哪里还有便宜的米买,城里几家米行串通一般全部涨价,也就你们薛家的米店价格还算便宜,我们才过来的,这怎么一过来你们就涨价了!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无奸不商,无商不奸!”
“什么?”矮子掌柜转身朝自己伙计就是一巴掌,身子板瘦小,吼出来的能量倒是不小:“我告诉你们多少次了,咱们米行要趁着这机发大水把今年没赚到的钱全给老子赚回来,别人一斗一百文,咱们就卖一百五十文,反正米就这么多,他们迟早要过来买老子的米,老子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现在别人涨价都涨到咱们前头去了,老子又还在纳闷,这价格都这么高了,还这么多要饭的涌过来,原来是你们卖的比别人的便宜!妈的,快去把米价的竹签给老子换了,今年钱没赚到,下半年全得给老子去喝西北风!”
矮子掌柜的两撮小胡子吹得半空飞扬,抄起米行挑担的扁挑就想打这些伙计,对自己都这么残酷,更何况外面这些落难的乡民了。矮子掌柜冰冷的心连一丝温情都没有。
伙计把米价签换一根,插在雪白的米上,白米黑字,一斗两百二十文!台风来之前这米一斗仅需七十来文钱,贵的八十文,这些商人趁着水患硬生生将米价抬高了两倍!当今圣上登基以来,我朝的米价从未有过如此高涨之时!
人群里炸开了锅,有的人索性弯腰低下来地上抓起土块石头,恶狠狠地砸向米行的伙计还有矮子掌柜,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本就是多事之秋,平静的小县城,终于因为一点不稳定的因素而点着了。
米行的人嘴里咬着肥肉不肯松口,走投无路的百姓也是一只恶狼,恶向胆边生,他们已经被饥饿冲晕了头脑,再饿下去也是死路一条,临死谁不想做个饱死鬼呢!大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难民大部分都是赤手空拳的,有些饿得连打人的力气也没有了,怎么斗得过薛家的伙计,他们才是真正的猛虎,早就想闹点事给这些臭要饭的一点颜色看看了,反正出了事不用他们担着,天塌下来的有高个林顶着,有东家的掌柜的在背后撑腰,这手瘾必须要好好过一下!
难民很分散,这股力量没办法拧成一股绳,冲击之下各自分散,米行的人则是三五成群,以多欺少,难民们散沙一般,被大水一冲,就名自奔命去了。
有好事者跑到县衙报官,衙役们抄着水火棍铁牌火速赶到了薛家的米行,薛家人倒都没大事,就是脸上被土石砸到,稍显儿狼狈而已,难民就不一样了,倒在地上哼哼唧唧,本来就惨不忍睹,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这他娘谁干的?”吴仁义扫视了一圈人群,现在县衙最缺人手,有人要去巡河有人要去救人,兄弟们都是超负荷在做事情,累得两个眼皮都在打架了,巴不得能回家去抱着老婆美美地睡上一觉,这些狗日的竟然还在添乱,嫌事情不够多吗!
吴仁义窝火了许久,终于憋不住爆发了,等不及答话,吩咐衙役看着手里拿家伙的,身上的伤的,就是先打一顿,不由分说,全部带回衙门里去。兴化的大牢年久失修,现在里面又臭又潮,蟑鼠横行,进入里面犹如粪坑一般。多住几日湿病缠身,长住里面命不久矣。
他可不是仗势欺人,知县大人严令,洪水无情人有情,谨防肖小在灾难面前趁机作祟,谁冒头就坚决打下去,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这些刁民一点不让人省心,统统带走!
难民们本以为这些衙役是好人,转眼间就吃了不少杀威棒!有些没闹事的,弱弱地攀上来问道:“大人他们坐地起价屯居积奇,哄抬物价你们管不管?”
“管你娘,卖东西一个愿卖一个愿买,哪条王法规定米价不能涨高了。这下雨的时油伞和北方的伞能一个价吗?爱买不买!”吴仁义是打心眼讨厌这些人,有宋知县命令压着不得已而已。
难民们讨了个不识趣,看得出吴都头心情不佳,不敢在他耳边多聒噪,讪讪地准备离去,今天免了一顿打,算是赚了。
吴都头想了一下,突然把这个难民叫了回来,道:“知县大人在燕池埔搭了个粥棚,你们没饭吃去那里看看,兴许能讨到点粥水解解饥!”
难民如获至宝,朝人群大喊,“兄弟们,燕池埔发粥了,去晚了连水都没了!”众人还管个什劳子的米价到天上去了,径直奔往燕池埔,燕池埔前人潮涌动,人多得连根镇都插不进去,全是听说这里在散粥的,大善人不是他人,正是本县的知县宋光斗!宋光斗拿出了部分库房积攒的陈粮,今年大涝,朝庭规定了当年如果遭了水旱灾可以按损折抵租税,更何况每个衙门的库房里多少都会有一点存货,哪有年年都能收到相应的税粮,不留一点底子备用,碰到点意外,不是等着掉脑袋!
徐丁跟着人群也来到了燕池埔,由不得他不来啊,原来还指着买个三四斤米回去扛一扛,等水过了一切就都好起来了,这他娘的二百多文钱一斗米了,他兜里几十文钱能买多少?不到两斤,这顶什么事,幸好还有免费的粥吃,不知道是真的假的,人群里不断有人捧着一个粗瓷大碗走出来,碗里是一碗稀得见底的米湖,熬得太久了,米粒都化成糊了,冒着腾腾的热气,没有任何配料就已经让徐丁咽了几口口水。他转身就跑到寡妇和儿子落脚的祠堂,叫他们一起来喝粥。
什么能堵上百姓的嘴?只有食物,宋光斗慷着朝庭的慨,借着这次兴化大劳,按着梁川布署果然就如预料的一样,百姓没人再记得以前的不好,只记得这大雨瓢泼天的一碗热粥。
城里几家米行的米很快就销售一空,没办法去福州去清源现在的路都断了,一粒米也运不进来,即便这样还是让几大米行赚得盆满钵溢。获利最丰的还是当属郑祖亮的郑记米行。
他们几个月前就将清源所有的米全部包圆了,别人米行的精米在一斗二百多文的时候就售得一干二净,毕竟这种价格已经是几代人没敢想象的天价了。但是这场雨一点都不见转小,米价跟雨水成正比,雨越多,米价也就越高,现在已经涨到了三百多文钱,而且还买不到。郑记的米行每天买米的长队可以排上近半里地,他们的存货相当的充足,一点都不担心卖完,这可是东南最大的港口一年从岭南运来的米量啊。
石头眼睛放得长远,他已经想到了兴化能发生水灾,那福州建州汀州下面永安清源东山绝对也是一样水祸盈天,他们那里照样也会缺粮,米价年年降是因为丰收,那米价高自然就是因为粮食欠收。到时候东南一带调不到粮,只能都来他这里了,进价一斗才四十几文钱,现在已经卖到三百多文钱了,获利数倍不止,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赚的吗,劫镖吧。等老爹回来一定要给他一个惊喜,终于能证明一下自己,也是做生意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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